第61章 笑作一團~
何子衿真心覺著,何老娘的主意雖然是個馬後炮,但也挺好用的。很明顯的表現就在於,自從何老娘帶著她在陳家三姐妹面前展示了一下何老娘在陳姑媽面前的地位後,陳二妞明顯對何子衿熱情多了。
這裡要說一下,陳家三個妞,並不是同一房的姐妹,陳大妞是陳家長房陳大郎的長女,她上面還有個哥哥,據說叫陳志的。下面有個弟弟,叫陳行。陳志陳行都在上學,平日裡少見。陳二妞陳三妞則是二房陳二郎的子女,陳二郎現下只有兩個閨女,還沒兒子。因這個,陳姑媽一直不咋待見陳二奶奶。陳三郎膝下有一子陳方,去歲剛剛開蒙,陳四郎家有女陳四妞,年紀比何子衿還小,不過三歲,還有一子陳遠,仍在繈褓,暫可忽略不計。
陳家孩子不少,不過,上學的上學,太小的太小,尋常都不大能打著交道。最常見的還是一併上課的三姐妹。
何子衿剛來的時候,就陳大妞把她當小弟照顧些,陳二妞陳三妞是不大理她的。後來,何子衿拿麥芽糖收買人心還碰了一鼻子灰。可見,雖然是只有四人的小小課堂,何子衿這人緣兒委實不咋地。好在她外殼老心,不會與這些小孩子一般見識。但,如今一切不同了。
陳二妞忽然就同何子衿親近起來,有一天放學的時候,陳二妞還拿了一包點心給何子衿,道,「昨天廚下做了茯苓糕,我聽說茯苓是滋補的東西,舅祖母年紀大了,我今天跟祖母說了,讓廚下又做了一些,你拿去給舅祖母吃吧。」
何子衿道了謝,又去陳姑媽那裡道謝,方拿著點心回家給何老娘瞧。何老娘拆開點心包,拿起塊茯苓糕聞了聞,有股子奶香,咬一口問,「茯苓是啥啊?」
何子衿其實也不大清楚,不過,紅樓夢她是看過的,大觀園還因茯苓霜鬧出過案子哩。她道,「是一種滋補的東西,可以做藥,也可以養身體,很補的。」
「這書沒白念,就是有點兒學問了。」何老娘拿了塊茯苓糕給何子衿,「你也嘗嘗,別出去說沒吃過。聞著倒好,就是不大甜。」
何子衿覺著倒挺好吃的,說,「祖母別總吃甜的,我聽薛先生說,她以前教書的一戶人家,那家老太太就很喜歡吃甜的,你猜怎麼著了?」
何老娘問,「怎麼著?」
「突然有一天說著說著話就倒下去了,人就不能動了,話也不會說了,躺床上只能發出『哦哦呀呀』的聲音。大夫給診了,就說是吃糖太多的緣故。可見糖還是要少吃的,你看這糕就不是很甜吧,就是這個緣故。」何子衿胡扯一番,何老娘有了些年紀,格外怕死些,連忙問,「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何子衿順道給何老娘灌輸些養生的知識,「糖雖然很好吃,但,過猶不及的。就是說,什麼東西,過了量就不好了。就像人參好吧,也是不能常吃的。糖也是,不論大人、小孩兒、年輕的、還是老的,都不要多吃。」
何老娘忙把吃了一半的茯苓糕放下了,道,「那咱以後少吃這些點心了。」
何子衿道,「這個糕不甜,裡頭又放了茯苓,祖母每天吃一塊沒事的。等以後我學會了做點心,我做給祖母吃,少糖少油,一準兒吃了沒事兒。」其實點心裡油倒無妨,這年頭,何家又不是大富之家,家裡人吃的還好,但也絕對沒有營養過剩的情況。就是糖,何老娘特喜歡吃糖,還叫余嬤嬤買二斤飴糖,煮茶的時候放茶裡面這樣喝。何子衿真擔心老太太喝出個糖尿病啥的,話說,這年頭人家不叫糖尿病,叫消謁症。
