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一念間
慢慢的,任謙雪便占了上風,浮堯的氣息有些不穩,額頭上也佈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花梅令終於看出了浮堯的異樣,可任憑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是怎麼一回事。
可此時對於浮堯來說卻是天雷地火一般的難熬,他的眼睛很痛,就像有什麼東西在啃噬著他的眼球。這種疼痛感實在是太熟悉,熟悉到他忽然想到花梅令曾說過最後一次雪域活泉的日子要到了。
是啊,要到了,就是今天。
花梅令從未跟他提及如果少一次沒喝會怎麼樣,他也從未在意,之所以一直按時服用也是因為對花梅令的思念。可出洞這麼久,被騙了這麼多次,浮堯至少能想明白一點——花梅令有什麼事瞞了他。
又一刀揮來,浮堯眼前花白一片,舉劍的動作慢了半拍,還什麼都沒來得及看見就感覺肩膀驀地一痛,溫熱的液體濺到了他的臉上。
用劍尖支著地,浮堯踉蹌了幾步眼前終於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
這種感覺過於熟悉,熟悉到他甚至記得那時花梅令還喜歡纏著他,總是在不經意間便會出現在他身旁。
如果那時候就知道有朝一日會這麼喜歡他該有多好?浮堯忍不住想,那樣就可以在花梅令還喜歡他的時候抓緊他。
肩膀很痛,但比之更痛的卻是那顆心。他是神刃,被人奉為先祖,可他也不過只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花梅令在騙他,這麼一句話只是在腦海中微微浮現便痛的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是,他不如花梅令的那些男寵那般低眉順眼,也無法像東陽白鳳那樣溫柔和煦。他早就被剝奪了笑的能力,在那個漆黑的連光都是奢侈的山洞中消磨了所有表情,他甚至沒法讓自己露出一個自然的笑容。
但他卻是那麼自然的就愛上了花梅令,沒有人教,沒有人告訴,就偏偏喜歡上了。
浮堯緊抿著唇突然拿起劍,任謙雪連忙擺好姿勢準備迎接攻擊,可誰知浮堯卻伸出另一隻手攥住了刀刃。
“如果我輸了,他會怎麼樣?”浮堯忽然開口,雙目望著任謙雪的方向卻失了焦距。
浮堯並沒有說是誰,但冥冥之中大家卻都聽懂了。花梅令有些發怔地看向浮堯,他忽然覺得浮堯生氣了,不,一定是很生氣很生氣,所以才會沒有叫他的名字。可不知為什麼,這個發現卻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任謙雪一對鷹眸緊盯著浮堯的眼睛看,沉聲道,“帶回武林盟處理。”
聞言,浮堯攥著刀刃的手突然收緊,順著刀鋒擼了下去,一隻左手頓時鮮血淋漓,沒有人知道他要做什麼,可所有人又似乎都從這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矛盾的情感,絕望而又堅強的。
身體的疼痛能讓他的精神更加集中,浮堯很清楚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出生在一個光都無法通過的地獄,似乎早就被這個世界遺棄了。可他又偏偏想要自由,一個不屬於他的世界要怎麼得到自由呢?
花梅令之於他就像是那道不應碰觸的光,他只顧著追求那片溫暖卻忘了,想他這種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又怎麼能適應得了如此刺眼的光呢?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想為那道曾經照耀過自己的光去戰鬥。
“你還要打嗎?”任謙雪已經看出了他的問題,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好端端的浮堯的眼睛卻突然看不見了,但他向來對失去戰鬥能力的人沒有興趣。
浮堯的雙目已經完全看不見了,肩膀上的血浸透了衣服,大片大片地向下流,他用那柄沾滿血的劍淩空指向任謙雪冷聲道,“如果不能確定他的安全,我絕不會倒下。”
任謙雪微微啟唇最後卻什麼也沒說。老實說他很驚訝,驚訝於浮堯的毅力也驚歎於他的執著,他不懂花梅令那樣的紈絝子弟有什麼好,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當年有浮堯一半的勇敢,或許也不會荒廢了十年的光陰。
“我敬重你。”任謙雪說罷提刀沖了上去,因為以對方現在的樣子來看根本就無法主動攻擊吧?
花梅令已經傻了,他想起來了,雪域活泉!是雪域活泉!今天正好是最後一次服用的日子!他從沒如此後悔過自己曾經做過的事,當初,他只當服用是一個戲子,他將浮堯玩弄于鼓掌之間時從沒想過兩人有一天能走到這個地步!
