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媽，你幫我去美美那裡，看看她是怎麼了，她連著好幾天沒上網，我怕她病了，沒人照顧。」鄧夏禮找不到范美美，於是打電話給母親。鄧母沒料到寶貝兒子難得打電話回來，卻是叫她當他女朋友的台傭。

　　她強忍住怒氣，臉不紅、氣不喘的說：「我前幾天才去找過美美，她那時候身體很健康，或許是忙著實習，才會沒空跟你聯絡。」

　　「她以前不論多忙，都會跟我MSN……」

　　「你有試著打電話給她嗎？」

　　「打了，不過沒人接。」所以他才心急。「媽，你若有空，幫我照顧一下美美。」

　　他在國外，就怕美美出了事，來不及趕回台灣。幸好在台灣有個疼他、愛他的母親，不管他丟什麼麻煩給母親，她總是笑笑的替他承擔，他知道只要他開口，母親便會把美美當成女兒那般疼愛。「我知道，明天若有空，我就去看她。」

　　「你去看她的時候，替我告訴她，不管多忙，都得上線跟我聊天。」鄧夏禮心浮氣躁。

　　事實上，他有很多話想跟美美說，又不好意思請母親代為轉述，只能暗自埋怨美美沒良心，他到美國才幾個禮拜，她就忘了當初對他的承諾。

　　她鐵定是懶，才不上網。

　　還是，她的眼睛又不舒服了？

　　很有可能。

　　於是他不忍心太過苛責她，只好每天照三餐發e-mail，問她好不好，有沒有正常吃飯，想不想他……

　　那個人……他到底有沒有認真唸書？一天之中打二十幾通電話給她，害得她心念動搖。直到他傳來一封e-mail，告訴她，要是再避不見面，他馬上回台灣，為了避免再被鄧家人指責，說她忘恩負義，儘管依然無法心平氣和的面對他，范美美還是打了通電話給他。

　　電話鈴聲才響了兩下，便被接通。

　　「喂？是美美嗎？」鄧夏禮的嗓音急切，足以見得她的避不見面，對他而言有多煎熬。

　　「是。」

　　其實他十分篤定這通電話是范美美打來的，這叫心有靈犀一點通，不過聽到她肯定的回答，他的心更加踏實。

　　於是透過電話線，他喋喋不休的說著他在美國的生活。

　　范美美有一搭、沒一搭的附和。

　　久了，鄧夏禮終於發現她不對勁。

　　他聽母親說，美美最近很忙，為了醫院實習的事，連著好幾天沒合眼，所以才沒力氣上線跟他聊天……明知道她很忙，他還霸佔她的休息時間，想想，他都覺得自己不體貼，於是轉個話題。「你是不是累了？」

　　「有一點。」范美美有氣無力的說，企圖用冷漠的態度澆熄他滿腔的熱情。

　　「你想休息了嗎？」

　　「嗯。」她誠實的回答，接著便不說話。

　　突然，鄧夏禮覺得她變了，變得好冷淡，兩人的心不再貼近，她像是離他好遠……

　　他想問她，她是不是想分手？是不是不再思念他？是不是不願再等他？

　　到嘴邊的疑惑隨即被吞回肚子裡，因為他怕聽到她說出肯定的答案。

　　「那……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

　　「不要……你知道我很忙。」

　　「忙得連打通電話的時間都沒有？」鄧夏禮不禁怒從中來，現在他覺得這段感情是他一頭熱。美美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他？或者……她從來沒在乎過他？畢竟當初她之所以點頭答應嫁給他，是因為她父親的事業需要他家的援助，如今他沒了利用價值，她就想把他一腳踢開？

　　「我可以跟你通e-mail。」

　　這樣一來，看不見表情，聽不到聲音，他就不會知道她的痛苦，不會知道他的母親做了什麼事……那個人還欺騙夏禮，說她燉了補湯給她喝！

　　她怎麼敢那麼做？

　　明明討厭她，卻在兒子的面前假裝心疼她的模樣，讓夏禮從不曾懷疑自己的母親其實不喜歡她當他的女朋友，甚至是妻子。

　　「這是施捨嗎？」鄧夏禮脫口說出負氣的話。

　　「不是……」是她沒法子堅強，老是這麼跟他通電話，卻得忍住不讓他發現自己的委屈。

　　她怕自己會脫口說出他母親的所作所為，然後……然後鄧家抽銀根，她父親的事業又陷入危機……那後果是她不敢想像的，只好假裝說自己並不愛，騙自己之所以答應跟鄧夏禮結婚，純粹是為了救家裡的窘境……所以她的聲音冷得讓自己都覺得無情，更別說是鄧夏禮那個驕傲的大男人。