何子衿嚇唬了何老娘一回,何老娘心有餘悸,與余嬤嬤道,「以後泡茶時還是別放糖了。」巴嗒巴嗒嘴,又道,「不放糖,覺著嘴裡沒味兒。」
何子衿道,「以前幾十年祖母也沒放過糖吧,你是喝慣了糖水才這樣。忍一忍就過去了。是糖重要,還是命重要啊?」
何老娘悶悶的吃了塊茯苓糕,不說話了。
何子衿說了半日好話哄她,何老娘才恢復笑臉,命余嬤嬤把茯苓糕收起來。
一時三姑娘出來,因三姑娘能掙些錢了,好歹不算廢物了,何老娘大方的將糕分了三姑娘一塊,對三姑娘道,「嘗個味兒就罷了,說叫茯苓糕。茯苓是個好東西,難得的很。你妹妹從你姑祖母家拿回來的,你姑祖母送我吃的。」
三姑娘道謝接了,吃過茯苓糕後對何子衿道,「我有東西送妹妹。」
三姑娘送了何子衿一個紅色的小穗子,何子衿細瞧了問,「姐姐自己編的麼?可真好看。」
三姑娘放到何子衿手裡,「十五燈節上要用很多,李大娘手裡的人做不過來,就叫我一道跟著做。我不會,是李大娘著人教我的,這不難。給妹妹一個拿著玩兒吧,我手裡的紅線盡夠用的。」
何老娘道,「給你妹妹一個便罷了。你們做這個,是要多給些餘頭以免穗子線不夠使的,等那線若有剩下,你再給你李大娘還回去。別貪這小便宜,知道不?」
三姑娘笑,「我知道。李大娘看我實誠,以後能多給我活做。」
何老娘挺滿意,覺著三姑娘還不算笨,「就是這樣。你李大娘是碧水縣第一精明之人,別在她面前掉鬼。」倒不是何老娘不想占些便宜,關鍵何老娘早跟李大娘打過交道,那婆娘難搞的很。為了讓三姑娘長期在針線活上掙錢,只得捨得這些小便宜了。
何子衿讚歎,「祖母,我發現你越來越有智慧了啊!」
「切~」何老娘將嘴一撇,十分不屑於何子衿的馬屁,「老娘早就有智慧的很,你才發現,你跟瞎子有什麼兩樣嗎!」
何子衿:我真是嘴賤!
三姑娘忍笑。
自此,陳二妞非但常給何子衿點心吃食,其母陳二奶奶私下與陳姑媽道,「聽二妞說,子衿丫頭念書可用功了,那孩子也有靈氣。只是如今薛先生在教琴,子衿丫頭沒琴使,二妞說子衿常用薛先生的琴練習,可薛先生的是大人用的琴,子衿那個小手,用起來也不便宜。二妞就讓子衿丫頭與她共用一張琴。小姐妹兩個,親熱的緊。」
陳姑媽笑,「這就好。」
陳二奶奶看婆婆心情不壞,便繼續道,「我知道,子衿她爹要準備後年的秋闈,姑媽家不比咱家有買賣,家裡的銀錢自是先供子衿她爹的秋闈。我想著,咱家與舅家不是尋常親戚,就做主給子衿買了一張小琴使。這孩子既有這樣的靈性,又在咱家念書,我當她與二妞是一樣的。只要孩子們好生念書,一張琴也算不得什麼。」
「這也好。」陳姑媽贊這個兒媳一句,「你有心了。」
見婆婆高興,陳二奶奶笑,「子衿丫頭也要叫我聲伯娘,這是應當的。」哼,大奶奶一樣是伯娘,可就沒想到這個的。就是何子衿得了她的琴,何家也得知她的情。
陳姑媽點點頭,道,「你是個周全人,凡事不必我多說的,三妞也有六歲了,該是給三妞添個弟弟的時候了。」
陳二奶奶那竊喜之心一下子給澆個涼透,她何嘗不想要兒子,可以說,她是最想要兒子的!但,這種事,豈是說有就有的!陳二奶奶低聲應了句,「是,又讓母親為我們操心了。」
