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毛小川翻遍了全身的兜，發現那幾百塊錢真的就如人間蒸發了一樣。他呆呆的站在屋子中間，刺眼的燈光灑落到他頭頂，又自那頭頂上方鋪展開來。

　　　毛小川的臉在這樣刺目的燈光下顯的異常蒼白無力。

　　　一個很明顯的現實冒出了頭！他今天……遇上小偷了！

　　　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遇上這種事也只能自認倒霉！但是對於毛小川，他卻覺的這事太過於諷刺。畢竟他也曾經幹過這一類的事情，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轉眼間，他也成了這種事件之下的受害者。

　　　他不知道是該罵那個小偷，還是罵自己！此時的他，什麼都罵不出來，大概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報應吧！

　　　毛小川虛脫無力的後退了兩步，身體往後傾，呈大字型一下子仰倒在了小床上。

　　　今晚的畫面在他腦子裡過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一切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除了剛才去吃了頓夜宵遇到了那幾個人。

　　　毛小川知道自己是被那幾個在他鄰桌吃飯的人盯上了，所以大約他們早已經計畫好了的，毛小川平白無故的就成了他們看中的獵物。

　　　毛小川抬起一手遮住了眼睛，另一手攥著拳頭狠狠的捶了一下床板，自己真是太蠢了。他在腦子裡把晚上遇到的那幾個人仔細過了一遍，悲催的是，他只是隱約記住那個女孩和藍頭髮的男孩的樣子，其他人的臉於他而言並沒有多少印象。

　　　「靠！」毛小川翻過身，姿勢怪異的趴在床上，兩腿亂掙扎亂踢踹了一會，自己真是豬腦子啊，要不是這個時候出去吃飯，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

　　　不知道明天給怎麼跟王哥交代，五百塊雖然不多，但是他現在不比從前。他現在遠離家鄉，身上沒有了錢……更沒有了那個總是往他衣服兜裡塞錢的人！

　　　整晚上，毛小川輾轉難眠，他一會擔心明天被王哥教訓，一會又擔心自己被趕出這間條件雖差卻是自己唯一落腳點的小倉庫，一會又想到了那幾個偷自己錢的小偷，跟著又想到了自己還沒有付今晚的飯錢……

　　　一直到下半夜，毛小川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夢也是一個接一個的做個不停！

　　　…………

　　　好不容易盼到了天濛濛亮，毛小川頂著倆黑眼圈從床上爬起來，他的臉色白的嚇人，匆忙洗漱一下，脫下昨晚睡覺都沒來得及換下來的衣服，從房間角落裡翻出件看上去還算比較乾淨的T恤衫和褲子。穿上後，連早飯也沒顧得上吃就匆忙去找王哥。

　　　沿著他住的小倉庫往南走，出了小區南門，再往前走上大約十分鐘，對面就是一上了年頭的小廠房，門口立著塊牌子，上面寫著『恆通貨運』。

　　　推開大鐵門，往院子裡走。大半個院子都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貨物，西南角哪裡有幾間古舊的瓦房。靠近院子門口的地方挺著幾輛看上去都挺舊的小貨車。毛小川天天開著的那輛近乎報廢的車也赫然立在其中。

　　　毛小川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貨物，徑直走到三間瓦房最中間的那一間，抬手敲了敲門後才輕輕推開門。

　　　一個三十多歲黑瘦的男人坐在一佈滿灰塵的電腦前，邊抽著煙邊拿著個計算器算著什麼。見到毛小川進來了，便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來了？」

　　　「嗯！王哥……」剛要開口的毛小川，喉嚨裡突然卡了一下。

　　　「有事嗎？」王哥問。

　　　「……」毛小川嚥了嚥唾沫，開始解釋。

　　　王哥全名是王中和，為人雖然粗俗了些，脾氣大了些，但是好在也算是個性情中人，聽完了毛小川顫顫兢兢的一番說辭，只是瞪了他幾眼，也沒有說太難的話，更沒有把毛小川踢出去。

