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北昌行之二十一
先許縣尊被刺之事,何子衿想著,也就是個殺人案,或者頂多再牽扯出一些許縣尊馬縣丞等人爭權的事來。或者裡面有些貓膩,譬如,許縣尊死的忒容易了些。但,何子衿再未料到是此驚天大案,自許縣尊被刺之案,接著牽連出北靖關糧草倒賣,以舊摻新,以陳作新,以至糧草克扣轉賣一條龍的利益關係。
相對於北靖關軍中糧草之事,先許縣尊被刺反給襯的有些不起眼了。
要知道,北靖關屯兵十萬,每年糧草軍用絕非小數目,如沙河縣夏糧秋糧,都是收到州府後大部分充作軍糧的,就這個,糧草不夠時還要往他處徵調,可想而知,就是以陳充新,這條利益鏈是何等利潤了。
許縣尊之死,就與此事相關,沙河縣甭看地方不大,卻是利益鏈中小小的一環,許縣尊死前已開始調查此事,結果,事兒還沒查明白,就給人幹掉了。再說一句,幹掉許縣尊的的確是楊大谷,但楊大谷絕對是被人算計的,楊大谷是個衝動性子,別人拿他妹妹死的事一激,他就認為自家妹妹之死的確與許縣尊太太相關,覺著是母老虎的大太太害死他妹妹。當然,此事到底如何,許太太早已扶陵還鄉,這事兒到底是個無頭案了。不過,殺許縣尊的確是楊大谷幹的,但也有馬閻二人暗中相幫,不然,楊大谷一介縣裡幫閒的,哪裡就能順順利利的一刀捅死許縣尊呢。馬閻二人當天賄賂了許縣尊身邊之人,將人暗地支走,由此,楊大谷動手,許縣尊一命嗚呼。
要說楊大谷殺人一案好查,人證物證的都有,馬閻二人之人證物證,則不好取調了。阿念竟也能查明白,這裡頭則多虧了段氏。說來,馬縣丞為著前程將髮妻段氏休棄,還真是一步昏招。段氏何等心性手段,讓賢之後無非就因著孩子因著生計,讓馬縣丞與閻氏三分罷了。阿念不過略作挑撥,閻氏就能去抽段氏耳光,馬縣丞連個屁都不敢放。今日能抽段氏耳光,明日是不是就能直接要了段氏的命了,而馬縣丞,此無情無義之人,今日不作為,難道指望著將來沒命時他會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段氏這等心明眼明之人,何子衿略伸手,她必能搭得上。有了新靠山,馬縣丞自然不是不可棄的。當然,段氏也與阿念明說了,她畢竟是馬縣丞前妻,縱提供證據也是私下提供,還請阿念留些情面,莫將此事說出去。阿念自然無有不允。
由此,馬閻兩家悉數倒臺。
在閻典史掌縣裡三班多年,當時阿念還是著人去了北昌府,請張知府派了府兵前來,方將閻馬二家拿下。捉拿此兩家時,整個沙河縣還爆發了一個小型戰爭,何子衿何老娘帶著孩子丫環的都避去了朝雲師傅的府上,阿念先設鴻門宴,拿下馬縣丞閻典史,然後帶著府兵圍了馬閻二府,直接就打殺起來,馬縣丞家還好說,馬縣丞本身就不是啥有根基的,他在沙河縣地位,全因娶了閻氏而來。只是閻氏囂張,竟將帶兵的莊巡檢一巴掌呼腫半張臉,莊巡檢這沒用的,竟不敢還手,倒是州府來的程捕頭厲害,直接一腳將閻氏踢飛出去,閻氏當下就給踹地上爬不起來,程捕頭一揮手,手下人便沖將進去,將馬縣丞府上上下下都抓拿起來。
閻典史雖已被阿念拿下,閻家卻不是好相與的,府兵將閻家圍起來,裡頭竟有私兵刀劍,這倒也不足為奇,償不是知閻家有些打手,阿念不至於去向州府求援。但沙河縣地方就這麼大,閻家哪怕地頭蛇,也不是啥大蛇,他府裡能有多少人,上百人就撐死了,如此,連打帶嚇一個多時辰,閻家的大門總算是轟開子。
閻家毀了不少東西,阿念也不怕,直接就把閻家給抄了,人家州府的兄弟們不能白來啊,抄得閻馬兩家所得,州府的官兵拿三成,另七成,四成算作貪贓,另外的三成由阿念來分給縣裡跟著他過來的巡檢司等人。
