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奶奶
先合過八字,看是上上大吉,胡家人很是歡喜。哪怕只作安慰,也覺著新娘子雖有些命硬,不克婆家就成。
接著胡家請了媒人正式上門提親,何家笑眯眯的應下。媒人是胡家的一位族親,娘家姓馮,馮氏將三姑娘誇成一朵花兒,又很是捧了回何老娘與沈氏,馮氏道,「您家的姑娘,咱們闔縣都是數得著的。太太、奶奶實在會調理人,怎麼就把個姑娘調理的跟水蔥似的。我一見您家表姑娘,就愛的不行,跟我家阿文實在再般配不過,兩個孩子,就是那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媒人提親後,便是納采。男方送上首飾綢緞,女方回以筆墨針線。
納彩後的問名納吉相對簡單許多,不過走個形式,因早合過八字,再沒有不吉利的了。接著就是納征,納征便是送聘禮的意思。有胡文催著,何況家裡是有例的,這聘禮備的也快。胡家雖是碧水縣一等一的顯赫人家,奈何孫輩人口不少,聘禮於何家而言自是十分豐厚,但相較於陳家這等豪富,還是有一定差距的。當然,胡家的聘禮中多了風雅之物。
除了習俗約定之物,胡家的聘禮中聘金便有五百兩。
其實定親的聘禮,男方送過來,女方也要還禮的,或是男方聘禮的一半,或是自備禮物。一家子商量之後,便將男方聘禮還了一半回去。當然,聘禮裡給女方的首飾是不用還一半的,但其他茶果糖米連帶聘金都還了一半。
茶果之類何老娘便不大心疼,她老人家心疼的是那二百五十兩銀子,奈何兒子媳婦紛紛勸她,自家雖不比胡家,也不好落下個貪財的名聲的。何老娘只得割肉一般的點了頭,私與三姑娘絮叨,「你叔你嬸啊,都是傻要面子。有這二百五十兩,能給你置辦許多嫁妝的。」
三姑娘勸何老娘道,「姑祖母,用餘下的錢,也能置一幅不錯的嫁妝。」三姑娘以往根本沒想過自己能用好幾百兩來置嫁妝。當然,即便如今有了銀子,三姑娘也不是何老娘的性情。倒不是三姑娘就清高不愛財,實在是三姑娘覺著,自家雖不是富戶,可這女方的回禮也不好叫胡家小瞧。倘真將五百兩銀子留下,胡家即便不說什麼,心裡想什麼就不知道的。何況陳二妞定的是胡家三少爺,定會比她出門早。她的嫁妝,哪怕五百兩都用盡了,想來也是沒法子與陳二妞的嫁妝相比的。既如此,倒不如就老老實實的別貪這銀子,也能給胡家留個好印象。何況,三姑娘自幼就能自己做活掙錢,二百五十兩在她眼裡也是不得了的一筆鉅款,可她不信她以後就掙不到這些錢了。故而,三姑娘並未汲汲於這些聘金,心下也認同表叔表嬸的做法兒。
便是有三姑娘的安慰,何老娘也是歎了一整天的氣,之所以只歎一整天,是因為第二日胡文悄悄把銀子拿回何家了,他與何老娘道,「本就是給妹妹的,別個兄弟下聘一樣有這銀子,您老退回去做甚,給妹妹的還不就是給我的,叫妹妹瞧著置辦些喜歡的東西吧。」
何老娘當下喜笑顏開,與沈氏道,「咱們阿文,一看就會過日子。」當下命余嬤嬤把銀子收了,與胡文道,「我是想著給三丫頭置辦些田畝,以後你們過日子也有個出息。別小看田地,發不了大財,細水長流呢。」
胡文笑嘻嘻的奉承何老娘,「還是姑祖母有見識。」其實何家把聘金退回了一半也不是沒好處,起碼他祖母便說,「真是一家子實誠人。」起碼不是那等見錢眼開的,還是將這錢給了孫子,胡太太道,「他家把聘金退回一半,可見知禮。蔣姑娘家裡不大富裕,這是咱們實話實說,自來用男方聘金置嫁妝也是常事,你把這錢悄悄給她去,叫她拿著置辦嫁妝,到時體體面面的出嫁才好。」