陳姑媽想了想,道,「要不你去跟子衿她娘打聽打聽,也是子衿五歲上有的她弟弟。先前我都以為恭兒媳婦不會生呢,誰知就有了,還一準得男,不知有沒有什麼秘方啊。」生孩子這種事,在生了五男二女的陳姑媽眼裡,那簡直就不算個事兒。跟男人幾十年被窩滾下來,怎麼能沒有孩子呢?誰知到了二兒媳這兒,前幾天卯著勁兒的生丫頭就不說了,到如今這都五六年了,是丫頭片子也生不出來了,更遑論孫子,影兒都沒一個,沒用的很。就沖陳二奶奶生不出兒子來,饒她如何周全,陳姑媽也瞧不上她。
陳二奶奶也是病急亂投醫了,道,「母親說的是,不定哪天便宜,我跟表弟妹打聽一二。」
陳二奶奶幾年求子心路,簡直可以寫一本求子不成功大全了,其間心酸坎坷自不必提。雖然婆婆一提孫子的事,陳二奶奶都覺著心口堵的慌,但婆婆的話未必不在理。陳二奶奶細思量,沈氏的確是生了閨女後幾年無孕,不要說婆婆,以往陳二奶奶都會拿沈氏當自己的安慰。想著沈氏只生了一個閨女再無動靜,好歹她是生了兩個才沒動靜的。誰料得人家沈氏一朝得男,立刻甩她三條街。
陳二奶奶思量著,沒準兒沈氏真有什麼求子秘方呢。
做了這樣的打算,陳二奶奶便沒即刻將做好的小琴給何子衿,而是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學裡休息的好日子,帶著二妞三妞一併去何家拜訪。陳二奶奶是打著一舉雙得的主意,既讓何家知她的好,也要讓何家知她閨女的好。
天漸冷了,陳二奶奶還帶了幾塊皮子,不是啥講究的皮子,兩張羊皮、幾張兔子皮罷了。不過,只要有人給送禮,何老娘就高興,尤其這種晚輩的孝敬,是不用回禮滴。何老娘還做客氣腔,「來就來了,二郎媳婦還這般客氣做甚,外道了。」
陳二奶奶笑,「這可不是外道,我想著,今年天冷的早,正好得了幾塊兒不錯的皮子,咱家可有誰,除了母親就是舅媽了,我挑了幾塊好的,想著孝敬舅媽,不論做褥子做衣裳做手捂子都好使的。」
何老娘笑呵呵地,「勞你想著了。」
「我做小輩的,還不是應當的麼。」面對何老娘的誇讚,陳二奶奶十分謙遜,笑,「這琴是給子衿的,專門是孩子用的小琴。前兒聽二妞說我才知道,子衿沒合適的小琴,正好,我娘家叔叔就是開樂器鋪子的,連二妞她們的琴也是在我叔叔鋪子裡置辦的,索性我就給子衿定了一張,如今剛送來我就給子衿帶過來了,子衿看看,可合手。要是哪裡不好,咱們不是外處,去改也方便的。」
不必何老娘說,何子衿立刻擺著兩隻小肉手道,「這怎麼成呢?我聽說琴很貴的。二伯娘肯定花了很多錢吧。我不能收二伯娘的東西。」她其實心裡歡樂的緊,恨不能現在就把琴扛自己屋裡,如今拿個臭架子出來,無非是假假的客氣一二罷啦~
陳二奶奶一把摟過何子衿,笑,「看這丫頭,還跟伯娘客氣起來了。這原就是給你的,什麼貴不貴的,你拿著使就是。」
何老娘眉開眼笑,「你伯娘不是外人,拿著吧。好生跟著薛先生做學問,也就不辜負你伯娘給你這麼好的琴了。」
祖孫兩個一唱一和,何子衿此方與陳二奶奶道謝,收了陳二奶奶送她的琴。她覺著自己運道不要太好。琴是很貴的東西,何子衿也沒那種野心要學個才女,故此,薛先生教琴的時候,薛先生看她沒有琴使都是讓何子衿用自己的琴練習,只是薛先生的琴是大人用的,何子衿用來的確不大便宜。後來陳二妞主動讓何子衿跟自己共用一張小琴,何子衿就跟陳二妞一道用了。
