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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記》第425章
第425章 北昌行之一一三

  羅大儒壽辰之後,接著就是新年了。

  因著阿念在北昌知府的位子穩固,這個年依舊是熱鬧無比。歡歡喜喜的把年過了,阿念就面臨一個問題,他三年知府的任期將至,而且,到了知府這個位子,到了任期就得去帝都走動一二。或是謀連任,或是謀平調,或是謀升遷,所以說,阿念這眼瞅著就要去帝都了。

  阿念的意思是要帶著子衿姐姐一道去的,畢竟,這去帝都可不是短時間的事。

  何子衿倒沒什麼意見,只是,孩子們怎麼辦呢?

  龍鳳胎不說,都大了,個個都想一道去帝都見識一二。雖然他們生在帝都,但那時候小,還是奶娃子的時候就跟著父母來北昌府了,確切的說,就是長在北昌府的小土鼈。現在,龍鳳胎的官話裡都帶著幾分北昌府的口音。雙胞胎的情況還不如龍鳳胎呢,他倆就是北昌府土生土長,比龍鳳胎還要土鼈的小土鼈。而且,憑雙胞胎那性子,定也想跟著去的。

  這麼一想,定是要拖家帶口的。

  還有,何子衿要是去帝都,別的事情還好,女學的事定要提前安排好。

  夫妻倆先慢慢準備著,此事且不急,畢竟,就是阿念要去帝都,也得先得朝廷同意,取得述職的名義,才好成行。待過了子衿姐姐的生辰,阿念的摺子遞上去,過了一個月,帝都那邊便有旨意下來,並不是讓阿念去帝都述職,而是說阿念任上表現良好,升了從四品按察使,並不需阿念再去帝都。

  得此聖旨,阿念雖有些五味陳雜,還是鬆了口氣。

  要是去帝都,家裡一大家子不方便不說,就是阿念,也不是很想去帝都面見今上。

  阿念捧著這道聖旨,想來今上對他的感覺亦是如此吧。

  不如不見。

  阿念升了按察使,盡心盡力的寫了封謝恩摺子。

  待得阿念升任按察使,北昌知府一職,便是由周通判接掌。說來,周通判在北昌府的資格絕對比阿念要老,只是,周通判為捐官入仕,因文憑不夠硬,升遷起來格外艱難。阿念則是正宗的翰林文憑,這位先生自探花、庶吉士、翰林,一路升遷過來,屬於根正苗紅類型,所以,儘管較周通判年輕許多,在仕途上,倒比周通判順遂許多。此次周通判升知府,也是阿念一力舉薦。阿念認為,雖然周通判是捐官,但不論資歷、處事、人品,都可執一府之位。周家對此頗為感激。

  說來,也非阿念一家功勞,周知府也是北昌府的老人了,他接掌知府之位,各方面都樂見其成,怕是蘇參政、李巡撫都為周知府說了話。無他,周知府上位,北昌府依舊是平平穩穩的正局,倒比那來個不省心的要強得多。

  伴隨著阿念升職,此次,何恭兩任學政任滿,也順利升了從五品。

  雖則升官速度不比女婿,何恭亦是心滿意足,想著他升了五品就能給妻母請封誥命了。何恭阿念做官也十幾年了,如今官場上的規矩也懂了,知道這誥命朝廷三年一賞,何恭也就沒似上遭阿念那些急不可待的上摺子。何恭倒是不急,何老娘可是急的不成,時不時的就打聽誥命何時下來。得知還要等三年,何老娘就啥興頭都沒啦,嘟囔道,「我這把年紀,還不曉得能不能再等三年哪。」

  何恭忙道,「母親這才七十剛出頭,都說人生七十才開始,再過幾年,不要說宜人,兒子說不得能給母親掙個恭人呢。」

  何老娘有些懵,「不是做安人麼。」

  「不是,安人是六品誥命,兒子現在已是從五品,母親誥命也當是五品宜人。」

  沒想到,自己這誥命都是宜人啦!