胡文便又給何家送回來了。
不得不說,胡文此舉深合何老娘之心意,何老娘當時就叫留飯,還狠贊了幾句胡文的髮型啊衣著啊之類,硬將胡少年贊的小小羞澀了一回。
過了定禮,胡家去朝雲觀卜算了成親的吉日,因胡文年方十五,還正在上學,便將成親的日子定在了來年的臘月十二。
胡家要預備胡文成親的院子,何家也得開始籌辦三姑娘的嫁妝。有胡家給的這五百兩,何家也鬆了一口氣。
嫁妝說來就是一個瑣碎,尤其大戶人家那叫一個講究,不只有家俱這樣的大件,連帶著胭脂水粉之類的小樣都要預備齊全。為著這個,何老娘還帶著沈氏去了一趟陳家請教。如今三姑娘有了更好的姻緣,何老娘頗覺揚眉吐氣。
陳姑媽聽說三姑娘定了胡家,極是喜悅,笑,「這與咱們二妞可不又是姐妹又是妯娌了。」
陳二奶奶忙扶了何老娘坐下,笑,「舅媽有事,著人過來說一聲,我過去就是,還勞您跟弟妹這大老遠的過來。」
何老娘笑,「你貴人事忙,哪裡抽得開身。」
「舅媽這是在打趣我了。」陳二奶奶親捧了回茶,笑著打聽,「三丫頭這事舅媽可是瞞得一絲不露,我要早知道,一早兒過去給舅媽賀喜了。」
「先時還沒定下來,怎好往外說。如今定下來了,又得來請教姐姐。」何老娘笑,「胡家是大戶人家,三丫頭出嫁,怎麼著也要盡我所能給那孩子備份嫁妝。我聽說大戶人家講究多,這嫁妝還得姐姐指點我一二。」
陳姑媽笑,「這沒什麼難的。」與陳二奶奶道,「把二妞的嫁妝單子拿來給你舅媽和你弟妹看看。」
何老娘不識字,主要是沈氏在看,沈氏一面看一面細說給何老娘聽,何老娘一面聽一面咂舌,開頭先是家俱,床是男方預備,但榻椅桌凳都要女方來,陳家是清一水的花梨木一共是七十二件。接著便是首飾,金的銀的瑪瑙的翡翠的嵌寶石鑲珍珠的,簪釵步環,成套的首飾,都在這裡頭了。首飾後就是布匹衣料,各種妝花的宮緞的湖綢的緙絲的,還有直接做的衣履鞋襪成衣數套。布匹後是古董字畫擺設之類,陳家是暴發之家,這個要少些。再有就是瑣碎之物,什麼胭脂水粉,瓷瓶埕罐,藥材杯盤,臉盆恭桶,梳子帕子耳挖子,筆墨紙硯等等等等,又是長長一堆。最後是鋪面兒四個田地二十頃。
何老娘直念佛,「我的老天爺,二妞三輩子的吃喝都有了。」
陳二奶奶笑,「閨女一輩子就這一遭,母親也疼她,額外添了許多。」
陳二奶奶是個熱情人,道,「反正家裡也在給二妞置辦嫁妝,舅媽若有什麼不方便的,直接說了來,我一道置辦了就是。」她閨女嫁的是二房嫡長子,三姑娘嫁的是長房庶三子,當然,論出身是沒的比。不過她閨女與三姑娘也算姐妹了,一併嫁入胡家做孫媳婦,界時能互相扶持總是好的。
何老娘笑,「我就是砸了骨髓油也置辦不起二妞這樣豐厚的妝奩,跟你們打聽一回這嫁妝的種類就是了,反正各盡各的心力。胡親家也知道我家的境況,盡力置辦便是了。」
陳姑媽知道弟妹的性情,道,「老話的好,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日子好賴,全憑自己過,我看三丫頭是個能幹的,那胡家公子有眼光。」
何老娘笑眯眯,「還成,阿文是個實誠人。」
看了一回陳二妞的嫁妝單子,何老娘與沈氏便想告辭,陳姑媽苦留用飯,婆媳兩個只得留下。用過飯,沈氏有身孕,便由丫環服侍著收拾出來的房間歇息了。老姑嫂兩個說些話兒,陳姑媽道,「三丫頭有了好姻緣,我也能放心了。」
何老娘極是舒心,笑,「想是命裡註定的,先時說了那些親事也沒成。」
「是啊。」陳姑媽道,「三丫頭啊,是個有後福的。」胡家公子雖是庶出,可在碧水縣靠著胡家的招牌,不怕沒飯吃。三姑娘一嫁過去就是少奶奶,便是多少小財主家的姑娘怕也沒她這運道,可不是個有福的麼。
