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龍船內部不許打鬥,唯一能夠允許修士鬥法的地方,就只有龍船最底層的尚武堂。尚武堂一共有兩間,對,也就是說,想要打架,它是需要提前排隊的。
因為是詹子明提出的鬥法,最後無可奈何,只能自己先跑去預定尚武堂的使用時間,析崇則什麼話都沒說,直接拎著殷小北便回到了之前定好的房間。
天字號房裝飾淡雅精緻,殷小北還來不及欣賞一下自己的臥房,就被一把扔到了床上。
雙手被按在頭頂,看著對面人陰沉的臉色,殷小北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那什麼,這姿勢好像有點不太對呀。
「你生氣?」殷小北討好地笑了下,然後下一秒就被對方皺眉的表情晃了神。
不得不說,美人哪怕是生氣了,也依舊是美人。
因為性情的緣故,仙帝陛下平日裡的表情多半是淡淡,彷彿平靜無波的湖水,開心生氣都是一樣,幾乎很難看出分別。某種程度上,好像今天一樣明顯怒氣衝衝的表情,殷小北確實還是第一次看見。
清晰的怒氣讓原本就精緻的臉孔一下子鮮活了起來,好像忽然被潑上了濃墨重彩的山水畫,瞬間帶上了一種極明豔而鋒利的美感。
頓時忘了自己先前想要解釋的話,殷小北微微抬起頭,碰了碰對方的唇角:「是我不對,你別生氣。」
沒想到對方會是這樣的反應,析崇的怒氣頓時消了一半,但還是眯了眯眼:「那就說說吧,你剛剛到底哪裡做的不對了。」
哪裡做的不對了?
殷小北迴憶了一下,然後頓時囧得不行,那什麼,這完全就是易容丹惹得禍啊。
之前也說過了,他如今用的易容丹是只有玄仙以上的仙修才能夠識破的,詹子明並非是仙修,自然不可能看出他的偽裝,所以在詹子明的眼裡他就是唐安,是曾經在三十年前救過自己一命的人。
可在析崇這邊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易容丹對他而言根本就沒有任何效用,殷小北依然還是他自己的模樣。所以在他看來,就是殷小北一直在和詹子明說話,甚至還為了打探消息,差點和人曖昧了一把。
「你放心,我下次一定記得離詹子明遠一點。」其實不用對方提醒,殷小北也會記得離詹子明遠一點的,再怎麼說也是唐安的舊識,離那麼近,難道是等著露餡被人拆穿嗎。
「不只是詹子明。」析崇不動聲色,趁機提出要求道。
殷小北忍不住想笑:「你想多了,我連凡仙都不是,這一回純粹是對方認錯人了,你看之前在仙界裡,什麼時候有人看上過我來著。」
仙界和幽冥都是一樣,第一條看的就是個人的修為和能力,身家長相反而都成了次要。
析崇皺著眉,不愛聽殷小北這樣貶低自己:「你很好。」
「嗯。」殷小北笑得眉眼彎彎,正想要伸手將對方拉近,忽然聽見枕頭邊上傳來一聲熟悉的喵叫。
殷小北嚇了一跳。就在他愣住的時間裡,原本還趴在地上的白色幼虎一下子跳到了床上,一邊喵喵叫著,一邊撒嬌似的用腦袋蹭著殷小北的胳膊。
噗,這小東西是什麼時候跑進來的。
析崇也跟著看了過去,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挑了下眉:「對了,你之前不是說想要找到柯弈山嗎。」
那個下七重天的消息販子?殷小北把床邊的幼虎抱了過來,疑惑地回過頭:「你已經有辦法了嗎?」
析崇也不說話,只是將視線轉向了對面人懷中的幼虎身上。
龍船三層,另一間天字號房裡。
詹子明急匆匆推開房門,一把將還在和道侶親熱的朋友拽了出來。
「把你的本命法器借給我。」
朋友簡直莫名其妙:「你又怎麼了,為什麼要用我的本命法器?」
「或者不是本命法器也行,」詹子明退而求其次道,「我記得你不是有一對陰槐木製成的傀儡嗎,把那個借給我也行。」
「你要和人鬥法,」朋友這一回總算是聽明白了,「而且還很可能打不過人家?」
想也知道估計是打不過的,不然也不可能異想天開的馬上都要和人打起來了,才忽然想到要找朋友去借法器了。
「你別亂來,」朋友越想越覺得情況不對,連忙將對方拉住,「這裡可是龍船,而且我臨出門前早就答應過你師傅了,這回來到仙界一定好好看著你不讓你出事。」
嘴上是這麼說的,但見對方神色堅定,絲毫也沒有回心轉意的跡象,朋友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把儲物袋裡的木傀儡拿了出來。
「你放心,我自己有分寸,」詹子明接過了木傀儡,安慰地拍了拍朋友的肩膀,「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就在詹子明轉身的空當,一個模糊的獸影忽然從牆壁上一躍而起,擦著詹子明的衣角跳過去,轉身便消失在了地上的陰影之中。
房間內,殷小北坐在桌邊,看著被幼虎叼來的木牌,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這叫什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對,你怎麼知道柯字牌就在他的儲物袋裡。」殷小北忍不住問道。