  何老娘頗是驚喜,複歡喜起來,與沈氏道,「也是啊,這安人啥的,一聽就不大金貴,當初阿冽他爹中了秀才,有人巴結我,就喊我老安人呢。就是咱們老家,秀才老娘、舉人老娘,都能叫一聲老安人哩。還是宜人好,沒人隨便叫。」

  沈氏笑道,「可不是麼。」

  何老娘說著又奇怪了,道,「這也不一樣啊,咱們的誥命還要等三年,怎麼咱丫頭的誥命就能跟著升呢。」她家丫頭現在就是四品恭人了。

  「興許是順帶腳吧,咱們子衿以前就是誥命了。」

  何老娘想一想,倒也覺有理,與兒媳道,「咱丫頭自小就有運道,當初她那安人可是正經安人,不是隨便叫的那種安人。」

  沈氏笑,「是啊。我是那會兒才曉得,原來安人還是誥命。」

  「誰說不是呢。」這做官兒的名堂,甭看何恭做官十幾年了,何家仍是新手,許多官場的規矩,真是得到那個官階地位方知曉的。

  反正只要何恭升官兒了,誥命是早晚的事,何家還是很歡喜的擺了一日酒。

  一道吃酒時,何老娘還問三姑娘呢,「重陽的親事預備得如何了?」

  三姑娘笑道,「都妥當了。」三姑娘原是想去歲給長子成親的,可去年宮姑娘年不過十六,宮家還是想多留女兒一年。再加上何子衿私下也勸三姑娘,說女孩子太早成親,生育上反是艱難。三姑娘是很信服子衿妹妹的智慧的,為著孫子考慮,便與宮家商量好,定在了今年。

  今年興哥兒要下場秀才試,三姑娘便將重陽的親事定在了秀才試之後。

  沈氏想到重陽的親事,不禁誇一句,「重陽這孩子,真個懂事。」

  三姑娘很知表嬸的心事,笑道,「嬸子也莫急,待得後年俊哥兒春闈得中,要什麼樣的親事沒有?我算是信了,這親事啊,都看緣份,兩人要是有緣,千山萬水的也能做一家,倘是無緣,怎麼著都不成。」這一二年,三姑娘對宮姑娘越發滿意,主要是,宮姑娘自與重陽定了親事,重陽就將自己的書鋪子交給未婚妻打理。宮姑娘原不想沾手,覺著還未成親,叫人瞧見,豈不說她手伸得太長,這還沒成親,就將手伸到婆家去了。不過,重陽非說自己現在忙不過來,三姑娘也說叫她幫著管,宮姑娘就接手了。唉喲,宮姑娘做生意,真個比重陽更有天分,把書鋪子打理的紅紅火火。三姑娘就喜歡這會過日子的,何況,三姑娘夫妻給重陽定下的路線是跟在阿念身邊,以後最好能捐個官。所以,重陽還是要往仕途奔的,這走仕途還沒瞧出來麼,阿念何恭都是清廉的,除了那些份內的銀子,餘者一文不取。要是官兒大還好,份內的銀子就能過日子,官兒小哪裡夠的,這時就得是女人會打理家業,把日子過起來,男人才能在外頭安心做官。所以,宮姑娘這般會打理生意,三姑娘瞧著就很好,起碼以後長子一家吃飯是不用愁的。

  故而,說到長子親事,三姑娘就不禁心下歡喜,卻也沒忘勸解表嬸一句。俊哥兒年紀比重陽略大些,親事都還未議,要三姑娘說,俊哥兒現下已是舉人老爺,還是功名要緊,得個進士功名,取個高門大戶家的小姐才好。好吧,三姑娘那高門大戶的毛病又犯了。

  其實,這也不獨是三姑娘一人的毛病,沈氏未嘗不是這般想的,所以才容俊哥兒拖著親事。

  何子衿端起米酒飲了一口,道,「娘,你還是先預備著興哥兒說親的事吧,我看興哥兒要是中了秀才,打聽他親事的肯定不少。」

  沈氏連忙道,「你如今這口氣越發大了,還沒考呢,哪裡敢說秀才不秀才的話。」如今丈夫調離教育系統,沈氏這才鬆口氣。以前因著丈夫先任學差後任學政,家裡長子次子功名順遂,就有不少小人說些閒話。故而,沈氏最聽不得這樣的話。一則顯著輕狂,二則也容易為人詬病。

