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背叛

十幾天之後，尤利烏斯副教宗與六名精挑細選出來的神聖龍騎便跨過了大陸南北兩端數十萬公里的路程，踏入獸人帝國瑪蒙的領土。

　六名龍騎士佔了神聖龍騎團將近一半人手，而且都是武技與魔法並重，單人戰鬥力在龍騎團的排位列於前矛之輩。除了留在他身邊作為守護騎士埃文·拉烏爾之外，其餘五位騎士中最年輕的也已經加入騎士團四十餘年，曾獨自剿滅過擁的偽神器的法神級的黑暗法師。而這六名神聖龍騎士還能組成僅次於教會最強攻擊魔法“末日審判”的強大魔法陣“神臨”。

　然而這樣英勇的騎士和偉大的法師在進入瑪蒙帝國時，竟花了和路上相同的時間才得到入境許可。

　瑪蒙與教會關係甚至不如偏向魔法公會的人類帝國，這些在聖地和那些親教會國家地位尊貴無匹的人物只能低調地進入瑪蒙國境。一路上甚至時時有獸人軍隊窺視他們的行踪，明明是為了當地居民驅逐邪神的義舉，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呼應和幫助。

　教會已經因為聖伯多祿教區主教的無能而丟盡了臉，他此行絕不能再度失敗，令教會的名聲蒙羞。胖達王必須被他殺死，然後作為祭品平息光明神數年來越加深重的怒氣，

　尤利烏斯坐在由埃文駕駛的亞龍背上，率領五名神聖龍騎抵達到聖伯多祿山腳下。兩名翼龍騎士直飛到山頂上​​尋找胖達王的神殿，可是在高空中盤繞了幾圈也只能看到鬱鬱蔥蔥的密林。而落到更低的地方時，森林的景色竟忽然變幻成一片灼熱的沙漠，無限黃沙捲著風暴襲向他們，那種能穿透聖光防護的利風和被黃沙堵住口鼻的窒息感都無比真實。

　騎士們還能為了任務忍受，試圖破解這幻境，翼龍卻無視主人的要求，拍打著翅膀拼命逃到高空中，哀鳴著再也不肯落下。他們只好回到山腳下向副教宗匯報這山上詭異的情況，找來當地留守的司鐸和騎士領路，順著若望主教上次入山的路徑踏上了那條看起來平靜普通的大道。

　上山不過百餘米，亞龍的步伐就被一不足龍腿高的木柵擋住了。那座柵欄看上去十分普通，不普通的卻是站在柵欄後一群全身長著各色毛髮，略有些獸人外形卻怎麼看也不像獸人的生物。而輕盈地站在木柵上方，像是那些怪物領導者的人，赫然擁有一張與他們的領路人、聖伯多祿神殿聖騎士一模一樣的面孔和衣著。

　就像是照鏡子一樣，站在亞龍前方的騎士滿面緊張地看著那個擁有和自己相同外表的劫匪，連連向尤利烏斯剖白：“這是胖達王賜予屬神的力量，他們能變化成自己猥……見過的人！那個人只是遠遠見過我一面，然後就變成了我的模樣……”

　柵欄上的人身上散發著血腥的魔獸氣息，衝著地面上那位騎士喝道：“你也不是第一次上山了，胖達大王的規矩你應該知道。現在放下武器留下財物還能離開，要是再往上闖，我們就要人不要錢了！”

　“狂傲無知的異教魔鬼，竟敢在光明神代言人的面前說這種話！”一句剛剛上山探路時被狂風吹傷的騎士憤怒地舉起精靈所製的長弓，搭上附有光明魔法的無翎箭，以人類雙眼不能捕捉的速度射向柵欄上的小匪首。

　箭身帶起的氣流在空中旋轉成一道漩渦，挾著強大的光明之力席捲而去，將整片柵欄都撕成碎片。但柵欄上的那名劫匪的早在長弓拉開時就已跳開，施展出無聲的冰系魔法，用一片冰盾擋在柵欄前方。另一位光明騎士已經開始吟誦咒文，將純白的光芒凝成箭矢，像冰雹一樣無情地落向那些人不人獸不獸的怪物。

　一陣極輕微的風忽然從林中吹來，這聲音幾乎被淹沒在沙沙的樹葉聲和場中魔法引發的風聲中。可埃文的身體從在獸神殿回來之後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再細小的聲音也能輕易分辨，立刻從尤利烏斯身前的座位上站了起來，抽出長劍“阿格利亞”，施展遠勝其他騎士的光明護盾護住了自己這頭亞龍。

　林中傳來的風聲變得越發清晰，眾人視野中忽然出現了一支純木質的精靈長箭，其上刻的花紋極為簡單，速度和力量卻不容小覷。箭尖正撞在龍騎士的長箭上，在撞斷其箭尖後在空中轉了個彎，仍是挾著巨大的力量射向亞龍背上的副教宗。