彈琴這種高雅的活動,何子衿沒啥興趣。但如今有人免費送她一張琴,就是看在銀子的面子上,她也不介意變得有興趣一點。
陳二奶奶笑,「以後小姐妹們一道好好學習。」
沈氏沏了茶請陳二奶奶嘗,何家的茶,自不能與陳家比的,不過,陳二奶奶還是贊了聲「好茶」,讓何老娘十分有面子。
陳二奶奶這樣客氣的攜厚禮而來,又百般奉承何老娘,必是要留飯的。沈氏去廚下令周婆子添幾樣菜,何子衿三姑娘很有主人樣的陪著陳二妞陳三妞說話。
陳二妞陳三妞與何子衿是同窗,每天相見,是極熟的。唯有三姑娘,陳二妞陳三妞是頭一遭見。見三姑娘只梳了個雙鬟髻,頭上光溜溜的連一支絹花都沒有,周身全無半點首飾,比兩姐妹帶來的丫環還要寒酸幾分。陳三妞還好,她年紀小,陳二妞就不同了,這個年紀就知道在課堂上拉攏何子衿,且手腕比橫衝直撞的陳大妞要委婉的多。陳二妞的心眼兒也是極多的,片刻間已琢磨出三姑娘肯定在何家不受待見,不然也不能這樣素淨。想到這裡,陳二妞又聽母親與她說過三姑娘的來歷,不禁對這位只大她一歲的遠房表姐有些輕視。
憑陳二妞的心眼兒,當然不可能在言語上輕慢三姑娘,可也強不到哪兒去。她那種舉手投足間根本沒把三姑娘放在眼裡的樣子,何子衿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倒是三姑娘依舊談笑自若,說到自己做針線掙錢的事也坦蕩光明的很。三姑娘問,「我聽子衿說,先生也會教針線,二妞針線學的好麼?」
陳二妞便道,「誒,針線這個,先生說就是這麼個意思,略懂些也就是了,以後有丫頭婆子呢,誰還要親自做不成。」
這話何其不入流!何子衿都忍不住道,「看二妞臉說的,等我學會了,就得自己做針線了。」
三姑娘則面色不變,笑,「二妞是有福的,自然不必自己做。我與妹妹都沒有二妞的福氣,可不得自己做嗎?我聽說大戶人家都專門有針線上的人,不知可是真的?」
陳二妞矜持的點點頭,展開自己繡了梅花的衣袖,「這就是我家新招來的繡娘做的。」
「唉喲,這梅花可真漂亮,活像真的一般。」三姑娘奉承陳二妞,「這衣裳,也就二妞你穿了,我再沒見有誰穿的更好看。」
饒是陳二妞有些心眼兒,到底年紀小,也被三姑娘誠意十足的奉承話捧的有些飄飄然了,陳二妞愈發道,「凡大戶人家,衣裳鞋襪多是自己家下人做的,誰還外頭買去。外頭那些東西,不入眼不說,就是買來也未必合身。故此,凡我的衣裳,我挑好了料子,再選好花樣子,自有繡娘去做。」
三姑娘問,「可是繡花可費神了,就是上好的繡娘,一天也繡不了半只袖子的,二妞,你這衣裳還不得起碼要繡一個月啊。那你們家這麼多人,得多少繡娘才供得過來呀。」
陳二妞道,「繡娘的活計都是分好的,有兩個繡娘專門做我屋裡的活,自然忙的過來。」
三姑娘點點頭,「那你身上這些小的針線,打個絡子啥的,也是繡娘做嗎?」
「不是,她們只做外頭大衣裳,裡頭衣裳或是些簡單的活計,是黃鸝在做。」黃鸝是陳二妞帶在身邊的丫環,陳二妞指了指黃鸝,「黃鸝的手藝也好的緊,你看,我這帕子就是她繡的。」
三姑娘瞧了一回,見上頭亦是繡的一枝梅花,精細鮮亮,的確不錯。三姑娘笑贊,「黃鸝姐姐這一手活計,實在絕了。」
