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四:也許這樣更好
手指勾上外套,才要站直身體,尖銳的疼痛自下而上電擊一般傳來,文殊整個人一僵,額上頓時見汗——他皺緊眉踉蹌了一下,正要強行站穩,手臂已被人扶住:
“逞什麼強?”
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接著整個人被按在床上:“身體不舒服就請假,好好躺著。”
“我想……”
“什麼也不要想,歇著。”那人的聲音透著不容置喙的命令,隱含的關切卻不難聽出。
“謝謝。”文殊扯了扯嘴角,說實話,比起去上班,他當然更想在這裏躺著——前提是這個人不要在身邊。
脾氣再好也不是聖母,被懷疑了心裏不舒服是肯定的。沒將這種不舒服表達出來也只是源於自尊與客套。此時此刻他一點也不想和縱橫過多接觸,可以的話,等彼此冷靜下來之後再做定奪更好一些。
是的,李文殊並不想就此放棄縱橫,畢竟與對方認識了將近半年,也有數個月的情誼存在——暗戀本是種美好的感覺,僅僅因為一次不成功的見面就此一拍兩散,他絕不會甘心。
文殊是個執著認真的人,從他在遊戲中刷副本的態度便可見一斑。如今這份執著用在感情上,真不知道是會帶來一份好的結果,還是愈加萬劫不復。
本想離開,卻被攔住,一定堅持要走的話未免矯情。他順著對方的手勁坐下身,宣軟的床鋪緩和了身體的負擔,他垂下眼,努力忽視所有感官的回饋,只暗暗告誡自己冷靜。
齊季扶著對方躺下,感受到對方絲毫不曾抗拒的順從,隱隱找回了遊戲中的那種感覺。此時方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宮商角徵,不是什麼可有可無的床伴,也不是商業上的競爭對手。昨晚對他而言,絕對不是什麼好受的經歷。
說來有些可笑,他們兩個人面也見了,床也上了,現在才體會到網友見面那份尷尬,甚至因為這複雜的狀況更甚——
也許他該相信自己的直覺。面前這個青年只是遊戲中的那個小逍遙,而非之前設想的種種——既然自詡眼光好,這次便也相信自己沒有看錯人吧。
看著青年蒼白的面色,齊季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安撫道:
“好好休息一下,我下去看看。”
他的聲音不算溫情,也沒有帶著笑意的縱容,然而總算不似之前透著懷疑的尖銳。文殊絲毫不曾抗拒的閉上眼,不是順從也不是抗拒,單純不想再繼續看著對方。這種情景下,與其睜眼相對無言,不如給彼此一個緩和的空間。
閉上眼不久,額上忽然一熱,對方微涼的手貼上額頭。眉頭微跳,他下意識抿起嘴,感覺到對方用掌心、拇指拭去他額上的汗水,一觸即分,強忍住睜眼的衝動。
繼而那人站了起來,腳步聲,開門聲接連響起。直到關門聲傳來,文殊也沒再動一下。
……
下樓後齊季先去前臺問清他們那件房的情況,而後出門轉頭去了隔壁的秋林居。他要仔細詢問一下昨天的情景——若真是誤會,那裏該有記錄才對。
訂早飯之餘,齊季從服務員與前臺那裏逐漸瞭解到事情真相。得知具體情況的那一刻,他少見的苦笑起來。
事實正如宮商所說,昨晚的那一切,都是一場源於巧合的誤會。
昨日宮商來此定了戊號包廂,後來因為門前有人爭吵,便與服務員商議更換包間。這件事當時只有那個服務員和大堂經理知曉,大堂經理忙於拉架,便告知服務員換完牌子前去通知前臺。
後續事情就有些混亂了,那個服務員在更換牌子時糟了飛來橫禍,無奈去員工休息室換衣,出來後就將此事忘了。不久另一個人前來訂包廂,前臺查詢了包廂的預定情況,將那個青年安排在唯一空閒的辛號包廂。
那個青年就是齊季見到的彩毛,他是第一次來此,找不到地方,又聽到戊號那邊比較亂,就過去問了一下。
這時戊號包廂前的鬧劇已經到了尾聲,大堂經理一邊指揮保安一邊告訴青年辛號有人,讓他前去戊號。齊季來的時候,那個經理正在做善後,沒來得及通知前臺,這才鬧出了後來的誤會。
換而言之,一切都是巧合。而宮商在等了他一個多小時後,還遇上了那樣的事,更被他懷疑成有意安排這些事情——
無視飯店管理的道歉,齊季拎著早餐出了門,腦海中依舊思索著這些事。
其實早就有跡象不是麼?只不過當時不曾細想——他掏出手機點開通訊記錄,上面最近幾個未接來電赫然都標著“小逍遙”三個字,看看時間,都是來源於昨晚兩人相約的那個時間段。
昨晚憤怒迷糊之下想也不想的切掉了記錄,他有些自嘲的想著,若是當時就看個仔細,是不是早就發現不對勁了?