  何子衿笑道,「這不都是咱自家人,我才這麼說的麼。明年大寶就要下場,阿念說,大寶那孩子的課業也是極好的。這是咱們孩子書讀的好,待以後大寶他們這些孩子起來,包管就沒人說閒話了。就是有閒話,也是說咱家會教導孩子。」

  沈氏笑道,「那也得謙遜著些才好。」

  何琪看向三姑娘,笑道,「我聽大寶說,二郎也想明年下場一試。」

  三姑娘道,「二郎是這麼說,我總說他還小,這可急什麼,多準備兩年,得個好名次豈不好。他基礎不比大寶牢靠。要是明年下場,中了就是僥倖,得一秀才尾巴。倒不如安安生生的,像阿冽和俊哥兒那般,好生考個廩生回來。咱家雖不差那一月二斗米,難得這份兒體面。」

  何琪道,「其實,師妹你不如應了二郎,不為別個,有個目標,念書就格外努力。」

  「也看不出他哪裡努力來,還是那樣兒。」三姑娘覺著自家孩子怎麼跟正常孩子不一樣啊,跟師姐打聽,「大寶晚上看書不?」

  「不看,說晚上看書傷眼。」

  三姑娘道,「要不說他們都不如阿念,阿念這樣的文曲星下凡,小時候考功名,晚上用功到什麼時候。」

  何老娘笑道,「阿念那會兒著急用功是急著考出功名來好提親事,大寶二郎他們又不急著娶媳婦,不用那樣早三更晚半宿的熬,孩子們還小呢,熬壞了身子如何使得。」

  三姑娘何琪不禁笑了起來,都知道阿念當年是急著娶他家子衿姐姐,才那般用功的。

  何子衿都四個孩子的娘了,哪裡還怕人笑,道,「那會兒阿念念書,晚上我都要給他做宵夜,他當時瘦的跟竹竿子似的,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半隻雞燉了,再下麵條,一大海碗,阿念都能吃光。」

  何琪笑道,「長個子時就是如此,大寶那幾年挑食多厲害,如今到了長個子的時候,先時他不喜歡吃肉,這幾年都吃得歡多了。」

  三姑娘笑,「我看是阿仁的法子好使。」大寶先時挑食,後來他爹江仁想的好法子,讓大寶自己收拾屋子整理院子,大寶興許是運動量大了,從此胃口大開,比吃啥補藥都有用。

  何琪想到丈夫的辦法,也不由一笑,道,「自從這法子靈驗後,二寶三寶都叫他們自己收拾屋子打掃院子。」

  三姑娘也說,「讓孩子們幹些活不是壞事。」

  何子衿深以為然。

  一個家族,下一代出眾,整個家族便有生機勃勃之感。

  何家升遷酒吃畢,就到了興哥兒考秀才的日子。

  其實這次大家挺奇怪的,都是升官,阿念的官兒還要高一些,阿念卻是沒擺升遷酒。三姑娘私下問了何子衿一句,何子衿具體沒說什麼,三姑娘便未再多問。

  何子衿是知道阿念的心的,要是這次與別的官員一樣,任滿去帝都謀連任倒罷了,哪怕阿念不怎麼願意去帝都,可估計阿念不會多想。偏生朝中一道聖旨升了官,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依阿念的敏銳,自然是曉得今上那不如不見的意思。人是很複雜的生物,要說阿念與今上,那真是除了同一個娘,絕對沒有別個關係了。倆人更是見都未見過一面,更不會有什麼感情,但,他們必需承認,哪怕從未相見哪怕沒什麼感情,但彼此之間,總有著彼此都不願意想起的一種複雜的情緒。