　　他向來被眾人捧得高高的，只怕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冷言冷語吧？她猜。

　　果不其然，鄧夏禮聽到她愛理不理的口氣，熱情的態度瞬間轉冷。

　　「既然你忙，我就不打擾你了。」

　　他負氣的掛斷電話。

　　原以為他生氣，美美就會著急的打電話跟他賠罪，就像從前那樣……沒想到這回他等到天亮，又等到天黑，她始終沒打來。

　　過了兩天，他很沒骨氣的發了封日然l 給她，沒說對不起，只說我愛你。

　　范美美沒有回應。

　　接著，他的e-mail不曾間斷，一天一封。

　　你為什麼不回我e-mail？真的那麼忙嗎？好，你忙，你可以不回我日然l 、不接我電話，但是你得讓我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你有沒有好好的照顧自己？

　　我母親拿過去的補湯，你有沒有喝完？

　　近來，你的工作還是那麼忙嗎？

　　病人的病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得快點學會坦然的面對生離死別，不能老是讓病人左右你的喜怒哀樂。

　　快畢業了，你選好科別了嗎？寫個建議，給你參考，你那麼喜歡小孩，不妨考慮待在產科。

　　美美……我想你，你不想我嗎？

　　為什麼不回我日獸l ?

　　美美，我吃了一個月的蛋包飯，而你卻連一封e-mail都不回我？

　　美美……

　　美美……

　　鄧夏禮連著傳來幾封e-mail，上頭只有她的名字。范美美不懂他的意思。後來，他又傳來一封e-mail，上頭寫著：你不要我了嗎？她的眼淚倏地滑落，這才明白他那幾封只有她的名字的e-mail，其實充滿了惶恐，他老早就在懷疑她變心。

　　她想回他e-mail，說她要，她還要他……但是他母親不許，所以她狠心的把e-mail刪了，假裝他那句「你不要我了嗎？」不曾存在。

　　鄧夏禮再也忍不住了。「我決定要回台灣一趟。」他一下定決心，馬上收拾行李。

　　袁清美看見，把他收好的衣服又丟回床上。

　　「你想回去害死美美嗎？你忘了你跟你父親的交易？你就這麼衝動的跑回台灣，你父親做何感想？」

　　「我管我爸怎麼想，我擔心美美……我心裡只有美美……」

　　「美美在台灣有你母親照顧著，你有什麼好擔心的？伯母不是告訴過你，美美好好的，只是忙了點。」他這個人怎麼這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他母親就怕他在美國待不住，還

　　特地幫他照顧他的女朋友，沒想到暫時聯絡不上他的女朋友，他便想衝回台灣。

　　「我不信美美真的好好的！她若只是忙，怎麼可能那麼久都不跟我聯絡？」

　　當初明明說好，就算不通電話，至少也會發封e-mail，但是一個多月過去，她音訊全無。

　　「你不覺得這樣的美美很奇怪嗎？我愈想愈擔心，所以決定回台灣一趟。」

　　他不是衝動，只是……只是隱隱約約的覺得不對。

　　覺得他的美美有事瞞著他，不讓他知道；覺得他再不回去，他的美美就要離開他了……

　　「你回台灣，你父親會覺得你不講信用，他也就不用遵守當初對你的承諾，他抽銀根，范家事業再度陷入危機……你說，你的美美會怎麼想？」袁清美知道這時候不管她說什麼都攔不住衝動又心急的鄧夏禮，而范美美是她手上唯一的王牌，於是孤注一擲，拿出來嚇嚇他，心想，他若是真的那麼在意范美美，就會停止莽撞的行為，沒想到真的有用。

　　鄧夏禮想到了范美美，想到她家的難題，想到他若是返回台灣，後續發展不是他能控制的，便心情頹喪，跌坐椅子上。

　　「我該怎麼辦？難道我只能這樣，什麼都不做，任由自己被焦急難過的情緒淹沒？」他爬梳頭髮，心頭悶著一股氣，卻不曉得怎麼發洩。

　　袁清美在他腿旁蹲了下來。

　　「你可以試著不要跟美美聯絡，看她的反應。如果她在乎你，會像你一樣焦急，擔心你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出事了，要不然怎麼會音訊全無……」