才一出門,卻發現不遠處的旅店門口,已經整理好自身形象的青年正站在公路邊抬手叫車。
這個角度對方應該沒注意到他,他也只能看到對方挺拔的背影。齊季皺眉看著,並未上前,而是煩躁的撚了根煙出來,在打火機的脆響中點燃叼在嘴邊。
煙霧繚繞間,一切都變的朦朧起來,他看著青年坐上出租,狠狠的吸了口煙,捏著手機的拇指按上綠色的按鍵。隨著嘟嘟聲傳來,電話並未接通。
占線。
挑挑眉,繼續回撥過去,連著打了三個,終於接通了。
“……你好。”手機那端傳來車行的嗡嗡聲,以及輕微呼吸聲,貼的極近,仿佛就在耳邊。齊季忽然就想起昨晚朦朧又激烈的場景:青年貼在自己耳邊,微微急促的喘息,以及壓抑的悶哼。
原以為都是模糊的記憶,卻在此時鮮明而又真切的浮現出來,愈發諷刺。齊季又吸了口煙,道:
“昨晚,很抱歉。”
“您今早已經道過歉了,齊總。”青年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來,不同於面對面時的淡然清朗,他的聲音在電話中有些失真,透著初出校門的生澀,就像他的那張一寸照片。此刻雖然染上疲累,依舊有著那份難得的稚嫩。
也許並不是失真,而是那個人本身給人的感覺。聲音只是其次,面相與氣質往往更能給人深刻的印象——齊季驚訝的發現,他居然下意識的在分析手機那邊的那個人——果然還是在意麼?
“昨晚是昨晚,現在是現在,意義不同。”
“有什麼不同的?”青年的聲音似乎帶了些許笑意,“昨天晚上的事情並不是你的錯,嚴格算起來不過是陰錯陽差罷了。就像你我遊戲中的名字,參商相遇,錯過是理所應當的。”
齊季皺眉:“參商?”伸手將煙頭按熄,精准的丟入一旁的垃圾桶,他還是第一次聽宮商這麼正經八百的文藝腔,然而以彼此名字做比喻,意外的讓人不爽。
對方的聲音繼續傳來:“我還是那句話,齊總若是肯放下,就忘了它,以後你還是縱橫參錯,我還是宮商角徵。遊戲中還是好友,至於現實……”
“若我不想忘呢?”一句句“齊總”聽起來刺耳的很,他沉鬱的打斷對方,問出最想問的問題。
“呃……”對方似乎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方才還侃侃而談,卻被這句話噎住。齊季聽到對方無語,微微勾起唇,似乎感染了對方方才那一縷笑意,忽然道:
“宮商,你知不知道我遊戲中的名字為什麼會叫縱橫參錯?”
“……不知。”他的聲音有些無奈,應該是不明白話題怎麼會突然跳到這上面。
“查字典來的。”
“……”對方徹底沉默下來,呼吸有些急,似乎被噎的不輕。齊季好心情的想像著對方此時可能會有的表情,微微仰起頭望著不遠處的酒店招牌:
“你知道我這個人有些懶,可以簡單解決的事情就絕不會弄的太複雜。遊戲的名字並不好選,與其左思右想,不如拿起桌面的字典隨便翻一頁。”
“嗯。”
“所以,以我的個性,網聚這種事情很少會去做。”
這樣說的話,他應該能夠明白吧!
仿佛角色倒錯,兩人之中向來多話的那個人變得沉默寡言,而少言寡語的那位則破天荒的解釋起來。齊季摸摸鼻子,老實說他非常不習慣這種事,更不習慣將主動權交給旁人。然而此時他確實想要爭取一下——拋卻昨晚種種,對方畢竟還是他一手調教出的小逍遙,還是那個他親手養成的小菜鳥。
那邊沉默幾息,傳來一聲“稍等”接著隱約幾句對話,和著開門和關門聲。直到車子鳴響著遠去的聲音響起,那人才再度開口:
“還在?”
“嗯。”
“我想,我們彼此還是先冷靜一下吧。”
齊季說不準對方此刻的語氣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感情,隱隱有些訝異,又似乎是倉皇。
“那麼,我之後可以再約你出來麼?”
“……”
“正式見上一面,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
“……好。”
直到掛了電話,齊季依舊在品味著對方壓抑的語調,許久後才按下紅鍵。
“看來我之前真做了件人渣的事。”
提起手,掛在指間的早餐成了笑柄,搖晃著透出餘溫。齊季靠在牆邊想,也許這樣更好也說不定。
約定重新有個開始,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