　　　毛小川千恩萬謝，就差屈膝下跪了。他從來沒想到過在生活面前，他竟然可以做到那樣卑躬屈膝，像是被生活的艱辛折磨過很多年的人一樣。他看不到未來和希望，橫在他面前的只有迷茫和對未來的恐懼！

　　　「行了！」王哥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計算器走到他身邊，伸手拍拍他肩膀，「小川啊，你年紀不大，閱歷自然也少，我也就不問你為啥自己一個人到這裡來了，反正問了你也不一定會說！」

　　　「但是呢……聽哥哥一句勸！」

　　　「嗯！」毛小川乖乖點頭，面上沒啥變化，但是心頭倒是一凜。

　　　「無論以後幹什麼，或者是去哪，都長點心眼兒！」王哥以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語重心長的說道，「對別人說的話一定要留個心眼兒，別到時候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

　　　「嗯！」毛小川腦袋點的跟撥浪鼓似的。

　　　「行了，我也不多說了！你先回去吧，剛到的一批貨你去送一下吧！這次可給我記住了，千萬不能再出錯了！」王哥有些不放心的多囑咐了幾句，「這批貨的訂單數目有些大，要是再出了錯，我也幫不了你了！」

　　　「好，好好，謝謝王哥！」毛小川低頭興奮的狂點頭。

　　　「行了，去吧！」王哥衝他揮揮手，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喊住了他，「哎，小川，等一下！」

　　　「怎麼了？王哥？」毛小川看著他。

　　　王哥回到辦公桌前，打開抽屜在裡面摸了摸，沒一會就摸出個手機，拿了出來遞到毛小川面前，

　　　「這手機還是我之前用過的，還沒壞，就是樣式老了點！打電話發短信基本的功能都有，沒事的時候你還可以玩個小遊戲，別嫌棄，先拿著用，反正有這玩意總比沒有強，你說是不是？」

　　　「這樣，你也就不用總往這邊跑，有什麼事就直接打個電話得了！」

　　　毛小川低頭看著那個手機，一抹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嗓子眼裡被哽了一下，他扯著嘴角勉強笑了笑，「謝謝王哥，我…我不用了！等我賺了錢，再再……再自己買吧！」

　　　他並非是嫌那手機不好，只不過，看著手機，他心裡難過，他總是能想到袁辛，想到他那些不堪的過往！他覺的自己是沒臉再去拿別人的東西！

　　　「那……行吧！」王哥倒也沒多說什麼，「什麼時候想用了就過來拿行了！」

　　　「嗯！那我去幹活了！」毛小川非常有禮貌的對他鞠了個躬，後退兩步才轉身離開這間可以稱得上辦公室的小屋，並且鬆了口氣。

　　　王哥眯著眼睛看著毛小川離開的身影，一抹古怪的神色自他那雙眯縫眼裡流出。

　　　這個叫做毛小川的男孩是他在招工的時候遇到的，這個男孩沒有身份證，看樣子應該是在上學的學生，細皮嫩肉，眼神呆呆的。人倒是挺老實，問什麼答什麼。他懷裡抱的家當只有一個挺大的書包。

　　　看上去像是個出門旅遊的學生，完全不像個出來找活兒干的人。況且，這都馬上年底了，大部分人都是準備返鄉過年的，有幾個人會在這個時候出門找工作？

　　　毛小川是離家出走了？被人拐賣到這個地方了？腦子有問題？這幾種原因在王哥心裡一一閃過……他當初對招毛小川也是擔了點心。畢竟他沒有身份證，如果有人要問起來的話，這事真不好交代。但是他不是主事的人，況且生意人的那點唯利是圖的本性還在那裡。

　　　年末了，沒有幾個人願意為了這點錢留在他們這裡打工。而招毛小川做事，工錢開的低，而且看那孩子的樣兒並不多精明，力氣雖然不夠大但是好在腿腳勤快，長的也討喜，還會開車。

