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方致中午在王嬸的院子裡吃的飯,吃完,竹溪要睡午覺了,方致獨自回到住所,把走廊下的竹搖椅拖到桃花樹下,拿了個薄毯出來,也准備睡午覺。
這屋裡的竹椅竹凳都是王伯親手挑得竹子,制作打磨而成,結實又好看,陽光在院子裡打出一半陰影一半明媚的畫面,今天早上方致起得有點早,剛在搖椅上躺好,把毯子一拉,蓋在身上,跟著便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著了。
兩片花瓣兒一前一後的從上方飄落,旋轉著往下飄,一瓣掉在方致的額上,一瓣掉在他蓋著毯子的肩上。
時光靜好,而夢裡卻是一片灰蒙蒙的。
廣場上拉著小提琴的青年閉著眼,他衣著休閒,白襯衫,黑色毛坎,發型清爽,身材修長挺拔,方致能夠清楚的分辨出他袖口處的扣子是什麼顏色的,唯獨那張臉卻怎麼看都看不清楚,仿佛罩在朦朧的霧中。
異國他鄉,青年拉著不知名的曲子,飄蕩在廣場上,本來步履匆匆的人們漸漸停下腳步,先是兩名兒童圍了過去,靜靜地聆聽,而後是一對情侶,然後是提著公文包戴著眼鏡的白領,穿著棒球服的少女,人越來越多。
駐足的人群中,有一位母親蹲下來給兒子手裡放入一張鈔票,鼓勵兒子去放入青年打開的小提琴盒裡,小孩羞澀的低下頭,然後扭頭看看專注拉琴的青年,轉回來看向媽媽。那位母親再次用鼓勵的眼神看向兒子,柔聲問他。
“他的演奏讓你感到愉快嗎?”
小孩點點頭。
“那就把這些錢放入他的琴盒裡,我們要鼓勵他,並感謝他動聽的演奏。”
小孩終於鼓足勇氣跑了過去,將錢丟進去,青年看到他的出現,並沒有停下演奏,微微頷首沖小孩微笑,紳士無比。
方致驚喜與自己分辨出了那笑容,然而,具體的五官卻怎麼也看不清,這讓他感到氣餒,最終決定還是不要糾結樣貌,只聽演奏也不錯。
不一會兒,青年面前空蕩的琴盒裡,便放慢了金額不一的鈔票和硬幣。
方致看看琴盒,又看看青年手中的小提琴,眼睛隨之明亮起來,他之前說要練琴賣藝,仔細想想,想要實行起來根本不可能,他總不能搬一台鋼琴出去吧?
就算是電鋼琴方便攜帶,長得再高大一點勉強背得動,可是沒有電也不行啊,就算准備一台儲電機器一起拉上,根本彈不了多久就沒電了。
但,如果自己會彈小提琴的話,一切不都游刃而解了?
看著青年手中的小提琴,方致想要演奏的*比之看到鋼琴更加強烈,這讓他有點奇怪,更奇怪的是,他能分辨出青年的每一個音符和每一次拉奏,飄動的音符和揮動的手,仿佛融入骨血,就算記憶被封存,那些習慣卻還存在。
不僅如此,他甚至能猜測出青年下一個音符是什麼調……
方致根據之前鋼琴給他的感覺,推測,自己可能不僅會彈鋼琴,小提琴沒准也會!
不然怎麼老是做夢和這些樂器有關?
下次遇到琴行了,一定要每種樂器都試一試,應該會有……新發現?
在夢裡美美的聽了那些方致叫不出來的曲子的演奏,心情愉快的方致被竹溪給弄醒了,握住捏著自己鼻子不讓他出氣的小胖手,方致閉著眼把竹溪拉到懷裡,然後睜開眼使勁兒在他臉上捏啊捏,小小懲戒一番。
竹溪從方致的懷裡掙脫出來,連連後退,揉著自己的臉。
“你別老揉我的臉,奶奶說揉臉會成口水包的!”就是經常流口水的意思。
“是你先惹我的……”方致重新把手臂塞在薄毯裡,剛睡了一覺還沒醒過來神,懶懶的不想動。
竹溪是來叫方致出去玩的,因為這座山下就住著他們兩戶,基本上大門都是敞開的,偶爾才會關上,竹溪暢通無阻的進來,獨自搬了個小竹椅,坐在一旁看了一會兒閉著眼睛翹著嘴角睡覺的方致,等啊等,卻一直不見醒來,看看日頭都快斜下來了,竹溪沒得辦法,靠近方致,捏住他的鼻子,企圖把方致人工弄醒,卻沒想到被逮個正著,跑都還沒來得及跑就被抓到了。
“我們出去玩吧,你老是待屋裡多悶啊。”
“去哪裡?”
“你不是一直等著山茶花開嗎?我剛剛來之前,特意跑過去看了,好多之前沒開的花骨朵都開了!”
說到這個,方致重新睜開眼,來了點精神,掀開毯子,坐起來說:“那就去看看。”
“嗯啊!”
