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晴天霹靂

　　「阿青，我的衣服都穿舊了，明天你陪我去錦福樓買新的！」

　　「阿青，這盅燕窩粥太多了，我們分著吃吧？」

　　「阿青，你臉上沾了髒東西，快過來，我給你擦擦。」

　　「阿青……」

　　院子裡，俊美無儔的宋二少爺跟在自家男妾身後，像條黏人的尾巴，卓青走到哪兒，他就擺到哪兒，同樣綴在卓青身後當慣小尾巴的三花小貓——小花，都看不下去了，咪嗚咪嗚地在卓青腳下鑽來鑽去，似乎在提醒主人管管這個把它的位置霸佔去的討厭鬼。

　　服侍宋明曦好幾年的大丫鬟碧瑤也被宋二少爺追著卓青獻慇勤的畫面驚得目瞪口呆。那個喜怒無常，通常冷著臉好像別人欠他一大把銀子的少爺哪兒去了？

　　還是真如大家猜想的那樣，二少爺被許柔霜那個壞女人騙怕了，連女人都不敢再碰，轉而喜歡男人了？

　　碧瑤把視線默默移到卓青身上——近半個月，她看見卓青的次數，比二少爺和許柔霜在一起那兩年加起來都要多——她曾無意中聽到許柔霜對二少爺撒嬌，說自己膽子小，不願見陌生男子。雖然沒指名道姓那個「陌生男子」就是卓青，但能進出二少爺內院的男子，除了大少爺，就只有卓青了。

　　那個時候二少爺都快把許柔霜寵上天了，自然她說什麼就應什麼，除去偶爾為了敷衍老夫人把卓青召來同寢，其餘時候恐怕連卓青是誰都給忘了。

　　碧瑤其實挺同情卓青的。

　　別人有了新人忘卻舊人，好歹舊人還過過幾天好日子，卓青卻是一天福都沒享過。原因無他，壞就壞在二少爺九頭牛都拉回來的倔脾氣上。

　　他認定了卓青是老夫人逼他娶的，他就正眼都不瞧一下。兩人的新婚之夜，就是碧瑤在外室當值，老夫人還特意囑咐她注意內室的動靜，別讓少爺傷了身子。

　　事實證明老夫人完全多慮了，那晚二少爺連床都沒讓卓青上。

　　卓青就跪在床面前，身上還穿著喜服，腦袋垂得低低的，看起來很是可憐。二少爺的喜服早脫下來了，就扔在卓青身邊，亂糟糟地皺成一團。

　　碧瑤還替卓青惋惜來著，他雖然不如二少爺俊美瀟灑，卻也生得斯文端正，性子又好，無論對誰都客客氣氣的，還做得一手好菜，點心尤其拿手。這樣的好男人不知要惹得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動心呢，許給二少爺為妾，真真兒是浪費。

　　不過還好，二少爺總算清醒過來，知道要待卓青好了。

　　碧瑤朝著卓青的方向露出些許笑意，她並沒有起什麼不該的心思，只是單純為卓青高興罷了。

　　誰知這一笑卻落在宋明曦眼裡，他蹙起眉心望過來，碧瑤眼皮一跳，忙把頭垂下去。

　　「碧瑤。」

　　宋二少爺並不打算放過她，敢對他的人笑，皮癢了不是？

　　「二少爺……您有什麼吩咐？」

　　碧瑤頭皮發麻地應聲。

　　「沒有。我就是看你心情不錯，想到什麼好事了，不如說與我聽聽。」

　　宋明曦用不陰不陽的語氣發難。

　　「二少爺，奴婢、奴婢不敢！」

　　碧瑤欲哭無淚，她敢告訴二少爺，她剛剛正在想他的男妾嗎？依二少爺強勢獨佔的性子，肯定要把她調到後廚去守門。

　　卓青鋤完草回頭，發現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宋明曦不知何時走到守在廊柱下的碧瑤身邊去了。兩人似乎在說什麼，碧瑤苦著臉搖頭，轉眼瞥見自己望過去，立刻投來一個求救的眼神。

　　「少爺，出什麼事了？」

　　卓青在幹活時才穿的髒衣服上擦淨手，朝著被詭異氣氛籠罩的兩人走去。

　　宋明曦一聽見他的聲音，臉色陡然就變了，滿面冰霜像被早春的暖陽照耀著，轉瞬就化的無影無蹤，只餘一痕繾綣春水。

　　「沒事，我就問問碧瑤中午咱們吃什麼。」

　　他笑著回道，伸手頗熟練地摘去卓青頭髮上沾的枯草。

　　「啊，這樣啊……」

　　卓青虛應一聲，不自在地往後退開些。

　　他還是不習慣宋明曦太過親暱的舉止。

　　「是的，卓少爺，二少爺剛才吩咐奴婢，一定要多做些卓少爺愛吃的菜。」

　　碧瑤小心瞄一眼宋明曦，發現他臉色稍霽，顯然對自己的回答滿意，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可二少爺看向卓青的眼神怎麼又變得晦暗不明瞭？

　　碧瑤實在猜不透二少爺的心思，也不敢再猜，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腳底板抹油——開溜。

