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蘇纓的反應非常的及時，在聽了那段話之後，就知道是自己兒子乾出的好事兒，當即剜了方琦一眼，讓下人把那女人拉開。

因為許修崢還在的緣故，蘇纓顯得有些暴躁，但也顧不上什麼了，畢竟再讓那女人嚎幾句，更難聽的話說不定都出來了，甚至想自己上手去拉。

下人們行為粗魯，一個個的想上去把女人拉到看不見的地方，但那女人剛被碰到，就哇哇大叫起來：“你們做了還不敢認賬嗎！虧你還是洪縣的縣令呢！在外面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背地裡還不知道幹過什麼缺德的事兒呢！”

許修崢站在一旁，表情十分淡定，按理說這種情況，他就應該快點走算是避嫌，不過他一點眼色都沒有，死都不走也就罷了，還隱隱有一種在看好戲的感覺。 不過鑑於他的身份，就算是方勝平想讓人走，也根本沒辦法。

方勝平冷汗都下來了。

女人又道：“就是方琦！碰了我的身子，讓我懷上了種，還許我夫人的身份，轉頭就翻臉不認人！翻臉比翻書還快！虧他還是讀聖賢書，是縣里老夫子的學生呢，我看，就是一言而無信的小人！你們今天不讓我進門，我以後就天天來鬧！”

蘇纓急的跺了跺腳，沒主意似的看向方勝平。

方勝平到底是一縣令，比蘇纓會辦事兒多了，沒說趕緊把女人拉到其他的地方，而是吹鬍子瞪眼道：“你們幾個！先把人抬到家裡去！好好的等這女人把孩子生下來，再來個滴血認親！”說完，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轉頭向許修崢道，“我兒方琦向來一心只讀聖賢書，根本沒做過這等不知廉恥的事情，這個女人一定是想嫁禍給我兒，逼著我兒娶她，等孩子生出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許修崢點點頭，遲疑了一下，看向一旁面無表情的方紋。

方勝平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笑了笑，對許修崢小聲道：“將軍大人請放心，我看紋兒的樣子，也是傾心於你的……”

許修崢沒說話，居高臨下的看了方勝平一眼，對下屬道：“走。”

方勝平一點囂張的樣子沒有，直接鞠躬送行。

方紋根本沒心情繼續看戲了，他覺得，只需要讓許修崢知道這個孩子不是自己的就行了，這樣蘇纓在以後嫁禍的時候，說不定會有點顧忌，而萬一她真的破罐子破摔，那自己還能​​找許修崢還個清白，順便套套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方紋向方勝平等人告了退，就回到了自己的屋。

方府正廳中。

蘇纓怒氣沖衝的揪著方琦的耳朵，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她揮退了所有的丫鬟，對著方琦道：“你說你，讓我說什麼好？早不出事兒晚不出事兒，非得在許修崢離開的這個節骨眼兒出！你簡直是沒把我和你爹放到眼裡啊！”

方琦也很不開心：“自從許將軍來了之後，我都多久沒出去玩過了，娘你都忘了嗎？兒子都清心寡欲這麼久了，已經算是很誠心了。說實話，這件事情我也挺意外的，根本沒想到她會這個時候來鬧……”說著，方琦似乎想起來了什麼似得，“不過這件事情方紋那小子知道，你說是不是他專門讓那個女人這時候過來的啊？”

蘇纓氣的簡直喘不上來氣，聞言沉默了一會兒。

方勝平喝了一杯茶，百年來頭一次為方紋說話：“你小子！犯了錯還不往自己的身上想想，反省一下自己的問題，反而覺得是人家栽贓的！這幾天，我一直都派著人跟著方紋和許將軍，他們去了哪裡我都知道，府裡最近也沒有什麼人出去！你說說，他是怎麼和那個青樓的那個……女人，通風報信的啊？”

方琦想想也是，諒那個平日里唯唯諾諾的方紋也不敢做出這等事兒，於是撅著嘴轉移話題：“娘，你看我爹，就知道為方紋說話。”