  總之一句話,阿念的情緒不是很好,就沒辦升遷酒。

  不過,阿念的複雜情緒也就到秀才試榜單出爐止了,興哥兒在秀才試上像兩個哥哥一般順利,雖未得案首,也是正經廩生。何老娘早早就命人備下鞭炮,很是放了個痛快。

  像何子衿說的那般,興哥兒中了秀才,北昌府媒人界那些對俊哥兒的關注目光,立刻轉了一半兒到興哥兒身上,畢竟,俊哥兒的親事總不成,沈氏只得對外說次子專心下科春闈,不然,縱你舉人老爺,這親事總不人,媒人界也會有閒話的。如今俊哥兒的親事不急,興哥和也是秀才公了,媒人們就又朝何家紛湧而去了。如今興哥兒這個秀才公可不是阿冽當年了,阿冽當年純粹是運道好,余家實在是有意結這門親事,阿冽得一好親事。到興哥兒這裡,他雖也只是秀才,但,先論出身,其父已是從五品官兒了,在北昌府也算能拿得出手的出身。更要緊的是,興哥兒兩個哥哥,一個已是翰林老爺,一個已是舉人老爺,準備下科春闈,興哥兒這裡,又是早早的中了秀才,這往誰家一說,媒人的嘴都是,「我雖不懂那科舉的事,可何家現在文昌星正旺,他家老三以後功名妥妥的。」是的,媒人的嘴就是這樣不靠譜。

  可是,信的人還真挺多。

  興哥兒還有個優勢就是,他姐嫁的也好啊,按察使太太,就是興哥兒他親姐。興哥兒他親姐知道不?女學的何山長啊!對!就是她家,先是一對龍鳳胎,後生一對雙生子!唉喲喂,誰家有這樣的運道呢!

  反正,興哥兒是一躍為北昌府女婿界的熱門人選。

  沈氏也不是個古板想不開的人,沈氏就想著,既然次子暫時還不想媳婦呢,不若就先說小兒子吧。沈氏就滿心滿意的想給小兒子張羅呢,偏生小兒子又來了一句,「我得趕緊準備明年的秋闈啊,成不成的,總得試一試。哪裡有心看媳婦啊,要不娘你先替我相看著,具體的事,等我考完秋闈再說。」興哥兒倒不似他二哥那般抗拒親事,只是,興哥兒顯然對人生很有計劃性,他眼前就想一口氣奔秋闈,別個都不急。

  這小兒子的確年紀也不大,難為他又一意上進,沈氏哪裡有不允的道理。

  各媒人聽說興哥兒要準備秋闈,不禁有些遺憾的說一句,「待秋闈後,我再來給太太賀喜。太太那時有什麼吩咐,只管著人喚我就是。」

  沈氏都應了,那些過來跑腿的媒人也不叫他們白張羅,沈氏一向會做人,一人一份禮物,算是這些時日的辛苦。故而,媒人們雖白跑了幾趟,倒也無甚惡言,心下反是覺著沈氏有算計,這秀才公的身價,自是與舉人老爺比不得的。要是興哥兒中了舉人,就憑何家家世,她們再給興哥兒說親事,便都要往更上乘的人家尋了。

  興哥兒做了秀才公,還很運道的得了廩生。

  廩生如今在何家眼裡,用三姑娘的話說,一月二斗米不算啥,難得的是這份兒體面。

  是的,廩生絕對比秀才要體面啊。而且,人家不是一月二斗米,確切的說,是一月六斗米。

  如今興哥兒做了廩生,重陽就邀請興哥兒跟他一道迎親,當然,還有俊哥兒這舉人老爺,也成了成親使之一。其他就是大寶再算一個,另外三個迎親使,重陽就是請的別的朋友,雖然二郎二寶他們也很想做一做迎親使,不過,被重陽以乳臭未乾為由拒絕了。這令二郎二寶很是不服,已聯合了阿曄準備到重陽哥大婚那日要好生鬧一鬧洞房!

  說來,宮家這親事結的,著實叫同行眼紅,都覺著宮胖子真是走了狗屎運,咋給閨女說了這麼一門好親事呢!想來想去,許多心明眼利的突然就亮了:誒,還是宮胖子奸啊,走在了大家前頭,江太太那女學剛一開張,宮胖子便忙不迭的把閨女送去念書了。當時他們就想,女孩子念啥書啊!何況,彼時當權的王鹽政太太與江太太不睦,他們這些鹽商,就沒一個把姑娘送女學的,獨一個宮胖子,如今看來,人家可不是走在了諸人的前頭嗎?何山長就是胡家公子的姨媽,可不就叫宮家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當然,並不是說宮家耍了什麼手段,但,宮姑娘在女學裡念書,倘是人品出眾,自然就給何山長瞧在眼裡的,這不,就有好姻緣了。

  這些人完全不曉得,人家宮姑娘的姻緣完全是重陽自己求來的。何山長是搞教育的,又不是媒婆。

  但,不論怎樣說,宮家這親事真叫人眼紅啊!