可看著浮堯那鮮血淋漓的左手花梅令無法自製地顫抖了起來,浮堯不會向他要任何解釋,因為那個人就是那麼好騙,好騙到不管他說什麼都傻傻的相信。
攥緊了手中的扇子,此時浮堯已經被任謙雪一刀挑飛了劍,銀晃晃的闊刀直奔浮堯的胸膛而去,可浮堯此時卻連自己的劍飛到了哪裡都看不見。
“住手!”花梅令突然扔了扇子跑過去張開雙手擋在了浮堯前面,刀尖在面前穩穩地停下,浮堯看不見但他卻聽見了,他連忙伸手將花梅令整個人抱起來轉了個身。只是他不知道,他背後的刀早就停了。
花梅令怔著眼睛,他能感受到鮮血源源不斷地從浮堯的肩膀處流出來,浸濕了他的後背,但他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如此生死關頭,浮堯想的仍然是他,可他卻只有在此時才忽然明白浮堯對他的感情比他想的更濃烈。
身後的刀沒有襲來,浮堯此刻卻也沒有發覺,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懷中的人兒身上。他收了收手臂將花梅令緊緊地抱在懷中,或許是血的關係,他覺得格外的溫暖。
“你記不記得你送給過我一本《詩經》?”浮堯低頭湊到花梅令的耳旁說道,他的聲音很輕有些無法掩飾的虛弱。
花梅令根本無暇去思考,整個人看上去呆呆的,但其實他卻是在拼命地感受著身後那人的體溫。他第一次覺得浮堯的懷抱這麼溫暖,卻也是那麼的涼。
“我知道你喜歡就看了很多。”浮堯還是說,他的聲音已經很微弱了,肩膀和眼睛的疼痛讓他的身體禁不住地顫抖。於是他將頭埋在花梅令的頸窩間低聲道,“雲想衣裳花想容,心悅君兮君不知。”
花梅令的眼睛驟然睜大,幾乎是同時那個緊抱著自己的人突然失了力道,身後傳來“撲通”一聲花梅令卻沒敢回頭。指甲甚至陷入了肉中,他努力克制著不要眨眼睛。
心悅君兮君不知,怎麼會不知呢?聰明如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他一直都知道啊!只是任性的沒有說、不想說,他以為這份感情來的簡單,去的也會容易,所以才會裝作不懂硬是傷害了那個人的心。
這又能怪誰呢?浮堯的眼睛,浮堯背叛劍宗,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為了看一場戲,看一場會讓自己肝腸寸斷的戲,可他現在看夠了不想看了,這場戲卻遲遲不肯落下帷幕。
“跟我回武林盟吧!”任謙雪伸手打算將倒在地上的浮堯拉起來,花梅令聞言突然驚醒一般轉過頭一把打開任謙雪的手。
“滾開!”一向冷靜的花梅令忽然就失了分寸。
他蹲下身想將浮堯抱起來,可他的力氣又不夠反反復複好幾次都沒有成功。如果他不是那麼弱,如果他會武功,哪怕是他有一個正常人的身體,至少他還可以在這裡抱著浮堯離開,至少他還能在這個時候維護一下浮堯最後的尊嚴。
但其實他早就被斷了筋脈,別說習武,能這樣像正常人一般行走生活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其實我才是從出生起就被拋棄的那個。”花梅令低低地說,他的聲音很小,任謙雪甚至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謙雪。”東陽白鳳輕輕地叫了一聲,任謙雪轉頭便看出了東陽白鳳的請求。無論如何,對於花梅令替他陪伴了東陽白鳳七年他都應該是心存感激的。
任謙雪收起刀轉身走了,可就在此時另一個聲音卻突然響了起來。
“花梅令!把華山出岫劍劍譜交出來!”鶴子成拿著劍指著花梅令的下巴。
花梅令抬起頭看向他,那目光是如此的飽含怨氣,殷紅的眼睛就像是這世間最惡毒的詛咒,鶴子成都不覺縮了縮脖子。
東陽白鳳皺起眉,他剛打算出手解圍任謙雪便攔住了他。同時,幾個人從樹林深處走出來,領頭的那個生了一張書生面孔,文質彬彬、柔美非常。
“孟三千?!”鶴子成一驚。
孟三千笑著走到了花梅令的面前,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浮堯轉頭笑盈盈地對花梅令說,“跟我走吧?”
這是一個無需選擇的問題,儘管孟三千只是給了花梅令一個提議,但他們彼此都很清楚這已經是唯一的活路了。
花梅令還是看著浮堯,他閉著眼睛卻仍然睡的不安穩,那些疼痛殘忍的連在睡夢中都不肯放過他。
花梅令已經失去了那萬年不變的笑容,他現在的樣子就像一隻失去了翅膀的老鷹,連那漂亮的眸子也沒有了往日的神采。他一字一頓地道,“孟教主真是料事如神。”
“哈哈哈……”孟三千仰頭笑了幾聲,聲音爽朗動聽,讓人完全想不到他現在在做的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
他伸手挑起花梅令的下巴笑的如沐春風,“我早就說過你是我的,你又何必逃呢?”
“不過我偏偏就喜歡你這副不老實的樣子,你想要的我都如你所願,現在,你滿意了嗎?”孟三千說這話時,他的腳下是早已不省人事的浮堯,他的身後是花梅令曾執著七年的舊愛。就像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他的尊嚴狠狠地踩在了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