他們這一次來幽冥就是為了要找到容錦,而想要知道容錦在什麼地方,就需要先找到擁有預知能力,但同樣也是行蹤不明的玉泉先生,而眼下,為了找到玉泉先生,他們就必須要先找到下七重天的消息販子柯弈山。
如果說柯弈山是這一長串連環任務的關鍵,那麼眼前的這個「柯字牌」,則剛剛好正是他們這一回找到柯弈山的關鍵。
「猜的,」析崇淡定道,隨手摸了摸幼虎的腦袋,「柯弈山是下七重天有名的消息販子,而那個詹子明又恰好正是在下七重天掌事魔君手底下做事的,我猜同在下七重天裡,這兩個人應該多少會有一些交集。」
被摸了腦袋的幼虎舒服地喵了一聲,順便在仙帝陛下的掌心裡討好地蹭了蹭。
「這樣,」殷小北點了點頭,「那這只白虎能從儲物袋裡偷東西的事呢,不會也是你猜到的吧。」
析崇看了眼殷小北,指了指他掛在腰間上的儲物袋:「不然呢,你以為它是怎麼跟著我們一路跑到這裡來的。」
殷小北囧著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儲物袋:「……」好吧,他該慶幸自己的儲物袋裡本來也沒有什麼要緊的東西嗎。
所謂的「柯字牌」,其實就是一塊棱形的黑色木牌,最頂端上繫著紅色的如意結,木牌四周鏤空,正中間裡則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柯」字。
東西拿到手了,殷小北卻忍不住犯了難。
話說這木牌到底要怎麼用啊,就這麼拿在手裡嗎,還是要放到什麼地方去?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已經到了該吃晚飯的時間,作為一個連辟榖丹都沒辦法吃的普通人,殷小北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拋棄儲物袋裡的乾糧,先去找個吃飯的地方。
剛走出房門,就聽見隱藏了身形的析崇用傳音在自己的腦海中開口。
「別動,你身後不遠處如今正跟著一個魔修,一直向前走,找個隱蔽的地方,別回頭。」
是柯弈山。
殷小北腳下一頓,沒有絲毫的猶豫,迅速按照析崇說的調轉了方向,剛走到樓梯的拐角處,就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自己的身後道。
「你是唐安,是下三重天無相醫館的掌櫃……你拿了詹子明的柯字牌,你想要問什麼?」
殷小北定了定神,學著唐安的語氣道:「我想問,玉泉先生如今在何處?」
身後的人沉默了半晌。
「玉泉先生,靈池水化身,能通曉天機,預知未來……可惜,他馬上就要死了。」
要死了?
殷小北心裡一跳,但還是將剛剛的話又問了一遍:「那他如今在何處?」
「玉泉先生啊,他如今正在景魔君為他搭建的陵墓之中,至於那個陵墓在什麼地方,」柯弈山嘆了口氣,「我倒是也知道,可是唐大夫準備拿什麼來交換呢?」
「你想要什麼,靈石,還是別的東西。」殷小北問。
「不,我不要靈石,我記得唐大夫最擅長為人醫治心魔……這樣,你去下七重天的秋水城,到城南找一個袁姓的人家,治好他家女兒的心魔,我便告訴你玉泉先生如今正在何處。」
耳邊的聲音漸漸飄遠,殷小北迴過頭,身後的樓梯上已經空空蕩蕩,再也不見柯弈山的身影。
下七重天,幽山陵墓。
黑暗的墓道里,紅色衣裳的少年捧著一顆熒珠,越過兩道小門,終於走到一個刻著浮花的石門面前,用力揉了揉哭紅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才終於伸手敲了敲門上的鐵環。
「先生……」少年小聲喚了一句。
「阿冉,」一聲輕輕的嘆息從石門裡傳出,聲音悅耳動聽,帶著奇怪的韻律,彷彿清泉碎玉一般,「哀慟傷身,你該少哭些才是。」
少年聽著,眼眶裡又忍不住有淚水湧出來,想要反駁,卻哽咽得一個字也說不出。
這個人從小將他養大,教他修行,教他人情世故,甚至耗費無數心血才帶著他從下界飛昇到幽冥,如今馬上就要死了,他怎麼可能不難過。
「……阿冉,你聽到沒,他馬上就要來了。」
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原本還沉浸在悲傷裡的少年連忙抬起頭來,卻發現那個人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邊。
他要來了?他是誰。
少年滿心疑惑,正想要再問,就看見身邊的人整了整衣襟,溫柔笑著,隨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走吧,和我一起去接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