  你宮胖子咋運道這般好滴~

  其實,胡文在北昌府說來也不過是做軍糧生意,生意比胡文做得大的有的是,但,架不住人胡家好幾門的好親戚啊!胡財主岳家這是官宦人家且不說了,就是岳家的小舅子們也個個有功名。唉喲,宮家這是怎樣的運道啊!不見宮胖子也把孫子送官學念書了麼!誒!說不得這宮胖子如今已是打著改換門庭的主意啦!

  不過,就你那圓咕隆咚的豬頭樣,你家孫子是那塊料麼!

  總之是各種羡慕嫉妒恨啊!

  宮財主才不管那許多,他一張胖臉笑的跟朵花似的,宮大郎宮二郎忙成個陀螺,宮大奶奶宮二奶奶更是裡裡外外的幫著婆婆張羅,小姑子嫁的好人家,做嫂子的怎能不歡喜。二人給小姑子添妝都添得特厚重,如今這宮姑娘還沒從家裡嫁出去呢,就有人明裡明裡的同宮家打聽宮二姑娘的親事了。

  總之,宮家雖是嫁閨女,也是從早上熱鬧到了晚上。

  胡家就更不消說了,重陽是第三代中做大哥的,平日裡也挺有做哥哥的氣派,但他這成親的日子,架不住弟弟們一個賽一個的壞啊,重陽要不是多個心眼兒裝醉,估計洞房都得耽擱了。

  重陽娶妻之後,每天皆是春風拂面。

  阿念都說,「可見是娶上媳婦了。」

  三姑娘雖做了婆婆,規矩並不重,只要兒子媳婦和睦的過日子,她就高興,倒是娶了媳婦就叫媳婦學著管家了。這事兒叫宮太太知道,很是念佛,直說親家太太厚道。等閒兒媳婦進門,都是先讓你學著立規矩,好生立上兩年規矩,再生兒子,生了兒子,得熬到婆婆閉眼,方有管家的機會呢。看她們親家太太何其寬厚大方的人,閨女一進門就讓學管家呢。

  宮媛笑道,「這有什麼,我們家裡就這幾口人,平日裡婆婆還要忙繡坊和烤鴨鋪子的事,也只是叫我搭把手罷了。」

  「你這就想得淺了,等閒媳婦進門,哪裡有這樣清閒。可見你婆婆沒拿你當外人,是真心教你的。你是長媳,以後這個家還是要交到你跟女婿手上的,可不就先讓你入手學著管家麼。」宮太太到底是過來人,細細分析給閨女知道這其中的道道。

  宮媛初為婦人,眉宇間頗添了幾分麗色,也很認同母親的話,道,「二小叔子明年就要下場考秀才,以後必要走仕途的。」

  「唉喲,你家二小叔子才多大?」

  「他年紀雖不大,念書卻好。」

  宮太太問了問親家的事,難免又教導了閨女一通上敬公婆下愛丈夫,另外還要多關心小叔子的道理。用宮太太的話說,「做大嫂,就要有大嫂的氣派與胸襟,兄弟間在一處,要是以後齊心協力,整個家族都是受益的。倘是兄弟反目,自己先鬥死自己,這樣的人家,又有什麼將來可言呢。」只看宮太太時常被陳二姨哭窮敲詐,宮太太真不是個小家子氣的人,親戚間,能幫的她都幫,當然,這幫襯也是有個限度的。不過,宮太太多是有時寧可吃些虧,也輕易不與親戚交惡的。