陳二妞微微一笑,將帕子收起來,明明自謙的話又帶了一絲絲高傲,「不值什麼,黃鸝在前主人家裡就侍奉過針線,我也是看中她這個,方叫她在身邊服侍的。」
三姑娘笑,「二妞好眼光。」
中午大家一併在何老娘這裡用飯,因有陳二奶奶在,何恭就在自己院裡用的,沒去何老娘那裡,不過也命翠兒傳說,叫妻子好生招待陳二奶奶。陳二奶奶直說何恭客氣。待得午飯過後,何老娘慣例要歇一歇的,陳二奶奶笑,「我不是外人,舅媽只管去歇著。若舅媽因我累著了,就是我的不是,我於心難安。我同弟妹時久未見,我去弟妹那裡說說話兒。」
何老娘笑,「這也好。」陳二奶奶來這半日,送她跟她家丫頭片子好些東西,卻又沒說有什麼事。雖然何老娘沒啥大智慧,可也明白,興許陳二奶奶是有什麼事。偏生陳二奶奶又啥都沒說,如今何老娘琢磨著,興許是找沈氏有事。她老人家正好也睏了,令沈氏好生招待陳二奶奶,何子衿與三姑娘招待陳二妞陳三妞,將一干子人打發到沈氏的院子去,何老娘便由余嬤嬤服侍著午睡去了。
何子衿是個機伶的,早命翠兒回去知會何恭一聲,何恭便避去了書房。沈氏請陳二奶奶母女去自己屋,陳二奶奶先瞧了一回熟睡的何冽,心裡喜歡的緊,嘴上更是不吝讚美。瞧過何冽,陳二奶奶便道,「讓大妞二妞跟子衿三丫頭玩兒去吧,她們小孩兒家有自己的話要說,不然鬧哄哄的倒吵著阿冽,我與弟妹也好說些體己話。」
沈氏笑與何子衿道,「你那裡有從你外祖母家拿回來的乾果,拿出來給姐妹們一道嘗嘗。」又對三姑娘道,「三丫頭是做姐姐的,多看著妹妹些。」並讓翠兒跟過去服侍。
何子衿三姑娘便帶著陳二妞陳三妞去了何子衿屋裡,何子衿拿出乾果來給大家吃,其實剛用了飯,並無人要吃,便讓翠兒倒些蜜水來,姐妹幾個說說話。三姑娘給何子衿使個眼色,瞅向陳二妞陳三妞的丫環黃鸝畫眉道,「黃鸝姐姐她們跟著服侍了這半日,想來也累了。姐姐們別站著了,坐下來說說話兒吧。」
何子衿笑,「是啊,翠兒將乾果給兩位姐姐嘗嘗,都是山裡的東西,兩位姐姐別嫌棄。」
陳二妞眉心微皺,黃鸝忙道,「主子們說話,哪兒有奴婢們坐的道理。奴婢們再不敢的。」
陳二妞笑,「這有什麼,子衿妹妹這裡,她說了算。」
「我知道二妞你們家規矩大,黃鸝姐姐畫眉姐姐都是知規矩的,縱勉強她們坐了,兩位姐姐也不能心安。」三姑娘笑,「不如這樣,我請兩位姐姐去我那裡坐坐,妹妹你跟二妞三妞是念書人,你們說話,我倒有許多是聽不懂的。我招待兩位姐姐,也是給自己找個差使,省了我在你們跟前受這之乎者也的苦。」
何子衿不知三姑娘怎麼對黃鸝畫眉這麼感興趣了,她素知陳二妞的脾氣,並不做陳二妞的主,笑問,「二妞姐三妞姐說呢?」
陳二妞早便瞧不上三姑娘,笑,「三姐姐這樣說了,黃鸝畫眉,你們就去三姐姐那裡歇一歇吧。」
兩人便跟著三姑娘去了。
何子衿與陳二妞陳三妞姐妹也沒啥共同語言,彼此不過說些功課上的事。倒是陳二奶奶見沈氏屋裡再無他人,便念叨起自己的難處來,「咱們做女人的,實在太難。」
沈氏知陳二奶奶必是有事,先倒了盞茶遞予陳二奶奶,一面道,「看二嫂說的,要二嫂還說難,叫別人怎麼活呢?」
「唉,你怎麼知道我的心事。」陳二奶奶是來打聽生子秘訣的,也不掖著藏著,握著溫熱的茶盞道,「弟妹就比我有福。我也不求別的,要能為二妞她爹養下個兒子,也不枉我們這些年的夫妻了。」