　　「二少爺，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奴婢這就去吩咐廚房把菜弄好？」

　　「嗯，去吧。」

　　宋明曦看她一眼，忽然壓低聲音提醒，

　　「別忘了我吩咐的事。」

　　「是，二少爺。」

　　碧瑤朝他一福，腳不沾地地跑了。

　　碧瑤是險險逃過一劫，好心救她的卓青卻遭殃了，轉臉就被宋明曦一步步逼至院子東南角那棵兩人都合抱不過來的洋槐樹下。

　　卓青知道，宋明曦現在很不高興。

　　他面無表情慢慢朝自己走過來的樣子，就像被人踩了尾巴炸毛的小花。

　　「咪嗚……」

　　就連小花都被他嚇到了，捲起尾巴跳進一旁的草叢裡團成一個飽滿的毛球。

　　後背驀地抵上粗糙的樹幹，卓青身形堪堪一歪，宋明曦就壓上來了，雙手撐在卓青頭的兩側，把卓青密不透風地圈進由他的身體構築出的狹小空間裡。

　　「少爺？」

　　卓青不解地看著他。

　　「剛剛為什麼躲開我？」

　　宋明曦問得一臉委屈。

　　「嗯？」

　　卓青的腦袋空白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在控訴什麼。

　　「少爺，對不起。」

　　卓青無奈地笑了，

　　「我只是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對方突如其來的轉變和示好，更不習慣他來得過於孟浪的親近。

　　少爺原本那麼喜愛柔霜姑娘，怎麼一眨眼，就來到他身邊了？

　　是像別人說的那樣，少爺被柔霜姑娘傷透了心，所以再也不相信女人了嗎？

　　這樣一想，卓青又覺得宋明曦很可憐。

　　他還記得宋明曦滿目歡喜地告訴自己他終於找到心儀女子時的情景。

　　宋明曦那時才剛滿十九，還未至弱冠，他們朝夕相處了六年後，宋明曦拉著他的手激動難耐地宣佈，他愛上了一個人。

　　一個卓青連名字都極為陌生的女人。

　　那些破天荒早起的清晨，從書院頻繁晚歸的下午，似乎都有了解釋。

　　他的少爺戀愛了。

　　卓青覺得自己可能有病，他明明是宋明曦的男妾，明明應該為即將失去對方的關注和寵愛而傷心不忿，可他竟然一點難過的感覺都沒有。

　　他只覺得高興，還有很少，很少的失落。

　　他的少爺長大了，還找到了希望與之共度一生的人，他怎麼能不替他高興？

　　「阿青，你……你喜歡我嗎？」

　　卓青的眼神過於清澈，也過於坦蕩，宋明曦心裡生出一股無法名狀的焦躁，一種他滿以為牢牢握在手中的事物卻突然脫離了掌控的恐慌。

　　他一直篤定卓青喜歡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過於理所當然了？

　　「嗯，我喜歡少爺。」

　　卓青毫不遲疑地點頭。

　　「哪種喜歡？」

　　宋明曦不敢再掉以輕心了，喜歡有很多種，他不太確定對方分得清楚。

　　卓青卻回答得很快，

　　「像喜歡我爹和我娘那……」

　　被宋明曦要吃人的陰沉表情嚇得一怔，卓青以為對方不滿意自己將他與出身微寒的家人相提並論，便改口道，

　　「像喜歡老夫人一般喜歡。」

　　老夫人是自己一家的恩人，少爺是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子，他們在卓青眼裡是一樣重要的存在。

　　不過卓青還是有一點點私心，如果非要在老夫人和少爺之間選擇，他會選少爺的。

　　「這就是你對我的喜歡？」

　　宋明曦彷彿遭受了巨大的打擊，滿臉的失望遮都遮不住。

　　呵呵……

　　像喜歡我爹和我娘那樣。

　　像喜歡老夫人一般喜歡。

　　原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在卓青眼裡，不過是個親人，或者連親人都不算，只是恩人罷了。

　　「卓青，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宋明曦猛地抓住卓青的肩膀，十指深深扣進他的肉裡，幾乎要把他釘在樹幹上。

　　「對不起，少爺……我說謊了。」

　　卓青沒想到宋明曦的反應會這麼大，他不自覺地垂下眼，聶諾道，

　　「我其實……其實把你當作我的弟弟。」

　　「你把我當弟弟？」

　　宋明曦的嘴開開合合，過了半晌，才艱難地擠出一點破碎的聲音。

　　是啊，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他們兩個差了四歲，卓青嫁進宋府的時候，已經是個長身玉立的青年，而自己才到他的胸口，又瘦又小的，不就像他的弟弟嗎？

　　所以卓青才會在電閃雷鳴的夜晚講故事哄他睡覺。

　　所以卓青才會耐心溫柔地餵他吃藥。

　　所以卓青在自己強迫他的時候，才會用帶著憐憫與愧疚的目光看著他……

　　「卓、青！你是個混蛋！呆子！大笨蛋！」

　　太多情緒在體內激盪交錯，宋明曦拚命壓抑，最終還是爆發了。

　　他像受盡委屈欺負的孩童一般，直直撲進卓青懷裡，大聲嘶吼。

　　「少爺……」

　　溫熱的液體不停地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衣服上，卓青呆住了。

　　被自己這樣的人擅自當成兄弟，他以為宋明曦一定會生氣，卻沒想到對方居然……哭了？

　　這是少爺行過冠禮後，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了。

　　「少爺，你……你別哭了好嗎？」

　　卓青暗惱自己依然不懂如何安撫對方，只得摟住宋明曦的肩膀，輕輕拍打他的後背，耐心哄道，

　　「少爺，你抬頭看看，洋槐花全都開了，我給你做洋槐花餅好不好？」

　　宋明曦不吭聲，倒是哭得更起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