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含香居。

　　赴完宴會，大概是由於途中酒喝多了，也許是因為四哥的樣子他於心不忍，或者是感慨漢娜，不，是八嫂將來可能會面臨的處境，亦或者是因為感嘆世事無常。

　　胤祥遣散了眾人，自己在街上閒逛著，順道醒酒。

　　街上人煙稀少，偶爾還有幾個行人路過。這時的北京城顯得格外的安靜。

　　經過含香居附近時，看到了一熟人進了含香居。

　　一個據說一離開京城的熟人。

　　其實也不算太熟，只是見過幾面而已。

　　但自己對他的影響極其深刻。

　　很欣賞他。

　　所以他也尾隨其後進入，卻意外的看見他心事極重的一杯杯灌著酒。

　　全身透露著強烈的荒原之感。

　　想到當日在八哥府上的情景，心裏有些想法馬上就要破土而出了。

　　不由得苦笑，看來今日傷心人尤其多。

　　很小的時候，額娘就和他說過，我們生來就是為了忍受痛苦的，生在皇家的人得到的比一般人要多得多，那相對的忍受的也要比一般人多得多。

　　但幸好，這世上還有一樣東西是公平的。

　　時間。

　　每個人擁有的時間都是一樣。

　　而時間會沖淡一切，包括哪些刻骨銘心的回憶，愛恨皆是。

　　但只要捱住了，一切都會過去。

　　胤祥到他對面的位置坐下，沒有說話，拿起桌上的另一壺酒，對羨情微微示意。

　　仰頭猛灌。

　　“好酒。”袖口滑過下巴，笑道。

　　這樣燦爛笑容，對於這一刻的羨情來說他的這一笑仿佛天上星辰般，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羨情回了個同樣燦爛的笑容，專屬於他的笑。

　　二人就這樣對著窗外月光，想著心事，默默喝酒，但心中卻已不再惆悵。

　　知音難尋，人生得一知己，此生便可無憾。

　　羨情是一個很……

　　怎麼說呢，講不明白，總之很關心別人，很瞭解別人，容易得到他人的信任。

　　所以他有很多人的知音。

　　但卻從來沒有人真正瞭解過他。

　　他可以是任何人的朋友，跟他接觸過的任何人，都會將他奉為知己，但卻從沒有人是他的知音。

　　但這次，他似乎找到了。

　　二人又是一次對視，同時抬手，兩隻酒壺在空中相碰。

　　雨絲伴隨著微風從窗外飄裏，打濕了案上的宣紙。

　　但屋內的人並沒有關窗的意思。

　　前一刻還是明月皎潔，誰知才過了半響就雨點飄飄了。

　　望著窗邊的人，屋內的人無聲的嘆了口氣。

　　自從，從隔壁回來後，他就一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今日是八阿哥大婚的日子，那這麼說來，他心中的那人……

　　看向胤禛，他的神情是自己從未見過寂寞和憂傷，使得她的心猛的一痛，就像是被細小的針線刺中了心口。

　　在別人眼裏，自己和他相濡以沫，恩愛非常，其實無非是彼此需要；相忘江湖，看似恩斷情絕，但其實，或許並不是這樣，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這樣。有的時候，幸福、天長地久，其實與愛情無關。

　　可是，你心裏念念不忘的那個人，真的有那麼好嗎？值得你如此為她嗎？你夜裏半夢半醒時那樣柔腸寸斷的念著的那個模糊的名字是否真的是她？

　　“爺，天涼，關窗吧。”最終她還是忍不住道。

　　“你先睡吧。”

　　那聲音像是萬年不化的冰山，冷的直讓人發抖。

　　於是她望向他，帶著她獨有的美麗和哀愁，好一會，徐徐的起身，悄悄的離去。

　　我以為只要走的很瀟灑，就不會有太多的痛苦；我以為這件事情我已經看得很開，不會再在乎，就不會有留戀；我以為自己可以很好的往前看，你的將來是我的，別的都不在乎。

　　但，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他羡慕她。

　　即使知道他不愛她。

　　儘管如此自己還是羡慕她，因為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他在一起。

　　她可以向世人宣佈他是她的。

　　一個人其實並不寂寞，思念一個人才是最寂寞的。

　　“萬歲爺，夜深了。”兩種小心翼翼的對站在窗邊的康熙道。

　　康熙只是定定的望著窗外不知何時飄落的雨絲，沒有回話。

　　梁中以為他不會回答，遂退了出去，手已觸到門框，聽見康熙道：“你說……她會滿意這樣的決定嗎？”

　　無頭無尾的一句話。

　　但在他身旁伺候了幾十年的梁中當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也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更知道，這是他要的不是自己的回答。

　　所以，他什麼也沒說，人又退了回來，恭恭敬敬的立於身後。

　　“夏夜的天氣，總是這麼難以琢磨，前一刻還是明月當空的。”近乎嘆息般的話語。

　　“夜深了，歇著吧。”香嬤嬤將一件披風披到良嬪身上，道。

　　“恩。”良嬪收回視線對她點點頭，隨即二人向臥房走去。

　　但願，我，沒有做錯。

　　胤禛，不要叫我失望。

　　一天過去了。

　　很尋常的一天。

　　但這樣尋常的一天裏，又發生了多少不尋常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