  生怕閨女初為人妻人媳不能適應,宮太太時常提點著閨女些。

  三姑娘很滿意長媳,既乖巧又靈巧,同長子情分亦好,對兩個小叔子也很關心,三姑娘時常帶著長媳出門,頗覺榮光。

  何琪都打趣,「現在師妹,沒媳婦服侍都出不了門,見天的帶著重陽媳婦在身邊炫耀,看得人眼熱。」

  三姑娘笑,「你眼熱也是白眼熱,我給你算了算,你要想跟我似的享媳婦的福,還且得三四年呢。」

  何琪道,「要是三四年有叫我享上,我也知足。」何琪能與三姑娘做師姐妹,倆人性子還相投,便一樣是心氣兒足的。大寶又極有念書天分的那種,何琪的意思,倘大寶科舉順利,最好中了舉人再議親。大寶不似重陽要曲線救國走捐官路線,大寶是要走正統科舉路線的,所以,何琪想給兒子尋一門書香門第的親事,以為助力。

  其實,三姑娘的福氣,不要說何琪,就是沈氏都頗是羡慕,沈氏私下還與閨女說呢,「你三姐姐少時坎坷,後頭卻是一路順遂。」她這早有長媳的婆婆,因長媳出身高門,先時婆媳還鬧過氣呢,後來雖好了,也沒享過三姑娘這樣的福氣呢。

  何子衿寬慰她娘道,「現在連興哥兒都做了廩生,誰不羡慕娘你的福氣呢。」

  想到三個兒子都有出息,沈氏一笑,「這倒也是。」只要兒子有本事,不怕媳婦不孝順,就是長子媳,後來不也好多了麼。這般一想,沈氏又覺舒心不許。

  說著,沈氏悄悄說與閨女一件機密事,「昨兒個,阿冽著人送了信來,信中說了一樁事,上遭俊哥兒去帝都參加春闈,不是為救個孩子,摔傷了手,誤了那一科麼。阿冽信中說,俊哥兒救的是大理寺卿杜家的孫子,當初俊哥兒能去國子監,也是那位杜大人托的人。阿冽說,那位杜大人家裡有一位姑娘,與俊哥兒年紀倒也相當。阿幸在這上頭頗是機伶,就趁著這個淵源兩家走動起來,阿冽信上說,杜家似是瞧中了俊哥兒。今年人家姑娘及笄了,說親的人家不少。你說,這樣的高門,咱們配得上不?我就擔心要是再娶個像阿幸那性子的,阿冽穩重,能降伏得了阿幸。要是換了俊哥兒,他哪裡是個哄人的性子。」

  何子衿先問,「那位杜大人官聲如何?」

  「阿冽同你舅舅打聽了,他自己也打聽過,說是位特別執正的人,最是公正不阿的,有了名的青天。」沈氏補充一句,「杜大人寒門出身,倒不似余家那樣的官宦世家。」

  「聽著倒跟咱家差不離。」

  「是啊,不過,這位杜姑娘是杜大人的老生閨女,怕是生來就在富貴叢中了,沒有吃過苦的。」

  「俊哥兒又吃過什麼苦了?」何子衿聽說杜寺卿官聲不錯,就有些願意,道,「阿冽定是在帝都府打聽過了,倘不是好人家,阿冽也不能特意打發人送信過來。要是這樣,咱們該提一提親事。」

  「你爹也是樂意的,只是,俊哥兒畢竟先時救過陸家孩子,這麼提前,便是以恩相挾似的,未免不美。」沈氏為難在這上頭,但,雖說長子娶親後沈氏賭咒發誓再不給兒子娶高門之女,可次子既是有這機緣,而且,女方家在帝都有清正名聲,可見是極好的人家。沈氏也不願放過這機會,大不了她以後不享媳婦的福就是了。

  何子衿道,「是得想個好法子。」

  將此事暫且擱下,何子衿問她娘,「俊哥兒可知此事?」

  「我還沒問他呢。」

  「娘你先問他的意思,不然咱們在這裡操半日心,萬一他不樂意,咱們不是白操心麼。」

  想到俊哥兒的親事,沈氏不禁道,「別人家娶八個媳婦也沒他這一個費勁。」

  何子衿笑道,「好事多磨,就是這個意思了。」

  沈氏一笑,「就盼著應了你的話才好。」

  因次子總是抗拒親事,沈氏對次子的親事反而無甚要求了,哪怕俊哥兒相中的就是個普普通通人家的女孩子,只要女孩子好,像宮媛這樣的,聰明靈巧,婆媳倆處的來,小夫妻恩愛,沈氏也是願意的。