接下來就是審案,北靖關紀大將軍審的是軍糧貪墨之事,阿念審的是馬閻二人謀算殺害許縣尊一案,還有就是,馬閻兩家一倒,這兩家先時乃縣中霸王,就閻氏那能把未婚夫翁家少爺給去勢的性子,其閻家為人可想而知。先時與閻馬兩家有過節的,受欺負的,被搶閨女奪良田的,黑社會徵收保護費的,反正應有盡有吧,一時間,冤案如雪花般飛來,把阿念小縣尊忙的喲,嘴角起倆大燎泡,直把他家子衿姐姐心疼個夠嗆,連何老娘也放下曬乾菜的活兒,關心起阿念的身子來。
阿念案子要審,馬縣丞閻典史二人一去,接著就是整個衙門三班十房,也要該收攏的收攏,該打壓的打壓,該閒置的閒置。另則,縣丞典史都是有品階的官員,此二人入了大獄,新的縣丞典史,還得等著上頭分派。尤其縣丞一職,必得舉人功名方可,典史倒是可自縣衙中提拔,阿念便提了莊巡檢為典史,直把莊巡檢感激的要命。當然,阿念提拔莊巡檢,一則是因莊巡檢在查抄馬閻兩府時有功,二則也是在莊巡檢的幫助下,捉拿到了楊大谷。這並不是莊巡檢就背信棄義什麼的,楊大谷先時是縣裡的幫閒,與莊巡檢認識是認識的,但也沒有先時馬縣丞說的莊巡檢 給楊大谷通風報信之類,這也是馬縣丞等欲除莊巡檢所用罪名罷了。
莊巡檢立此功,阿念自然要賞他。
而縣丞一職,自從馬縣丞下了大獄,簡主簿就見天的在阿念跟前奉承,簡太太則是每天在何子衿這裡說話,另外暗地裡沒少孝敬,阿念何子衿夫妻自是知道簡主簿是眼紅縣丞之位,阿念倒不在意誰做縣丞,今阿念得沙河縣大權,誰做縣丞也不可能是第二個馬縣丞了。
簡主簿也是縣裡老人了,雖就是個牆頭草站乾岸的,因一下子幹掉馬閻二人,阿念也不願意於把簡主簿幹掉,畢竟,眼下衙門裡頗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阿念也是想緩和一二,省得把衙門的官吏們嚇著。阿念這裡鬆了口,簡主簿便忙不顛兒的去州府打點了。
何老娘這些天都得簡太太孝敬了一對斤兩十足的赤金鐲子兩匹上等提花料子,把何老娘鬧得,又是驚喜又是擔憂,私下問自家丫頭片子,她這算不算收賄受賄啥的。何子衿安慰老人家道,「這不過尋常人情往來,哪家人情往來也得送些東西呢,祖母只管收著,別往外說去就是。」又悄與何老娘說了緣故,何老娘聽說簡主簿欲謀縣丞之位,也就安心收了東西。尤其那對赤金鐲子,何老娘很是擱在了箱子底,想著待過些日子找個金匠把鐲子化了,另打一對別個花色的,不過是花些火耗錢,省得叫人知道是簡主簿家送的。
何老娘收了東西,私與自家丫頭片子道,「我聽說,那天還打仗來著,這總算把賊人拿下了,咱們出門也要小心著些的。」
何子衿點頭,「我與朝雲師傅要了幾個侍衛放在阿念身邊。」
何老娘很是贊同,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沙河縣民風開放,但哪裡人都是惜命的多,不要命的少,何況,沙河縣此案牽連出北靖關軍糧貪墨案,據說是陛下震怒,由此整個北昌府受牽連的大官小吏的不知凡幾。基本上北昌府至北靖關,凡經手糧草的官員,泰半都被或入罪或申斥,連北昌府張知府都受了訓斥,如紀大將軍余巡撫則是無礙的,無他,軍糧一案是由此二人揭露出來的。
自牽出軍糧案來,阿念與羅大儒感慨道,「怪道余巡撫紀將軍都提點我先許縣尊一案,怕是二位大人都是心下有數的。」
羅大儒道,「老話說,牽一髮而動全身,這一發,從哪裡牽起,如今看來,卻是自沙河縣牽起的。」
為何是沙河縣?