來這裡快兩個星期了,來之前山上好多樹木花草都不是很綠,只是剛剛抽芽的階段,這才幾天的變化,外面已經是一片翠色,四季青的植物更綠,應季而長的生物也漸漸泛出青色,一片惹眼的明媚。
兩人坐在青石板上,脫了鞋子,把腳泡在緩緩流淌的溪水裡,方致仰著身體,雙手撐著青石板,仰臉看山壁上的一簇簇艷麗花朵,風的聲音在遇到樹木時,是一種聲音,遇到山壁時,是一種聲音,樹葉的沙沙聲,溪水的流淌聲,花瓣落下,被風刮起,像舞姬甩出的長袖,婉轉的飄動。
方致慢慢躺下來,腳還泡在沁涼的溪水中,耳朵已經被這大自然的聲音吸引,身心皆陶醉。
多麼美妙,動聽,引人傾聽的聲音。
風就像大自然的指揮家,手中的指揮棒輕輕揮動,隨著風速的快慢改變節奏,花草樹木水流,鳥兒的鳴叫,就是飄蕩的音符。
每一種聲音慢慢在方致的腦海裡化作五線譜上的音符,從無形化有形。
當腦海裡的五線譜被寫完,便翻起一頁又一頁,落下最後一個音符後,方致睜開眼,看著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和慢慢移動的白雲,笑得明亮灼人,心情暢快。
他給這首意外之歌,命名《聽風》。
方致已經迫不及待要去彈出來聽一聽了。
等竹溪回過神來,方致已經赤著腳跑出去好遠,竹溪從水裡爬上來,左手拎著自己的鞋子,右手拎著方致的鞋子,在他身後大喊。
“等等我!”喊完,忙追過去。
方致邊跑邊對竹溪說:“你快點!”語氣是毫不遮掩的興奮和激動。
等到竹溪趕到的時候,琴音從門內流瀉出來,他吧嗒吧嗒拎著鞋子跑進去,氣喘吁吁的站在走廊上,看著窗前聚精會神彈奏的方致,手腳放輕,連呼吸都跟著放緩,生怕擾了這畫面。
竹溪還不會用那些華麗的形容詞,他只知道,這首曲子真好聽,明明這個叫做鋼琴的東西只有那麼幾種聲音,但是為什麼小致哥哥總能彈的特別不一樣,就像現在,讓他想起了剛剛溪水裡嬉戲的小魚,還有呼呼呼的風聲,和低空飛過的鳥兒叫聲,那些聲音被有序排列的音符拼湊成一首完整的譜子。
竹溪扔掉手中的鞋子,走過去踮著腳,雙手搭在窗戶上,一臉崇拜的看著方致,心裡道:竹溪可真喜歡小侄哥哥啊。
今天杜成淵回來的很晚,兩人在王伯家吃過飯,再回到住所。
方致已經忘了寵物醫院的事情,他現在滿腦子《聽風》,從可能會多種樂器的猜測後,他發現,自己編曲也是有點厲害,最起碼今天那首在腦海中創作的曲子,已經化成有形存在在他的五線譜中。
這種感覺很棒,一點點挖掘出自己曾經擁有的東西,既緊張又刺激且興奮,各種情緒交織在其中。
高漲的心情直接反應在了他輕快的腳步上,到了院子裡後,杜成淵拉住他。
“有什麼高興的事情要跟我分享一下嗎?”杜成淵從山上回來後,先回的住所,才和方致一起去王伯家吃的飯,那一地散落的五線譜紙,明晃晃的擺在他的眼前,稍加推測便有了大概。
方致回應他的是,大步向堂屋裡走去,然後坐在窗前的鋼琴前,雙手虛放在琴鍵上。
“你聽。”對後面走進來的杜成淵說。
杜成淵慢慢坐在沙發上,把散落的到處都是的譜子一張張整理好,開始翻看,這些五線譜上原本是沒有寫上音符的,現在高音低音都被填上了音符,有些地方像是覺得不合適,被塗掉,然後重新修改,寫在煤球的一旁,隨著他的翻閱,方致也熟練的彈奏了起來。
隨著音樂的變換,杜成淵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認真的傾聽,仔細的回味。
當演奏結束,仿佛一天的疲憊也隨著這首音樂被安撫,因為迷茫而躁動的心情也被捋順般。
“彈得很棒,曲子是你自己寫得?”杜成淵這句話雖然是詢問,但語氣是肯定的。
方致每彈一次,心情就激蕩一次,他需要發洩這份激蕩,杜成淵正是一個適合的分享者,他從琴椅上起來,坐到杜成淵對面的沙發上,抱著抱枕說:“嗯。”
“有沒有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杜成淵放下琴譜問道。
方致搖搖頭,對此他並不在意,該想起的總會想起,想不起來也不強求。
“看來你並不感到沮喪。”
“船到橋頭自然直,這種事,急不來,沒有必要為之沮喪。”方致一字一頓慢慢道。
頭一次杜成淵覺得外表是孩童的方致給了他是成年人的感覺,他頷首,沒有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拿起桌子上的手機,習慣性打開最近通話。
幾個未接來電沒有引起杜成淵的重視,反倒是已接通話中,顯示為寵物醫院孫醫生的來電讓他神情頓了頓。
隨後勾唇看向不知道發什麼呆的方致說:“你今天接了孫醫生的電話?”