  沈氏就把這事問了問次子,俊哥兒一聽此事,眉毛就豎了起來,很驚訝的模樣,「啥?要說親啦?」

  「你不曉得?」

  「不曉得啊。」俊哥兒瞪圓了眼睛,想了想,道,「就杜大人那閨女,能嫁出去麼?」

  「你這是什麼話!何等輕狂!」沈氏立刻訓斥道,先不說人家正經大理寺卿千金,哪怕你對杜家孫子有救命之恩,也不能這樣說人家姑娘啊,沈氏就聽不得兒子這般言語。

  「娘,我也不是故意說的。」俊哥兒道,「你不曉得,杜大人雖是文官,年輕時可是少林寺外門弟子,武功了得。這位杜小姑娘很得杜大人真傳,厲害的很。誰要是娶了她,萬一招惹她不快,定要挨揍的。」

  「夫妻倆過日子,誰家不是和和氣氣的,誰就一定要招惹誰了,要真是哪個不對,挨揍也是沒法子的事。」沈氏拉了兒子細問,「你對杜家姑娘到底有沒有那方面的意思?杜家又是什麼個說法?」

  俊哥兒撓撓頭,道,「先時杜姑娘還小呢,我能有什麼意思啊。杜大人說我文章還欠些火侯,要是想準備下科春闈,就得加把勁兒。還說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話。」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話?」沈氏細問。

  俊哥兒道,「無非就是科舉啊,成家立業的話。」

  沈氏心下就覺有門兒,倘不是杜家覺著俊哥兒不錯,哪裡會與他說科舉、成家立業的話呢。沈氏問兒子,「那位杜大人,喜不喜你?」

  「挺喜歡我的吧,知道我練過拳腳後,我們還對練過呢。也在一處吃過酒,有一回我還吃多了。」

  「你在外頭怎地這般不穩重。」

  「我那是沒提防,你說,陸大人頭髮花白的年紀,還不停的跟我勸酒,他一杯不少喝,我也只得陪著,就喝多了。」俊哥兒道,「杜大人酒量是真好。」

  沈氏這也沒法子判斷了,問俊哥兒,「你覺著杜家的親事如何?」

  俊哥兒道,「杜家門第當然是好了,可杜大人那樣的高官,杜姑娘又厲害,這要是做了親,我怕受欺負。」

  「唉喲,天哪,這也是大男人說的話?」沈氏嘖嘖兩聲,「重陽還常與他媳婦拌嘴呢,你看他們就不好了?杜姑娘厲害,可那又不是瘋子,我問你,杜姑娘平日裡可會無故打罵下人,還是說隨隨便便就撒潑?」

  俊哥兒連忙道,「看娘你說的,像你說的,杜姑娘又不是瘋子,我就覺著,她跟個小辣椒似的,性子也是辣辣的,說話俐落乾脆。」

  「這不挺好的。」

  「是還不錯,可人家這突然要說親,明擺著對我無意啊。」

  「真個笨的,女孩子到十五,哪個不說親的。倘不是杜家對你有意,你大哥就不能專門讓人快馬送信回來。」沈氏道,「你得後年才能春闈,要你沒那個意思,難不成人家閨女還要空耗年華?」

  俊哥兒也有些懵了,俊哥兒一點兒不笨,他明白,哪怕他下科春闈得中,能說到的最好的親事也就是杜家這樣的門第的。當然,倘是公門侯府,或有庶女願意許嫁,俊哥兒卻是不願意娶庶女的。他不大瞭解庶出是怎樣的一回事,總覺著怪怪的。所以,還是傾向嫡出之女。

  不過,俊哥兒到底是他爹的親兒子,也有其厚道的一面,他就直接問他娘了,「娘,要是咱家提親事,倘是杜家不願。可我畢竟救過小杜,杜家會不會覺著,我是挾恩求娶啊!」

  「這個你莫急,我尋你姐過來商議一二。」沈氏現在是有事就找閨女。

  何子衿見她弟對杜家也挺有意思,何子衿想了想,打發丫環下去,道,「這裡就咱們母姊弟三人,這話我就說了。俊哥兒可曉得當初重陽為何與陸家退親?」

  俊哥兒自是不曉得的,那會兒他剛中舉人,正忙活著去帝都府的事,何況,這事關乎重陽和胡家顏面,大人們誰會往外說呢。如今,何子衿就將緣故與俊哥兒大致說了說,俊哥兒怒道,「陸家怎敢這樣欺負重陽!眼裡可還有咱家!」簡直奇恥大辱!

