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帝都風雲之十八
在諸多人認為太皇太后在打壓曹家的時候,阿念已經預感到,太皇太后要做的事絕對不只是打壓曹家這樣簡單。曹伯爵先時為江浙總督,因閨女做了太后,朝廷為朝家賜爵,在這賜爵上,不論是內閣還是太皇太后都頗是大方,直接就是二等公爵,較之蘇太后之父也只差一階罷了。但,為曹家賜爵的同時,內閣與太皇太后又默契的將曹太后之父自正二品總督之位上調回帝都轉任正二品散秩大臣,官階相同,只是前者為一方封疆大吏,後者只是朝廷虛銜罷了。
這種種操作,非政治老手而不可為。
而且,很巧合的是,接替曹伯爵轉任江浙總督的是太皇太后娘家族人謝遠。
初時阿念不過剛來帝都,並未留意此事,如今回頭再看,阿念認為,這件事倒不似太皇太后的手筆。因為,阿念對太皇太后有一個判斷就是,這是位非常在意名聲大義的成熟政治家。將曹伯爵調回帝都的事不稀奇,這是很正常的政治手段,阿念猜測,此事能辦得這般順利,怕也有內閣的順水推舟。朝臣向來不希望外戚坐大的,依韋相的性子,很可能對此事推波助瀾,或者是與太皇太后心照不宣。將曹伯爵自實權之位調回帝都,轉而又將太皇太后族侄放到了曹伯爵先前的江浙總督的位子上。這不似太皇太后的格局,倒似是內閣坑了太皇太后一把。但,依太皇太后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內閣的小手段,關鍵是,太皇太后最終並沒有駁回這項任命。
許多時候,太皇太后都是一位難以揣測的人。
不過,阿念可以肯定的是,這位娘娘擁有成熟的政治智慧,而且,這位娘娘雖則寬宏,到底不是聖人,自胡貴太妃一位就能看出來。這位太妃做過幾十年的太后,說來是太皇太后的太婆婆,胡貴太妃與太皇太后母族頗有恩怨,於是,在諸多年後,這位太妃死前還是太皇太后的尊位,死後立刻降為太皇貴太妃,最終葬於妃子園,而不是□□陵。
這種成熟、隱忍、大權在握的政治家,可想而知其手段了。
太皇太后能忍胡貴太妃多年,一則,胡貴太妃在輩份上是長輩,兒子活著時沒人敢動她,兒子過逝後,其母族尚有娘家侄子南安侯為當朝大將,南安侯一女為今楚王太妃,而楚王一係與太皇太后交情極佳。至於胡貴太妃的閨女康大長公主,這位大長公主無非就是輩份足,是太皇太后的姑媽。太皇太后哪怕不將這輩份放在眼裡,但文康大長公主的丈夫老永安侯那是再明白不過的人,在位時便是當朝實權之人,縱如今致仕,膝下四子,長子就是今吏部尚書,次子襲侯爵位,任禁衛軍大將軍,三子遠駐南安州,當年戰功赫赫,獲封平遠侯,四子雖平平,官也做得四平八穩。可想而知這位大長公主的夫族是多麼顯赫,阿念分析,這也是太皇太后願意忍胡貴太妃很大的原因之一。
可曹太后呢?
曹太后可有當年胡貴太妃的份量?
如今,曹家有這樣的家世嗎?
曹家有這樣的人物嗎?