　　　他這幾天特地留意了一下電視新聞啥的，倒也沒聽過哪裡有了個走丟的男生，看毛小川那樣兒知道他也不是腦子有問題，索性就沒再管這檔子事。

　　　他們這地兒，外地人特別多。這座城市看著小，但是海陸交通都便利。片兒劃的不少，東一片兒西一片兒的，拉幫結派，偷雞摸狗，三五一群的，操著南北方言做小生意的，小偷扒手橫行，治安又跟不上，片兒警跟地頭蛇區別就是那身皮。

　　　他王哥雖然本事沒太多，但是有心想罩著點毛小川，想讓他以後跟著自己混。毛小川是沒多少本事，但是聽話這一條倒是很合他意。

　　　…………

　　　毛小川出了王哥的小辦公室，徑直走到他常開的那輛小貨車旁邊，把堆在地上的貨物一點點的搬到了車上，又拿著單子核對了一遍後才打開車門，鑽進了駕駛座。

　　　毛小川的車技很一般很一般！就這還是當初袁辛教過他那一次開車，他腦子裡隱約記得那麼點東西，踩離合踩油門換檔啥的！當初王哥問他的時候，他也只是說了句開過車，但是沒駕照。

　　　王哥當場就把鑰匙扔給他，讓他開開看，毛小川哆嗦著手開著車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於是，這車就歸他開了！

　　　…………

　　　毛小川輕輕的喘了口氣，擦擦額頭上冒出的汗，點了幾次火，好不容易把發動機啟動了慢慢的開著車出了院子。

　　　過了早上的那點清涼後，天氣馬上熱了起來。毛小川忙了一上午送完大部分的貨，太陽已經西斜，看樣子早已經過了中午吃飯的時間了。

　　　他早飯午飯都沒吃，除了腦子有些發懵發暈，倒是沒覺得餓，自打來了這地方後，美味的早餐對於他而言都已經成了一種存在於夢裡的回憶。

　　　他把車停在送貨的小賣店門口，自己坐在門口的香樟樹旁邊摞起來的幾塊大石頭上，拿起一瓶小賣店老闆好心賞他的水使勁喝了幾口。

　　　他身上除了剛才送貨的時候結的一些貨款，再沒有了其他的錢。昨天被小偷扒去的那五百塊暫且不提，今天的這些錢是萬萬不能動的。等回去的時候，他打算跟王哥先預支一點工資，至少給他一點吃飯的錢。

　　　想到這裡，他抬手摁了摁放在褲兜的錢，心裡暗暗的打定主意，絕對不能讓這錢在自己身上過夜！

　　　他抬起頭，看了眼周圍。這個點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零星的幾個路人從他的車旁邊經過，抬眼望望他車內那點貨物，再轉眼看看他，發現有人看守的時候，就走開了。

　　　毛小川是沒多少社會生活的經歷，但是那些人眼裡的貪婪之色卻是沒能逃得過他的眼。畢竟，曾經的他在看別人手裡的好東西的時候，那眼裡露出的應該也是這樣的光吧！

　　　他現在是如何的討厭那種人，那當初的他應該是就如何的被別人討厭！所以，發生了那種事後，他誰都不怪，他只怪自己！

　　　毛小川嘆了口氣，他揚著頭，一口氣喝光了瓶子裡所有的水，正要起身。

　　　只是，身體才一動，胃部隱約有點不舒服了起來。他彎著腰，用手使勁按著那裡，等到不是那麼難受的時候才直起腰，打算把剩下貨都送完再去吃點東西。

　　　站起身走了幾步，眼前突然一黑，腦子裡一陣眩暈。那一瞬間，他覺的身體重的像石頭一樣，他兩條腿開始發酸發軟，根本支撐不住他沉重的軀體。

　　　一時間，他慌了心智，兩腿軟了下來，身體重重的跌坐在地上，好在後背靠著大樹，所以他整個人並沒有徹底摔倒。他使勁閉著眼睛，兩手捂著臉，張大嘴巴喘著粗氣，心臟在『咚咚咚』的狂跳。