　　「如果她沒反應呢？」

　　「那……那你就順了她的心意，別再強求一個不關心你的女人，你……放了她，也放了自己。」袁清美柔聲勸說。

　　鄧夏禮卻連試都不願試。他的美美才不可能對他如此心狠，她絕不可能不管他、不愛他……

　　「試試又何妨？」袁清美接著說。

　　於是，過了兩個禮拜之後，范美美一樣不回他任何訊息，鄧夏禮便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像清美說的那樣，事實上，她覺得他煩，她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因此，他採用袁清美的建議，測試范美美。

　　他連著一個月不發e-mail、不打電話，而范美美的反應很冷淡，她始終沒問，他怎麼了？為什麼不再與她聯絡？

　　所以……美美是真的不愛他，是真的覺得他煩，才刻意疏遠他？

　　鄧夏禮這才明瞭她的心意，從那天起，驕傲的他與范美美斷了音訊。

　　短短不到四個月的時間，鄧母成功的離間兒子跟范美美的感情。

　　鄧夏禮的確是跟范美美分手了，之後不曾再交過女朋友，就連鄧母相中的袁清美也沒得到他的青睞。

　　韶光荏苒，四年過去。鄧夏禮從美國回來，袁清美跟在他身邊，兩人一起進入元太企業的開發部門，一個當經理，一個當特助。佳人伴才子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始終不見兩人擦出火花，於是兩年後有個耳語悄悄的在業界傳開。

　　大家都在傳說，元太企業的少東其實是個gay 、要不然怎麼會年近三十卻不曾擁有過一個女人。

　　鄧母聽到了傳言，不禁勃然大怒。

　　她的兒子怎麼可能是個gay ！

　　她氣得差點把牌桌掀了，火大走人。

　　回家之後，鄧母一改盛氣凌人的態度，變得緊張兮兮。

　　「老公，你是否聽過兒子是gay 的傳聞？你覺得兒子不交女朋友是否有問題？」

　　事實上，她也覺得兒子很不正常，哪個三十歲的正常男人會整天工作，清心寡慾，像個和尚？

　　她很怕夏禮就像外界猜測的那樣，其實是個gay ，那可怎麼辦才好？

　　「你別擔心，兒子不是gay，只是想在事業上衝刺，有所成就，讓我們倆刮目相看。」鄧父安撫妻子，要她別擔心。鄧母瞪他一眼，怪他不關心兒子。

　　「我們幹嘛在乎兒子有沒有成就？我只想要他早點結婚，早點讓我抱孫子，他卻一個女朋友也沒有……仔細想想，兒子打從求學以來，就嫌女孩子煩，嫌女孩子吵，我從來沒見過他看哪個女生順眼……」愈想，她愈覺得兒子極有可能是同志，不禁擔心的看著丈夫，「老公… … 」

　　鄧父知道她要說什麼，「你別自己嚇自己，我都說了，兒子不是gay。」

　　「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

　　他不提，是因為不想讓妻子難過，現在……是她逼他說的。

　　「你忘啦，兒子不是沒交過女朋友，他曾對一個女孩掏心挖肺，為了那個女孩，他放棄最想要的自由，甘心一個人到美國讀書，甘心回來鄧家為我們倆做牛做馬，甘心再喊我們倆爸媽……」

　　「你是說……范美美！」提起那個禁忌的名字，鄧母不禁皺眉頭。「你是說……過了六年的時間，兒子還惦記著那個女孩，沒忘記她？」

　　「我沒這麼說，只是告訴你，兒子不是gay ，他曾經動心，喜歡過一個女孩，所以你放心，你以後還是有機會抱孫子。」

　　「但是他不談戀愛……從那次以後，就沒聽過他提起另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所以，兒子還喜歡著范家女孩！

　　是她一手毀了兒子的幸福，是她讓自己到了這把年紀，還得擔心兒子是不是個gay ……

　　「媽，你別胡思亂想。」

　　鄧夏禮站在玄關，將母親與父親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覺得他們都杞人憂天了。

　　「我既不是個gay ，也不是還愛著美美。」

　　「但是你不談戀愛。」

　　「不談戀愛是因為沒時間。」

　　在美國，他忙著讀書，回台灣之後，一頭栽進元太企業，根本沒空去想自己的感情生活，所以對於男女情事，他不積極，也不主動。

　　「如果你真的這麼擔心我，那麼我願意為了你做改變。」自從跟范美美分手後，他就打定主意，不為任何女人動心，如果他要對誰掏心挖肺，那也該是真心對他好、為他著想的父母親。