杜成淵一提孫醫生,方致就回過神了,放下抱枕,坐直身體,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戰斗似的。
“哈,你不說我都忘了,絕育手術是怎麼回事?!可以跟我解釋一下嗎?”
果然……
杜成淵看到這通電話就猜到了是什麼事情,這還是沒發現方致會變身的時候跟孫醫生預約的手術,然後便是等著醫院排好時間通知他手術的事情,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這件事不久後,杜成淵遭遇了寵物變成人,接著是一起研究如何讓變身穩定,徹底把絕育手術的事兒給忘了。
今天看到孫醫生的電話,他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這茬,想象一下今天小孩接到電話時的樣子,杜成淵眼中笑意加深。
“不是你想的那樣。”
“呵,不說清楚,誰知道是哪樣?”事實擺在眼前,休要狡辯,方致瞪著眼。
杜成淵耐著性子跟他解釋了下來龍去脈,聽完後,方致勉為其難的接受了這通說辭,但一想到今天為這個事兒又是跟醫生說謊,又是跟竹溪說謊,總有種罪虐深重的感覺,很不好。
很不好的感覺直接變成了,今晚必須得有加餐,夜宵,杜成淵因為這件事撿了個笑話,自然接受了方致的要求。
晚上,兩人吃過夜宵,各自回房休息,杜成淵坐在床上,打開筆記本,連上網絡,雖然這裡沒有穩定的網絡,但是用無線網卡,還是能收發個郵件,上個即時通訊之類的軟件,時有掉線的問題就不提了。
照例查看軟件,當看到一封來自22點的郵件時,杜成淵的心髒仿佛受到了猛烈的重擊,這重擊來自於郵件的發件人名稱。
“f”
他幾乎是顫抖的點開的郵件,內容只有幾個字,寫著【生日快樂xd】下方顯示的是來自於f的定時發布郵件。
有附件,是mp3的音樂標志。
杜成淵本來看到f的收件人名稱時,還存在一種或許之前都是方詠棠的惡作劇,然而打開內容看到是一封定時發布的郵件後,那種希冀被重重摔碎的感覺,差點擊碎他那一時刻特別薄弱的心房,好不容易穩定情緒,忍住滿腔澀意,看到那個xd的表情,腦海中便浮現他的身影,幾次移動鼠標想要去點那個音頻,幾次後退又松開。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或許是仍舊不死心,就算是猜到了不可能卻還是存著一絲希望。
越是絕望越是不死心。
他怕點開後,那點不死心就成了徹底死心。
當空蕩的房間響起那個人熟悉的聲音時,杜成淵總有種,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個荒唐的夢,他還好好的活著,還會忽然間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如果你收到了我這封午夜抽風發布的定時郵件,說明我已經忙到連你的生日都不能出現在你的面前了,不過我想,應該不可能忙到這個地步吧?說過要給你准備生日禮物,絕對不是騙你的,嗯,現在只有未完成版,但雛形已經出來了,想不想聽聽看?哈,現在的時間是國內凌晨兩點,你應該還在忙?不過也沒關系了,畢竟這封郵件是發給未來的你,當然,我希望是我親自在你面前演奏,而不是這封完全不能凸顯我逼格的定時郵件,話說回來,你讓我考慮的事情,我已經想清楚了,至於答案是不是你希望的那個,只有等我回去後,你才能知道了。”青年說完,輕笑了一聲,一如他的性格般,灑脫不羈,杜成淵完全能夠想象到,他說最後一段時,他的表情是怎樣的,勾魂攝魄。
這段話音剛落,隨即而來的是,一陣悠揚的小提琴演奏,似乎還有特別制作的伴奏,配合著小提琴的演奏,讓音樂顯得更加飽滿豐富,從音樂裡溢出的別樣情感,讓杜成淵的腦海像是幻燈片般,一幀幀播放著那些共同相處時的點點滴滴,看到音頻的時間在慢慢的消失,直至結束播放,杜成淵手背隱隱有青筋暴起,臉部線條變得緊繃,若不是還尚存幾分理智,或許手中的筆記本已經成為廢棄物。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夜空中的星辰還在閃爍,安神香的淡淡香氣似有若無的飄在房間內,卻無法讓床上的人泛起倦意。
一遍又一遍的播放,永不知疲倦般。
夜風吹進屋內,也把另一個房間裡的聲音送了進來,午休過的方致此時並不是很困,他聽不到杜成淵屋裡具體的動靜,但隱隱飄出的悠揚之音,勾住了他,閉著眼睛聽著仿若戀人正在耳邊低語的纏綿之音,連心都跟著軟綿綿的飄了起來。
嘴角忍不住揚起,擁住被子的方致翻了個身,伴隨著淡淡的音樂,沉沉睡去。
快睡著時,他猜測這首音樂的創作者,一定是正在熱戀中……
音樂不會說謊,他最能表達演奏者的心境。
演奏者明亮亮的傳達自己,並不准備遮掩的深切情感。
大膽而直白,瀟瀟灑灑毫不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