  「生這樣的氣可還有完?自家女孩子昏頭,陸家長輩又有什麼法子。」何子衿道,「再說,這樣的事鬧出去,重陽又有什麼臉面?今兒也不是叫你為這個生氣的。就是與你說一說這位高案首,因高家貧寒,陸家一直資助於他,但他沒相中陸家姑娘就是沒相中,也沒有因恩情就應下陸家的親事。那杜大人,只要比高案首更明白的,哪裡會因你救過他家孫子,就因此將閨女許配於你呢。倘杜家有意,自然就會允婚,倘杜家無意,也會有合理的理由說與你知道,所以我說,這事你不必煩惱,只管把你的心意說上一說,也就是了。」

  俊哥兒氣了陸家一回,聽過他姐姐的分析,深覺有理。俊哥兒是個行動派,道,「那我這就去帝都。」

  沈氏又捨不得兒子這般奔波,道,「寫封信不行麼?這天兒正熱呢。你還要念書。」

  俊哥兒道,「我去羅師傅那裡說一聲,他說我文章還是要多練,我到帝都練,有舅舅是一樣的。」對於終身大事,俊哥兒也是很積極的。畢竟,過這村難有這店啦~

  不過,俊哥兒走之前決定要去為重陽報仇,覺著陸家實在欺人太甚,這就是給他外甥腦袋上扣龜殼呢。俊哥兒偷偷摸摸的去了陸家外頭,打算給他家大門砸個窟窿。結果,俊哥兒事兒還沒幹,就聽陸家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先說一下,俊哥兒為幹這事兒,不好明目張膽,他還起個大早。薄薄晨霧間,俊哥兒就見陸老翰林滿頭白髮佝僂著身子扶著一根老楠木拐杖出來,後頭跟著個小廝。陸老翰林明顯見老了,還未到七十的人,瞧著八九十似的,皺紋滿臉,眼神也不清楚了,看人時眼睛不自覺的眯起來,虛虛的瞧。較之先時那個風姿閒逸的致仕翰林,官學裡的書法先生,俊哥兒頭一眼幾乎沒將陸老翰林認出來。

  陸老翰林這一二年眼神越發差了,也沒看清是俊哥兒。

  倒是那小廝認得俊哥兒,附在耳邊提醒了陸老翰林一句,陸老翰林看向俊哥兒。俊哥兒躬身一禮,道,「陸先生,早。」

  「阿浩啊,你早,這麼早就往你姐姐家來了。」陸老翰林聽覺似也有退化,聽人說話時不自覺的會將耳朵微微側傾。

  俊哥兒見陸老翰林老邁成這樣,哪裡還有報仇的心,就像母親姐姐說的那般,陸家因此事很不好過。俊哥兒略說了一兩句,就辭了陸老翰林,往姐姐家去了。

  到了姐姐家,俊哥兒才把書包裡的兩塊磚頭扔了出來,心下暗歎一聲,這是做什麼啊。

  俊哥兒私下與姐姐說起此事,頗是感慨,「陸家兩個小娘們兒丟人現眼,連累陸老先生這般自苦。」先時的那般怒火,在見到陸老翰林時,也便都發不出來了。

  「你沒做父母,不曉得做父母的心。如果是我,我也會懷疑自己,為什麼沒把兒女教好,到底是出了什麼樣的問題。為什麼這樣盡心盡力的教養孩子,孩子還會如此的辱沒門楣。」何子衿道,「陸老翰林極重臉面,心下只有更為煎熬的。」

  俊哥兒一歎,不再說什麼。

  俊哥兒很快收拾好行李,辭了親人師長們,就往帝得去了。

  沒倆月,陸家賣掉了這處祖宅,往鄉下過日子去了。聽說兩位陸姑娘都嫁往他處,自此,陸家的消息就漸漸淡了,再未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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