沈氏此方明白陳二奶奶的來意,仍是勸她,「嫂子這話,與別人講,別人或不能明白嫂子心裡的苦。獨跟我講,我是明白的。嫂子也知道我,有了子衿後足有四年肚子也沒動靜。我家雖不比嫂子家富貴,可子衿她爹三代單傳,我那些年的心焦,如今也只有跟嫂子說一說罷了。」
陳二奶奶頓生知音之感,撂下茶盞,抓住沈氏的手道,「可不就是這話麼?我不是嫌棄閨女,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當初生了二妞,不足一年我又有了三妞,就是再生幾個丫頭,一樣是我的骨肉。哎……」歎口氣,陳二奶奶低聲道,「二妞比子衿還大兩個月呢,如今阿冽都六個月大了吧。」
沈氏悄聲問,「嫂子可請人診過脈?」
「怎麼沒診過?平安堂的張大夫開的藥,我一日不差的吃著。」陳二奶奶問,「以前弟妹也瞧過大夫不成?弟妹瞧的哪位大夫,也與我說一說。若真有效驗,弟妹就是我的恩人。」
看陳二奶奶這般迫不及待的模樣,可見是真的著急。沈氏心下暗暗一歎,那些年她無孕,何老娘可是沒少催的。陳姑媽與何老娘這對老姑嫂,性子差別不大,想陳二奶奶這些年定很是不好過,方這般焦切。沈氏道,「嫂子如何說這樣見外的話,說來,我與嫂子是同病相連的人。不瞞嫂子,我也看過許多大夫,藥吃過,偏方也用過。有阿冽前,我用的是我娘家兄弟給我找的烏水鎮上的一位女大夫開的方子。方子現在就有,只是我想著各人體質不同,用一樣的方子是否妥當?何況這是大事,藥吃錯了傷了身體如何是好。嫂子若不急,待我問問子衿她爹那女大夫家的住址。說來我也去過兩次,就是上車下車,進宅子診脈開方罷了。要問我女大夫家裡住哪兒,我還真說不清。子衿她爹是知道的。而且,阿素與那位女大夫的丈夫有些交情。到時嫂子過去,就說是阿素的嫂子,再提一提我,想女大夫應該還記得些。這年頭,有點兒關係總比沒關係的好,且做大夫的人,總有慈悲之心,肯定會為嫂子盡心的。」
陳二奶奶喜不自禁,「既這樣,我就等弟妹的信兒了。」
沈氏笑,「嫂子只管放心,一會兒我問了子衿她爹,我就叫翠兒把地址給你送過去。」
陳二奶奶忙道,「不必,弟妹明天叫子衿帶給二妞就好。」歎口氣,陳二奶奶道,「因著我這幾年一直沒動靜,二妞她祖母急的了不得,我稍有些不適,老人家便以為是有喜了。這事,還是不要驚動老人家。就是我去瞧大夫,也悄不聲的去,成了自然好,便是不成,我也只當是天意。」
沈氏自己也受過無子的苦處,勸陳二奶奶道,「二嫂還是要先放寬心,先前我也如二嫂一樣,因沒有兒子心裡不寧,說句老實話,我那會兒哪裡比得上二嫂。二嫂養了二妞後又養下了三妞,我是生了子衿再無動靜。後來這一年年的過去,吃了許多藥也不見效驗,我原是死了心的,就想過一天算一天了。嫂子你說這事兒也怪,原本心裡焦切跟在火上烤似的,就是沒有。突然間不理會這些了,反是有了。我後來琢磨著,或者也受心情影響,放寬心些,也容易懷上。」對著一個心內苦澀的人,絕不能炫耀自己的幸福。沈氏那幾年無孕,的確也著急過,卻沒有說的這般慘。如今不過是為了讓陳二奶奶略釋然些,沈氏誇大幾分罷了。