　埃文布下的防護魔法被箭風撕裂，他立刻轉動雙臂一劍劈向長箭。寶劍上劍氣吞吐，與附著的光明魔法交互作用，砍斷了那支長箭，但這一瞬間的交鋒已足夠讓隱藏在林中的暗殺者射出更多箭矢。在一片魔法交輝的光芒中，這普普通通的長箭卻似乎帶了更強大的魔力，在雙方交錯的魔法中分毫不曾變化軌跡，向著六名神聖龍騎射去。

　長劍與魔法向著空中的箭矢揮去，但那些龍騎士的速度和力道仍不夠快，已有幾支疾速旋轉著的長箭穿透了亞龍粗糙的皮膚，將它們的身軀撕開巨大的豁口。

　血雨濺滿了戰場，激起亞龍和其他魔獸的兇性，也為這場殺戳定下了殘酷的基調。

　“你還挺會下黑手的。”不情不願的表揚從葉遲嘴裡吐出來，換來精靈略帶嘲諷的回答：“精靈族哪有不會射箭的，對付人類而已……”

　西爾維斯俊美的臉龐轉向劈落他長劍的埃文，碧眼微微瞇起，篤定地說：“那柄劍不是教會的東西，上面也沒有附魔法，怎麼會劈開我的箭？劍尖上流動的力量這麼貼近自然，又不像是精靈族的手藝——”

　他轉向葉遲，無聲地詢問著兩人之間的關係。

　葉遲摸了摸自己毛絨絨的尖嘴，露出一絲看不出心底苦澀，只覺憨厚可愛的笑容。哪怕他不變成獸人，就以這副大熊貓的形態見人，小埃文恐怕也不敢相信自己抱在懷裡的小熊貓變成瞭如今這樣邪惡兇猛的食肉巨獸。

　精靈看著他為難的模樣，就已猜測到兩人有過一段過往。這麼肉乎乎毛絨絨的美麗身體，果然不只他一個人會動心啊……他了然地點了點頭，撩起披風掩住下半張臉，在樹蔭中輕笑：“既然你不想見到他，我就幫你這個忙吧。雖然他只是個神聖龍騎士，但能讓你露出這樣的神情，想必也有些優點。”

　精靈纖細修長的身影在樹冠中無聲地消失，以葉遲現在的強大神識竟也完全無法感應到。他看了眼飄浮到空中念誦咒語的光明副教宗和在他身前作為盾保護著的埃文，默默嘆了一聲，駕著炎狼走到了已被亞龍踏成平地的戰場上。

　黑色的下垂眼圈，雪白的頭頸和軀幹，四肢、胸口的烏黑皮毛，還有半圓形軟而富有彈性的耳朵……雖然身體長大了數倍，脖子似乎也長了，總是掛在嘴角的可愛笑容更是變成了若有似無的輕蔑，可在這充滿了魔法光輝與致命攻擊的戰場上，埃文仍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曾經的魔寵。

　“阿格——”尚未出口的呼喚被他強行咽了回去，另一個更響亮激動的聲音響徹在場中：“胖達王！”

　埃文剛想反駁，那些正對抗龍騎士的魔獸們卻恭恭敬敬地轉向狼背上的熊貓，同時呼喚了一聲“大王”。這個詞外人雖然聽不懂，但只看那些魔獸的神色，也該知道剛才那名聖騎士所說是真的，他的阿格利亞成了教會口中的邪神和異端。

　這不可能，我的魔寵明明是光明神眷顧之物，絕不可能是邪神！

　埃文身形一轉，先於場中所有人做了決定，長劍輕揮，打斷了尤利烏斯正在吟唱的光明懲誡術。在這位副教宗殺人般的目光中，一柄綴滿魔法花紋的匕首忽然從虛空中伸出，自背後抹向了他的頸子。

　法袍自帶的光明守護術被匕首輕而易舉地割裂，副教宗的脖子上同時出現了一道血線。埃文來不及解釋葉遲的身份，重新揮動寶劍擋住了虛空中伸出的刺客之刃。兩柄非人類所造的武器在空中碰撞，發出清脆的交擊聲，尤利烏斯脖子上的血線也終於不再蔓延。

　精靈一擊不中，重新隱回空中。尤利烏斯倒是錯以為埃文之前那一劍是因為發現刺客才會出手，便不再追究他打斷自己法術之事，給自己放了一個回复術後，慈愛地沖他笑了笑： “感謝你的敏銳，我的孩子。不過現在我們最重要的就是殺了胖達王！準備'神臨'！”