而不是別的縣呢?
這裡頭的事,羅大儒不好往深裡說,阿念也沒問,但二人都各有思量,余巡撫紀將軍都看中沙河縣的最大原因,怕就是,朝雲道長落戶沙河縣啊!
別的縣!
別的縣可沒皇后娘娘她舅,輔聖公主的兒子在!
趁著帝后關注著朝雲道長。余巡撫紀將軍趁勢揭起軍糧案,也算肅一肅北昌府的官場了。
整個許縣尊案子審理清楚,阿念報到州府,州府再報到刑部,待案子判下來,沙河縣迎來了第一場暴雪。真的是暴雪,蜀中下雪極少,冬天不過兩三場雪就過去了,到了帝都,雪是常見了,但最多就是鵝毛大雪了。北昌府卻是不同,那雪似是在半空就被烈風朔雲凍成了細碎的冰渣,竟不是靜寂無聲的飄落,而是小冰淩似的帶著那徹骨的寒意呼嘯而至,拍在窗上門上房頂瓦片上,似要將整個大地都要冰凍上一般。
江仁等原還想著待冬天回帝都呢,這一場雪一下,哪裡還走得了。
好在自從抄了閻馬二府,阿念算是發了家,他於人事上向來大方,連帶著先時一併來的余鏢頭等人,索性就住在沙河縣了。如今就給阿念做近身侍衛,阿念也不薄了他們,包吃住四季衣裳,每月五兩銀子,這些人也高興。
這般暴風雪,何子衿興哥兒帶有龍鳳胎,就在何老娘屋裡烤乾芋頭吃,小芋頭秋天曬乾,冬天在炭火裡慢慢煨熟,那味道,如最糯甜的栗子一般。何老娘還絮叨呢,「原我說前兩日就回去,你非不讓,看吧,這一下雪,還如何走哩。」雖然在丫頭片子這裡住的滋潤,有人送禮有人奉承,但她老人家是個傳統的人哩,過年啥的,定得跟著兒子過哩。
何子衿聽何老娘絮叨八百回了,道,「走不了就不走唄,哪兒就非得回去過年啊,在我這兒是過不了年還是怎地。」
「不是這麼個理兒,我要不回去,你爹他們這年可怎麼過喲。」何老娘剝個烤芋頭,放涼了給阿曦一個,阿曦出牙了,愛啃這烤芋頭,阿曄也在出牙,不過,阿曄不喜歡吃太糯的東西,怕噎著,故而,烤芋頭什麼的,阿曄是不吃的。
阿曦近來很有禮貌,得了烤芋頭,張開長了兩顆牙的嘴巴,樂呵呵地對著何老娘喊,「祖兒祖兒。」她不會叫曾外祖母,就簡稱「祖兒」,何老娘高興地摸摸阿曦的小臉兒,笑,「好丫頭,吃吧。」
阿曦啃烤芋頭去了,阿曄坐在一面的小板凳上,他也不吃烤芋頭,但小身子坐的筆直的,一臉嚴肅,仿佛在思考人生。間或白他妹妹一眼,糾正,「曾外祖母。」這小子發音準確又標準。
阿曦只顧啃芋頭,根本不理她哥。
何老娘笑的肚子疼,直道,「瞅著阿曄阿曦,我起碼還得再活三十年。」
何子衿逗趣,「三十年哪兒夠啊,起碼再活三百年。」
何老娘哈哈樂,直擺手道,「那不能,那不能。」
就這麼,窗外寒風呼嘯,屋內熱鬧融融,松木花幾上,一盆紅梅伴著一室歡笑,開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