陳二奶奶更加視沈氏為親人,道,「妹妹能與我說這些,可見是沒把我當外人。」
沈氏笑,「嫂子何嘗不是如此。咱們女人哪,沒個兒子跟缺了點兒什麼似的,可說到底,閨女兒子都是咱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像子衿,我生怕哪裡委屈了她。她時常跟我說,二妞很肯照顧她呢。所以說,這親的就是親的。嫂子只管放心,我這裡就是太太都不會說的。子衿那裡,我也會叮囑她,不叫她亂講。」
陳二奶奶更是歡喜,想著沈氏果然伶俐遠勝常人,又生得這樣的容貌,怪道當初何恭非她不娶呢。陳二奶奶對沈氏謝了又謝,兩人又說了許多貼心話,包括陳二奶奶因無子之事在陳家略不得意,陳二奶奶雖未明說,沈氏也聽了出來。只是,這是陳家之事,沈氏也只是一聽,再不會多嘴的。
及至下晌,陳二奶奶帶著閨女們心滿意足的離去。何子衿三姑娘跟著沈氏送陳二奶奶到門口,這才半晌的工夫,陳二奶奶已與沈氏熟絡的仿佛多少年的交情似的,說話也隨意,笑,「弟妹回去吧,天兒怪冷的,你生得單薄,也別凍著孩子們。舅媽那裡,勞弟妹代我說一聲,舅媽還在午睡,我不敢打擾她老人家。待哪日舅媽閑了,我再過來請安。」
沈氏自無有不應,瞧著陳二奶奶帶著兩個閨女上車走遠,沈氏方帶孩子們回屋。
三姑娘與沈氏說一聲就回屋做針線了,何子衿跟著沈氏打聽陳二奶奶過來所為何事。沈氏便與閨女說了,叮囑她一句,「你知道就罷了,再不准多嘴的。尤其在陳家,誰都不要說。」
「知道了。」何子衿問,「娘,你還吃過求子藥啊,我怎麼不知道。」
「你那會兒除了吃就是睡,知道什麼。」沈氏再次道,「你二伯娘的事,不要跟別人說,免得她臉上過不去。不然,咱們幫了她,她倒不知情了。」
「娘你還不知道我,你不叫我說的事,我什麼時候說過。」何子衿對於她娘如此不信任她還有些生氣哩。
沈氏笑,「不過多囑咐你兩句罷了。」
何子衿往沈氏床邊走去,道,「我瞧瞧阿冽小豬,他也該醒了吧。」
「還早呢,你別鬧阿冽,他還得再睡兩刻鐘,不然睡不飽。」沈氏把閨女拽回來,笑,「去把琴拿過來,咱們瞧瞧。」
「我聽二妞說,她的琴要二十多兩銀子呢,陳二伯娘雖是有求而來,能得一張琴,也不賴。」何子衿一笑,歡歡喜喜拿琴去了。
母女兩個雖沒彈也不大懂這個,卻也不懂裝懂的好好的賞鑒了一番。
沈氏與女兒道,「以後多同二妞親近些。」
何子衿道,「二妞姐心眼兒忒多,見表姐穿的素將就瞧不起她呢。勢利眼的很。」
「世上誰不勢利眼,人無完人,你這樣挑剔,非得聖人才能得你一聲贊呢。」沈氏教導女兒,「又不是叫你跟她處多深的交情,起碼你在陳家念書,我看二妞那丫頭是個有心計的,你二伯娘又主動來咱家說話,還白送你一張琴。人家都主動親近你了,你與二妞近些,學堂上也自在不是?」
「娘你放心吧,我就是不喜歡她勢利眼,也不會顯出疏離來的。」
「對,就是這樣。誰親誰疏,有個數便罷了。」沈氏道,「去瞧瞧你表姐,二妞這樣,她心裡定不好過的。」
「哪兒啊,我看表姐根本沒當二妞一回事。」
「有沒有的,你都過去跟你表姐說說話。」沈氏耐心道,「三丫頭是個聰明人,又好強,她不將二妞的輕視放在心上,這是她心寬,可心裡不一定好過。要是你,早跳腳了。」