三姑娘有了好婆家,何老娘心情大好,與大姑姐絮絮叨叨說了許久的話。她家日子雖不比陳家富庶,可何老娘還是極有信心的,三姑娘有了好姻緣,自家丫頭片子更有本領,將來自然也不會差的。阿冽阿念在書院念書,她兒子隨許舉人念書考了秀才功名,孫子現在是跟著進士先生們念書,據何老娘推測以後起碼也得是舉人老爺級別的,到了曾孫,興許就能掙個進士老爺的功名回來。想一想,真是爽死了。
何老娘與沈氏在陳家走了一遭,也見識了嫁到大戶人家的嫁妝要如何預備。他家自無法與陳家相比,但瑣瑣碎碎的,能預備多少是多少吧。
小戶人家沒忒多講究,沈氏便帶著三姑娘何子衿在身邊兒,也叫她們經些事,沈氏道,「我出去打聽了,大戶人家的家俱用料都講究,紅木、雞翅木、花梨木,都是用這些貴重木料。」
三姑娘道,「我聽說那些木材貴的很,倒是不如用松木,松木也不是錯的木料。」
沈氏笑,「我也是這樣想,木料什麼的,用貴重的自然是好,可一下子將錢占起來,並不划算。倒不如退一步,松木打出來也是很不錯的家俱了。咱們留下些活錢置幾畝田地,再者,衣裳料子也要備一些。」
何子衿道,「衣裳料子不妨去州府買,品樣多不說,其實比縣裡的好料子也貴不了多少。」
沈氏笑,「這話是。」
三姑娘還在繡坊繼續做事,按三姑娘的意思,明年出嫁前再辭工。
這一進七月,天便涼爽了,何家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何忻李氏親自陪著芙蓉坊的東家李五爺李五奶奶過來的,沈氏正在帶著何子衿跟何老娘擬三姑娘的嫁妝單子,聽到翠兒回稟,便叫請李五爺去書房,再請李五奶奶過來說話兒。
李氏笑著介紹,「這是芙蓉坊的東家奶奶。」
沈氏想了一會兒才想到去歲李氏提過芙蓉坊的事兒,李五奶奶笑,「我姓江。」
沈氏忙道,「江奶奶請坐。」
李五奶奶江氏生得頗是俊秀,衣裳首飾恰到好處,打眼望去,整個人一照面兒便有一種叫人形容不出的氣質。江氏頗是客氣,還向何老娘問了好兒,看向何子衿,「這就是您家大姑娘吧,我久聞大名。」
何子衿起身一禮,「去歲在鬥菊會上見到您家那盆鳳凰振羽,頗是不凡。」
接了余嬤嬤奉上的茶,江氏一雙杏眼光華璀璨,笑望何子衿,「那我的來意想必大姑娘也知道了。」
何子衿坐得很穩,笑,「菊花要八月底九月才開,您來的早了。」
江氏笑,「怕來晚了,叫人捷足先登。」
何子衿笑,「您太客氣了。」
江氏與其丈夫李五爺親自過來,無非是想代購何子衿的綠菊。這件事,李氏去歲便同何子衿提過了。何子衿沒想到芙蓉坊的人會親自來碧水縣。
江氏與何子衿私下談的生意,笑,「倘大姑娘的花兒能在鬥菊會奪得名次,競價多少,我們芙蓉坊分文不取。便是落於前十開外,芙蓉坊也可代為寄放買賣,只要一成的抽頭。」
這條件十分優厚,何子衿道,「您這般厚待於我。」
江氏見這樣的條件說出來,何子衿都未動聲色,不由歎一聲好定力了。江氏笑,「大姑娘不知我們這裡頭的門道兒,除非是您這樣不喜自己揚名的,我們才有合作的可能。而名聲對我們商家的重要,不必我說大姑娘也是知道的。」去歲便托何忻家與這何秀才家提過此事,芙蓉坊自然把何恭家的境況摸得一清二楚。
江氏說的沒錯,何子衿是求財並非求名,這年頭兒,太出名也不是什麼好事。何子衿道,「我希望貴商號能對我以及我家保密。」
江氏想了想,道,「要說絕對的保密恐怕做不到,畢竟去歲大姑娘出的鋒頭,倘有心人查,肯定能查得到。如果我們合作,哪怕在芙蓉坊內部也不會多洩露大姑娘的事。畢竟,我也怕您被其他商家更優厚的條件拐跑不是?」說著,江氏先笑了。