　　　身邊的東西似乎在飛快的旋轉，他緊緊閉著的眼睛根本不敢睜開。但是耳中卻傳來異常清晰的聲音。

　　　有人在向他靠近，不是一個人，似乎是兩個，或者是三個，四個，甚至更多……他們說話的聲音都傳入了他的耳中。不是他能聽得懂的方言，但是他卻很明白，這種靠近不是善意的靠近。

　　　一隻手戳了戳毛小川亂糟糟的的捲毛，在他耳邊喊了幾句什麼，見毛小川沒吱聲也沒抬頭，跟著就開始哈哈大笑。

　　　毛小川奮力的睜開眼睛，抬起頭，看向來人，是個瘦不拉幾的看上去二十歲上下的猥瑣男人，他斜著眼睛歪著嘴角壞笑著盯著自己瞧。

　　　「喲……他還沒暈呢……」那猥瑣男見毛小川醒了，就衝他吹了個口哨，說了句蹩腳的普通話，回頭沖站在他伸身後的幾人打了個手勢。

　　　「你們想幹嘛？」毛小川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按著身後的大樹，忍著從地上站了起來。

　　　「哈哈哈……我們不想幹嘛！既然你還沒暈過去，那我們就通知你一聲！」猥瑣男抬了抬鼻孔，斜著眼睛瞧著他，「我們看上你車上的東西了，看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兒，算了，我們自己辛苦辛苦，幫你搬走了！」

　　　「想的美！」毛小川忍不住罵道，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這樣光明正大理直氣壯搶別人東西的。

　　　「喲呵，小子，老子就讓你見識一下，老子到底有多美！來呀，哥們，大家都上，把貨都他娘的給老子搬走，搬走，搬走！」猥瑣男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毛小川，抬起右手做了個手勢，他身後的一群人就衝著那輛小破貨車走去。

　　　看著猥瑣男那一副欠操的嘴臉，毛小川真的很想上去抽他，可是，先不說他現在腦袋還是暈乎著的，即使他腦子不暈，他也打不過這麼一群人。

　　　猥瑣男身後還跟了好幾個人，一個光著膀子，肩膀上還紋著亂七八糟的身，光那一條胳膊就快趕上他大腿了……

　　　「你們把東西放下！」毛小川一轉眼發現已經有人蹦到車上，搬著一袋子貨物扔到了地上，張嘴大吼了一句。

　　　他是沒想到這大白天的，這幾個混混敢這麼猖狂，更沒想到這裡治安會這麼差。光天化日之下搶東西竟然沒有人管。

　　　一著急，毛小川顧不上什麼了，他沖上去，一腳踹向了那個打算彎腰撿貨物的男的，那人冷不防被他踹了一下，剛搬起來的貨物又掉到了地上。

　　　「臥槽，你他媽的活膩了是吧？敢踢大爺我？」被踹到的那個人也是火了，他轉身一拳頭就往毛小川臉上砸。

　　　毛小川側過腦袋想閃開，然而他頭重腳輕，這閃開的動作到底是慢了一拍，那帶著風的拳頭最終還是落到了他臉頰上，從右側眼角下方下滑到右嘴角。

　　　「砰……」毛小川被他拳頭捯到地上，整個右半邊臉完全麻木了，眼前的眩暈更厲害了，他側著身體蜷縮著躺在地上，好幾次都沒爬起來。

　　　身邊是那幾個混混在搬東西的聲音，乒乒乓乓的還夾雜著幾人帶著壞笑的罵罵咧咧。不時的還有人故意往他身上踹幾腳，踢幾下。

　　　「你們……他媽的住手……」毛小川的胃比剛才更難受了，從嗓子眼裡冒出的那幾個字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一種比憤怒更要讓人不知所措的感覺襲來……那是絕望。這一刻，他突然後悔死了剛才沒拿王哥給的手機！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或者說，他這些年到底有沒有做過一件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