聽沈氏這樣說,何子衿就去了,臨去前她還神秘兮兮的跟她娘道,「我總覺著表姐像有什麼打算似的。」
沈氏挑眉,何子衿是個存不住事兒的,道,「一會兒回來我跟娘說。」她娘叫她保守秘密的事,她嘴都很嚴。但有些不用保守秘密的,她都會跟她娘絮叨。
何子衿到三姑娘那裡的時候,三姑娘正臨窗做針線。何子衿道,「光線不好,表姐就歇一歇,別傷了眼睛,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三姑娘笑,「自妹妹與我說了,我都是上午做活,這是練一練新針法,妹妹過來瞧,我中午跟黃鸝姐姐學的。」
何子衿恍然大悟,笑,「原來表姐把黃鸝畫眉叫過來是為了學手藝呀。」
三姑娘把手裡的針線遞給何子衿看,「不然我也不樂意跟那狗眼看人低的傢伙說話。」陳二妞那德行,她眼又不瞎,如何看不出來。她不過是想學些手藝,當沒瞧見罷了。
何子衿自己針線不咋地,卻也看出三姑娘活計細緻。三姑娘與何子衿道,「別小瞧黃鸝這樣的人,她們雖是奴婢出身,這是沒法子,命不好奈何不得。不過,人人都有些立足的本領的。出身是天生的,強求不來,真正學些本事才是自己的。我叫黃鸝坐一坐,陳二妞都不高興,可見她對下人刻薄。要是別的下人還好,這黃鸝能跟她出來,可見是貼身使喚的。不說別家,就是咱家對翠兒對周婆子,活計多些,卻也不會刻薄她們。我每去繡莊攬活,李大娘對手下人也很和氣。陳二妞對身邊人這樣,對別人也寬宏不到哪兒去。妹妹要防著她些。倒是黃鸝,針線確實好,指點了我很多。可惜我沒啥基礎,只得慢慢來。倒是妹妹在陳家上學,聽黃鸝說她也是在一畔服侍的。妹妹針線上若有不懂的,問她也是一樣。再有,陳二妞對她不好,咱們便對她好些。別以為下人低微就無用了,你看陳二妞,面兒上親熱,眼裡可有誰?人情冷暖,她現在是不知道的。妹妹不要學她,正因有這個蠢貨比對著,妹妹在她家才好立足。」
何子衿簡直目瞪口呆,讚歎,「表姐你可真聰明。」
三姑娘笑,「這算什麼聰明。為人當走大道,這些不過是小巧,我有意對黃鸝她們示好,為了就是學些手藝,也不算光明正大。不過,我想著,黃鸝姐教我這些,我就要多多對她好,我們也能是不錯的朋友。」
何子衿笑,「表姐想的也太多了,就是現下人們去學堂念書,對先生恭敬,也是因為可以從先生那裡學來學問。這跟表姐想從黃鸝姐那裡學些針線手藝也沒什麼不同,還是黃鸝姐看你好才教你的。不然,她也不是笨的,如何肯平白教人。」
三姑娘一笑,「黃鸝姐她們走的時候,我把你給我的柿餅子包給了她們,多多少少,是我的心意。」
「我那裡還有許多柿餅子,一會兒給表姐多拿些來,我看你愛吃這個,倒是不怎麼愛吃榛子之類。」
「這個甜,好吃。」
「祖母也可愛吃甜的了。」
三姑娘悄然而笑,對何子衿道,「姑祖母十分嫌我爹跟祖父的,可我想著,大約還是血緣關係作祟,不然,我跟姑祖母的口味兒怎麼這樣像。現在姑祖母不喝糖水了,也喜歡吃你帶回的柿餅子。」
「她一面吃一面還說,這是啥破爛東西喲,費牙的很,扔了又可惜,唉,吃吧。」何子衿板了臉學何老娘說話,學的惟妙惟肖。
表姐妹兩個嘰嘰咕咕笑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