何子衿道,「我還是最相信族伯的眼光。」
「我家與何老爺是幾十年的交情了,這一點,請大姑娘放心,倘不是確有誠意,貿貿然的,也不會開口請何老爺做中人。」江氏問,「大姑娘今年養了幾盆綠菊?」
何子衿道,「能拿去鬥菊會的只有四盆,兩盆送去鬥菊會,兩盆算是備用。餘者,我家裡會留兩盆走人情,其他不會再往外流出。」
江氏一聽便知道何子衿深諳「物以稀為貴」的道理,笑,「鬥菊會備用的那兩盆不如也由我們芙蓉坊代為買賣吧。」
「也好。」何子衿只圖省事。
江氏笑,「與大姑娘合作就是爽快。」何子衿年紀雖不大,貴在腦子清楚,不是那種唧唧歪歪的人。
何子衿笑,「興許是我與您性子投緣。」她要的是悶頭有肉吃,芙蓉坊把她的想法兒摸透了,何況條件優厚,她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
江氏也覺著何子衿對脾氣,主要是何子衿年歲不大,卻是個能做主的人,她道,「我家裡也有女兒,待大姑娘去了州府,我介紹你們認識。」江氏與其夫李老爺帶了不少禮物來,芙蓉坊非但經營鮮花,還是州府鼎鼎大名的胭脂鋪子,故而,特意帶了幾樣非常不錯的胭脂水粉。
芙蓉坊一行告辭後,隔壁馮家過來拜訪,馮凝的妻子周氏說了幾句客套話方問,「伯母家同江氏還認得?」
何老娘笑,「你說的是江奶奶吧。」倘不是何子衿說了芙蓉坊的事兒要保密,何老娘得跟周氏炫耀一番,她家丫頭的花兒還沒開呢就有商家上門兒啦!
「要不是今兒家下人說瞧著眼熟,我也不敢過來。」周氏歎,「聽說她又嫁了好人家兒,她的事我不知道便罷了,既知道,不論如何也要給伯母弟妹提個醒兒。」
不要說何老娘,便是沈氏也禁不住看向周氏,何子衿端來茶果照應了一回周氏,也坐在何老娘身畔聽著,周氏道,「說來她是我們縣人,家裡窮的很,奈何她人生的俊,極有手段,嫁到我們族中一戶秀才人家。只是不想,剛嫁了五六年,馮秀才便因病過逝了。她膝下只有一個閨女,按理怎麼著也該給丈夫守節才是。不想,出孝一年便又有了好人家,真不知她是何等手段,收拾收拾嫁州府去了。自己嫁人便罷了,硬帶著我們馮家的姑娘嫁去了大戶!當時因她這事兒鬧的,闔族不安!」
「這年頭兒,可找誰說理呢。」周氏道,「她那先夫家,原也可以過活,雖不是富戶,衣食總不愁。何況還有高堂在呢,她帶著丫頭一改嫁,可憐她婆婆一人守著個空家,日子還有什麼過頭。不得已去了閨女家過活。」
「她就是這樣的人,咱們是實在親戚,我既知道她的事,沒有不來說一聲的理。」周氏也是出於好心。
何老娘感慨,「看著挺俊的小媳婦,原來是二婚哪。」周氏道,「非但模樣俊,她這手段尋常人也沒有哪。」沈氏道,「嫂子跟我們一說,我們心裡也有了底。」
周氏又說了些江氏在芙蓉縣的事兒,孩子們放學回家方起身告辭。待送走周氏,何子衿與何老娘沈氏道,「原來江奶奶就是以前在李大娘繡坊裡做管事的江管事,就是因她成親,李大娘調人去州府接手她以前管的那攤事兒,賬房裡有了空缺,三姐姐方被李大娘提拔去做了賬房。」
何老娘擺擺手,「管她呢,咱自家有錢掙就成。」她家與江太太不過是生意往來,哪裡管得住人家幾婚。何老娘是個實在人,只要能得了實惠,江太太又是不她家裡人,她對江太太的道德沒啥要求。
何況江奶奶是再嫁而已,又不是殺人放火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