曹家不過寒門出身,最顯赫的就是曹太后她爹,當年官居正二品江浙總督的曹斌曹伯爵。但,今曹伯爵已被調離總督之位,而未有實職。
所以,阿念分析,哪怕一樣是生了皇帝兒子,但在實力上,曹太后完全不能與當年的胡貴太妃相提並論啊!或者會有人說,胡貴太妃的倚仗也不是一時就有的,可,關鍵,沒這些倚仗時,曹貴太妃乖覺的跟隻貓似的。這位貴太妃娘娘當年完全是待兒子太宗皇帝掌了大權之後才威風起來的。
如今曹娘娘這個……
阿念這不相干的人都恨不能小皇帝做孤兒呢。
而且,太皇太后將這不敬不孝的罪名通過對曹家的兩次降爵都將事坐實了,太皇太后可不是反复無常的無知婦人。
一想到這裡,阿念覺著,曹家的倒霉日子已是可期。
而後,衿姐姐跟他說的一些宮裡事,就更證實了阿念的猜測。
何子衿隔三差五的就要進宮教公主郡主一些健身拳法,故而,很是見識了些宮裡的事。太皇太后一發怒,曹太后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法子,長跪慈恩宮外請罪啥的,別看她是小皇帝生母,但,想用這法子應付一位掌權多年的政治家,那就太看低太皇太后的智慧了。太皇太后一席話就說的曹太后跪都不敢跪,何子衿回家都說,「曹娘娘真不是個實在人,那種長跪不起的手段,哪裡是認錯,分明是威脅。」
阿念好奇,「太皇太后怎麼說?」
「我哪裡曉得,這個事還是偶爾聽了只言片語。根本不用問,不要說太皇太后了,就是我,倘有這樣的兒媳婦,有本事你死一個我才服你。這種長跪不起算什麼呀,白叫人看笑話。多丟人哪。」何子衿一向認為,能混到太后位的,雖然是藉了兒子的光,但曹太后在先帝尚在時,宮中位分也不低,再怎麼智商也不能有問題吧。結果,這位娘娘還真不像聰明人。或者,真的是人驟登高位便失分寸。
反正,接下來到宮裡授課,何子衿是極謹慎的。太皇太后雖則沒表現出什麼心情不好來,可叫何子衿說,修來這樣的兒媳婦,心情怎麼可能少喲。
故而,即便太皇太后留她說話,何子衿也都是說些有趣的事,譬如雙胞胎愛上給家裡寫信,為了吹牛,同樣的信抄個四篇,累得手疼的事。太皇太后笑,「小孩子多是如此,瞧著他們小,其實已經在漸漸長大了。韓王小時候,就特會存錢過日子。先帝少時,每次背書,我如果不誇讚他,一整天都會沒精神。」
戚太妃笑,「說到誇讚,阿熠也有一樁趣事。有一回,阿熠回宮就喜氣洋洋的,我還說呢,怎麼這麼高興啊,中午飯都多吃了半碗。後來我就問他,這孩子靦腆,還不好意思直接說,別彆扭扭的才說,老祖宗誇他字兒寫得好。我見他被老祖宗誇得吃飯都香,這孩子,平日里就挑食,愁得人慌,我就也學著誇一夸他的課業。剛開始挺有用,後來我誇就沒用了,還說我誇的不是地方。」
大家不由莞爾。
太皇太后道,「阿熠的字的確寫得不錯,我聽說他如今每天都要懸腕習字,若能堅持,將來咱們皇家必會多一位善書的藩王,也是一樁美談。 」
戚太妃笑道,「我看他在這寫字上也是上心。」
太皇太后道,「先帝的字寫得就好,都說字如其人,這話雖不盡然,也有些道理。」說著就吩咐女官找了幾本先帝少時臨過的帖子,命人賞了二孫子穆熠。
戚太妃忙起身替兒子謝了賞。
太皇太后一向一碗水端平,笑道,「三郎愛畫畫,這裡得了些上等顏料。四郎喜音樂,我庫裡還有張琴不錯,給四郎拿去使。五郎愛弓箭騎射,昔日西蠻王來朝,曾上貢幾柄不錯的好刀,只是他年紀小,讓趙太美人先替他收著,待他大些再給他用。六郎喜讀史,我這裡有一套□□皇帝批註的前朝史書,給六郎送去。」又叮囑六郎生母韋太昭儀道,「這套書是再難得的,六郎翻看時,必要他小心著些。」
韋太昭儀出身書香,一聽就知此書價值,連忙道,「老祖宗隨便賞他些什麼就是,這樣珍貴的書籍,臣妾聽著都捨不得。」
一聽人家說話,就知道有水準,說的既親切又感激。