　　「比如說？」

　　「比如說，相親。」鄧夏禮主動提起。

　　鄧母又驚又喜，「你真的願意相親？」

　　「嗯。」如果相親能盡快解決母親的煩惱的話，那麼他不排斥，畢竟相親是找到讓母親滿意的結婚對象的最快方法。

　　「那……我盡快安排。」鄧母的腦袋立刻閃過幾個不錯的人選。

　　對了，差點忘了問兒子。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鄧夏禮愣住，因為懂感情之後，他只喜歡過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叫范美美，可惜她不喜歡他……「你挑你喜歡的女孩就好，你喜歡的，我就喜歡。」說完，他成熟穩重的上樓，跟六年前的毛躁模樣一點都不像。直到看不見兒子的身影，鄧父才轉頭看向老婆，「我打聽過了，范美美還沒結婚，也沒有男朋友。」

　　「好端端的，你提起范家女孩做什麼？」鄧母瞪了老公一眼。她就是討厭范美美，老公還故意提，是怎樣？

　　「如果你要早點抱孫子，我覺得范美美是最理想的人選。」他敢打包票，只要對象是范家女孩，兒子鐵定想都不想便點頭，立刻結婚，來年生個胖小子，讓他們倆含飴弄孫。

　　「神經！當年我就不喜歡那孩子，更別說是現在。更何況你剛剛沒聽兒子是怎麼說的嗎？他說，只要是我喜歡的女孩，他都喜歡。」

　　「他說那話，是在安慰你，你也信？」

　　「當然信。」

　　「那麼當年你喜歡清美，怎麼就不見兒子愛上清美？」

　　「因為那時候兒子身邊有范家女孩。」

　　「那段感情只維持了半年，不過清美在兒子的身邊可是待了六年之久。」鄧父點出事實。

　　鄧母卻覺得他煩，「你今天老是說這些令我覺得不愉快的事，存心氣我是不是？」

　　「不敢。」

　　「不敢就閉嘴。總之，我絕不讓兒子娶范美美。」

　　「為什麼？」

　　「因為……」

　　鄧母想起還沒見到范美美的面之前的那通電話。

　　那天，她好話說盡，兒子就是不願回來，而范家女孩的一句話卻改變了兒子的心意。

　　那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范家女孩比她還重要。

　　意味著，范家女孩若是嫁進鄧家，夏禮便不再是她的兒子，而是范美美的老公。她一手帶大的兒子豈能讓別的女人搶去？不論如何，范美美就是不准嫁進他們鄧家。

　　「總之，我會替兒子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當我們家的媳婦，你別插手管這件事。對了，我剛剛想到一個人選，你幫我看看那女孩，說說你的感覺。」

　　「現在又要我插手管了？」

　　「不是要你插手管，而是這女孩你也認識，曾經對她讚譽有加。」

　　「我認識……而且我對她讚譽有加？」鄧父想不出自己讚賞過哪個人。

　　「誰啊？」

　　「記得今年初，你犯病時，救你的那個女孩嗎？」

　　鄧父恍然，想起妻子說的人是誰了。

　　「蔣唯茵？你想把蔣醫生介紹給咱們兒子？」

　　「怎樣？」

　　「你喜歡蔣醫生？」

　　「喜歡啊！你幹嘛這麼驚訝？」

　　鄧母覺得老公的態度很奇怪，她為人隨和，又不難討好，蔣醫生長得漂亮，脾氣溫柔，當初老公在飛機上意外犯病，幸虧蔣醫生及時出手救了他一命，否則她恐怕早就成了寡婦，所以她當然喜歡蔣醫生。「怎麼？你不喜歡蔣醫生當我們家的媳婦嗎？」

　　「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奇怪，因為蔣唯茵……妻子沒發現嗎？蔣唯茵跟范美美有幾分相似。

　　她們兩人同樣都是不高的個頭，同樣都有一副好心腸，笑的時候，臉上會出現兩個小酒窩，看起來一樣的嬌感。

　　他不懂，妻子能接受蔣唯茵，卻獨獨不喜歡范美美，這是為什麼？

　　不過，若是蔣唯茵……

　　「我想，或許夏禮會喜歡她也說不定。」

　　因為在蔣醫生的身上，可以看到范美美的影子。

　　「你也覺得兒子會喜歡？那好，我立刻著手安排相親。」鄧母興致勃勃。

　　隔天，她就與蔣唯茵的母親聯絡上，兩人相談甚歡，很快便敲定兒女的相親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