蘇纓哼了一聲：“你爹說的都是事實，不過這事兒傳出去，確實挺影響你的聲譽的，到了金榜題名的時候，傳出來可就不好了……老爺，你幫忙想想辦法啊。況且，這已經讓許將軍看到了這一幕，他會不會因為這個覺得咱們家不好，不願意來提親？”

說著，蘇纓越想越生氣，惡狠狠的瞪了方琦一眼：“你個……”

方琦纏上去撒嬌：“娘。”

於是蘇纓的下半句也就說不出來了。

方勝平怒道：“都是你慣的！不然他也乾不出這種事情來！依我看，就應該家法伺候！好好的緊緊這小子的皮！”

“小孩子貪玩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哪家沒出過這麼個事兒？況且你都那麼大了，不也還是把別人的肚子弄大了嗎？”蘇纓一聽家法伺候，還是伺候自己的寶貝兒子，當即不樂意了，一臉冷冷的看著方勝平。

方勝平：“你——”

蘇纓不願意和他多說，直接甩袖子站起來：“我之前為了讓許將軍看咱們家方紋一眼，費了多大的功夫，你什麼都沒幹，現在反倒說起我們的不是來了？方琦他還小，又不是故意的，說一兩句得了，竟然還想家法伺候？從小到大，方紋幹過多少不好的事情，你都沒有家法過！反正事已至此，嫁不嫁得給許將軍就看方紋的造化了。況且要是嫁不了，那正好，等孩子生出來，如果真是咱們家的，我就說那是方紋和那妓1子生的！也不影響什麼！”

……

方紋躺在榻上，屋裡滿滿的都是焚香的味道。

許修崢走了之後，方紋就沒有什麼理由出門了，偶爾想吃個蟹什麼的，也可以讓翹綠​​去買，於是，閒著無聊的方紋便整日都呆在家裡盤算怎麼把自己的店鋪開起來。 賣什麼倒是想好了，銀錢卻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他算了算這麼些年省吃儉用的錢，最後還是不夠，只好暫時擱置下來，等時機成熟了再說此事。

方紋於是變得更加無所事事了，就連腦子裡的那個系統，都很久沒有出來過。

一夜，方紋正睡得香甜，翹綠突然把他叫醒了。

迷迷糊糊的方紋看著翹綠：“怎麼了？”

翹綠遲疑了一下，小聲道：“少爺，您的愛人柳善襄……翻牆進來了。”

方紋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披了一件衣服就出了門。

他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去找柳善襄，就像是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這麼一個人一樣，方紋覺得，按照柳善襄的底線，他最近確實該過來了，果不其然，今晚他就來了。

而在牆根下的柳善襄，卻是和方紋不一樣的感覺。

開始的時候，他還算淡定，覺得應該是方紋被家裡囚禁了，出不來，所以才不聯繫自己的，但是隨著時日的增加，以及方府幾個出來買菜的丫鬟嘴碎說出來的話，讓柳善襄有了一些危機感。 於是連臉面都不顧了，直接爬牆進來。

柳善襄此刻正焦急的站著等待著，也虧方紋的庭院和外面就隔了一堵牆，柳善襄只需要爬一堵就​​能找到方紋，不然得多糟心。

方紋看見柳善襄的時候，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仇恨，就好像他在看到蘇纓方琦等人的時候，也沒有直接抬起椅子砸過去一樣。

柳善襄看著方紋，笑容中帶了一絲的討好：“紋兒，我好久沒見你，好想你。”

方紋暗地裡撇撇嘴。

因為是晚上，再加上方紋低著頭，柳善襄還真看不出方紋的表情，只是覺得有些異樣，按照平時，方紋早就應該直接撲上來了，怎麼現在變得這麼安靜？ 想到之前那幾個出來採買的丫鬟說的話，他忍不住主動上前一步，將方紋抱進懷裡。

方紋掙脫開來，看見柳善襄受傷的表情，蹙了眉。

柳善襄痛苦道：“紋兒，你不愛我了嗎？你知道我最近有多擔心你嗎？你都好幾天沒有來看過我了，我生怕你是因為你家裡的事情不敢出來見我，所以才大半夜的爬牆過來找你，但是現在看來，你似乎……並不怎麼歡迎我，反而變得很討厭我……”