　尤利烏斯撕開一張防護捲軸，聖光如牆般護住了自己周圍幾十平方米的地方。亞龍被騎士們放開，按著自己的意願殺戮魔獸，而五位神聖龍騎士已跳下龍背，在範圍按著神罰魔法陣的方位站好，以自身的鮮血和魔力獻祭，稱誦光明神之名、祈求神的降臨。

　但這本該由六人構成的魔法陣卻少了一角，教會最年輕的光輝騎士橫劍站在亞龍身上，焦急地向副教宗解釋他的魔寵的來歷：“我是阿格利亞曾經的主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身體和力量都是來自光明神的恩賜。墮落者格溫僅僅是一名宗主教，光明神都能降下神諭緝拿他，而阿格利亞這樣的神眷之物叛神，我主怎麼會毫無表示？”

　尤利烏斯那聖地居民特有的深邃五官一片冷厲，身後因天使守護魔法而展開了四枚光輝羽翼，燦爛神聖得猶如天上的神僕降臨世間。他手裡握著向徵首席樞機主教權威的荊棘之杖，從空中冷然俯視著這個自己曾十分喜愛信重，卻為了一名邪神拋棄正道，置疑他與教皇決定的騎士。

　“我再說一次，埃文·拉烏爾。胖達王是光明神所不能容的邪神，就是他誘惑叛神者格溫墮落，我們這次來必須抓住這帶來混亂和分裂的邪神，以它的性命平定主的憤怒！”

　埃文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握著劍柄支持身體，苦苦懇求：“我願意用我的生命擔保，阿格利亞是吾主所眷顧的神獸，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如果閣下允許，我可以勸說他……”

　“埃文，”葉遲實在看不下去，在炎狼背上開了口：“我根本就不是你該召出來的魔獸，而是侵入你的魔獸蛋的異界物種，中國秦嶺大熊貓！我是在這座山上占山為王捕捉獸人和人類的兇暴劫匪，還和刺殺你們副教宗的刺客有不正當關係，你用不著為我向任何人乞求，我們之間早就只剩下立場相對的敵人關係了！”

　雖然在這種時候揭露事實有些過於殘忍，可是小埃文總懷抱著這樣的想法也不行。與其讓他背上勾結邪神的罪名，不如現在大家就一拍兩散，將來徹底成為敵人，至少他在神殿裡還可以過一陣好日子。

　至於將來的事，獸神的心願……那些也走一步看一步吧。

　埃文的臉從他開口就開始漸漸蒼白，在他親口承認“不正當關係”時變得通紅，而他單方面決定斷絕關係時，埃文的臉更已白得發青，連手裡的長劍都險些握不住了。尤利烏斯趁此機會勸他和邪神一刀兩斷，許諾他只要按計劃布下神臨陣、殺了葉遲，就會親自替他向教皇求情，赦免他被邪神引誘之罪。

　風中傳來精靈溫柔如夜風的笑聲：“我很喜歡'不正當關係'這個說法，你是怎麼想出來的？看來你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看在我們之間有過'不正當關係'上，等這場可笑的戰鬥結束後就都告訴我吧。”

　精靈的笑聲還在熊貓耳畔，一枚長箭便撕碎空氣，射進了正踩在化成原形的雙頭蛇身上的亞龍頭骨中。身披厚重龍皮的巨獸一隻只減少，不少龍騎士的精神都被動搖，原本就因為少了一人而無法正常進行的召喚更是一再出錯。那些因被龍威壓制，在亞龍面前稍遜了一籌的魔獸漸漸佔了上風，在精靈長箭的輔助下合力對付剩下的亞龍。

　儘管少了一位龍騎士，但在副教宗本人力量的彌補下，地面上灑落的藥水和騎士鮮血已漸漸勾連成了“神臨”陣，淡淡的神聖輝光從陣中散出，輕柔地裹住五名騎士和尤利烏斯的身體。

　一直跪在尤利烏斯面前的埃文終於從葉遲決絕的話語中清醒了過來。他回頭看了一眼威嚴地坐在炎狼背上的葉遲，忽然想起他們還沒有解除契約，一起去幽暗密林探索獸神遺蹟的那天。

　如果當時拒絕了那個任務，如果當時他能再​​小心一點而不是中了格蘭格的偷襲，如果他能夠在葉遲被帶走之前清醒過來……至少他們還能多在一起幾天，至少今天他們不會被迫成為敵人……

　埃文嚥下心頭湧上的酸苦滋味，拄著長劍從地上站了起來，念誦起在神殿學到的高階咒語“灼魂之光”。他的臉上帶著深深的歉意與痛苦，純白的光芒從他的劍上散發出，帶著能灼燒靈魂的極高溫度，化成一團耀眼的光氣劃破充滿光明之力的戰場，包裹住了正在庇護眾騎士、維持召喚陣的尤利烏斯副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