太皇太后笑道,「書本就是給人讀的,只要認真讀過,便是不辜負這書了。」
韋太昭儀起身替兒子謝了賞,眉宇間很是歡喜。
最後,太皇太后賞了入學未久的七皇子一匣子古墨,太皇太后笑道,「這墨說來是前朝皇室的珍藏,太\\祖皇帝立國之後,輔聖駙馬,也就是我的外祖父愛墨,太\\祖皇帝將這墨賜予了外祖父。外祖父約莫是沒捨得用,我於墨上尋常,給老七吧。」
七皇子生母位份尋常,不過一位太美人,既無顯赫家世亦無顯耀位分,自己在太皇太后跟前比透明人強不了多少,為人卻極是恭敬,每天晨昏定醒,哪怕太皇太后不見,她也沒一天落下的。見太皇太后將自己兒子與諸皇孫皆一般看待,吳太美人既驚且喜,恭恭敬敬的謝過太皇太后賞賜。
賞了孫子,自然也要有孫女的,大公主得了一幅前朝古畫,嘉純郡主是一套昔年程太后心愛的紫砂壺,二公主尚在襁褓,太皇太后也沒忽略這個孫女,與蘇太后道,「有我少時讀過的一些書,二公主雖年紀尚小,可咱家的女孩兒,沒有不唸書的,以後給她看吧。你先給她收著。」
蘇太后替閨女接了賞賜,笑道,「皇孫皇孫女都賞到了,母后怎麼獨獨忘了皇帝。這我可是不依的。」
太皇太后笑道,「皇帝富有四海,我竟想不出要賞他些什麼。」
蘇太后笑道,「便是富有四海,長輩的賞賜怎能一樣呢?就如同阿熠,獨喜歡得母后的誇讚一般,皇帝對母后的心,都是一樣的孺慕之情。」
太皇太后想了想,笑道,「當年太\\祖皇帝轉戰天下,開朝立國,曾得到一對龍鳳刀劍。這對龍鳳刀劍,相傳為大鳳王朝武皇帝著能工巧匠所鑄造,野史中記載說鳳武帝曾 鳳劍送予心愛之人,後果然二人共白頭。如今這對刀劍,就給皇帝吧。」
蘇太后笑道,「皇帝日後定能應了母后這話,與皇后琴瑟合鳴,恩愛一世。」
太皇太后頜首,「我亦盼著如此哪。」
之後,太皇太后看向何子衿,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今兒就來得巧。你家一對龍鳳胎,一對雙胞胎都是極好的兆頭。」賞了阿曄文房四寶御製新書,阿曦是一對紫晶荷花釵,雙胞胎則得了一對金鑲玉的玩器。
何子衿受寵若驚,連忙起身謝過。
太皇太后溫聲道,「我這把年歲,自太宗朝起,這些年經了不少事。如今,看著孩子們都要長大了,我這心里高興啊。說來,什麼是好日子呢,高高興興的,就是好日子了。」
何子衿回家給孩子們各分了東西,阿曦的那份兒,何子衿先替她收著,晚上與阿念道,「太皇太后的為人,要是還有人說不好,肯定是那人有病。」
阿念為了證明自己「沒病」,一句太皇太后的不是都不敢說了。當然,阿念本身也沒覺著太皇太后不好,阿念還說呢,「這給皇孫皇孫女賞東西,怎麼連龍鳳胎、雙胞胎的都有。」
何子衿道,「這是太皇太后照顧咱家唄,愛烏及屋了。」
何子衿深為感慨,「這人哪,什麼身份什麼地位,有時是有差別。可這做人哪,就不是看身份地位的了。太皇太后這樣的身份,對皇孫皇孫女們都不是面兒上的關心,每個人擅長什麼,喜歡什麼,太皇太后都說得出來,可見對皇孫皇孫女都是上心的。」何子衿再道一句,「太皇太后,不說每天要忙朝政,這還是隔輩的祖母,不說別人,換了曹娘娘,她知道誰是誰呢。」
這就是差距。
有時,人跟人的差距真不在身份地位上。
待子衿姐姐感慨完了,阿念才細問慈恩宮之事,聽了太皇太后每人都賞的東西,阿念也是服了,心下暗道,怪道先帝說太皇太后從未有過錯處呢。這不僅是一位從未有過錯處的政治家,應該說,這是一位讓人挑不出半分不是的政治家。哎,阿念就慶幸當初先帝是寫了信讓他必要時候上呈太皇太后,而且是,再三叮囑他要跟著太皇太后的路線走的。此時此刻,阿念方徹底明白先帝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