方紋沒有說話，靜靜的看柳善襄表演。

柳善襄仔細的觀察著方紋的表情，咬咬牙：“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們分開吧！”

方紋道：“好。”

柳善襄萬萬沒想到，方紋竟然這麼輕易的就答應了他之前說分開的話，他僅僅只是想激一下方紋，畢竟看前一段時間方紋的表現，柳善襄可以確定方紋是喜歡自己的。

怎麼現在卻……

難道方紋變心變得就這麼快嗎？

柳善襄傷心欲絕，口中也直接質問道：“紋兒，果然那幾個人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背著我找了別人，所以才這麼輕易的同意分開？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的誓言嗎？”

方紋禁不住冷笑了一聲。

到底是誰先忘記彼此之前說過的話？

方紋想了想，柳善襄畢竟不知道前輩子的事情，這時候方紋肯定不能拿這個出來說，於是道：“父親說，你和青樓的一個女子有染，我前幾天出門的時候，也親耳聽到你們兩個的對話，誰先對不起誰，你自己心裡清楚。”

柳善襄猛地一震，雙手牢牢的抓住方紋的肩膀：“紋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那個女子，是在認識你之前……後來也因為種種原因覺得不合適，所以分開了，我才和你在一起，那天說過的話，也是因為那個女子一直纏著我，我沒辦法，才用了那麼過激的言語，聽著似乎是利用你，但是紋兒，你知道的，我們在一起之後，我從來都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也沒有開口問你咬過什麼東西，我是真心愛你的啊！我對天發誓，我柳善襄絕不是什麼三心二意之人。 ”

方紋冷著臉不說話。

柳善襄溫言道：“你是真的要和我分開？我剛剛說的都是氣話，紋兒，我很愛你，求你不要和我分開，好不好？”

方紋沉默了一下，想要甩袖子離開，但一想起他前世和方琦滾做一團的樣子，就覺得特別的噁心，不能這麼輕易的放過他……

但是怎麼報復呢？

方紋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什麼好的方法，只能把這件事情和店舖一樣擱置著，於是胡亂的點了點頭：“我再好好想想吧，你最近一段時間都不要過來了。”

柳善襄點點頭，抱著方紋想親他，但被方紋躲開了。

不遠處的翹綠和翹紫對視了一眼。

翹紫道：“我們真的算是幫到了少爺嗎？”

翹綠點點頭：“是啊，你想想，少爺之前多喜歡那個叫柳善襄的啊，我們雖然不喜歡他，但幫柳善襄打打掩護，多製造一些兩個人見面的機會，少爺當然也會很開心的。”

翹紫笑嘻嘻道：“姐姐你好聰明。”

翹綠露出了一個笑容：“就數你嘴甜。”

方紋打發了柳善襄，看著他笨拙的爬到牆外去，覺得心有些累，但真的不想就這麼輕易的放下過去。 沒有人知道，他在死後看見柳善襄和方琦在一起，且是他們同謀害自己死亡的時候，是有多麼的痛苦和無助。

前世的方紋真的是一點好處都沒有享受過。

小的時候雖然過的比乞丐要好上那麼一些，但是挨餓挨凍，想想也和乞丐差不多了。 父親不疼娘不愛，從小他就沒過上幾天的好日子，那時候連吃個肉都難，甚至還沒有以前方琦養的一直八哥吃的好。 而蘇纓那個性子，眼裡根本容不下自己，父親拿自己是空氣，親娘寄人籬下，還要看蘇纓的顏色。 長大了之後沒什麼本事，好不容易讀書不錯，還算出彩，就連夫子都說自己秀才肯定是能考上的，但最後卻連小考都不能去，找了個愛人，以為自己活了大半輩子，終於有好事兒降臨了，上天卻告訴自己沒那麼簡單。 愛人和青樓的不清不楚也就罷了，還和自家的弟弟合在一起把自己搞死。

方紋覺得，自己活得還真是夠失敗的。

但他卻有些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努力也努力過了，掙扎也掙扎過了，逃也逃過了，最後兜兜轉轉，結局不還是一個樣嗎？

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方紋在牆下站了一會兒，眼睛失神的看著夜空。 翹綠湊上前，將從屋裡拿來的一個毛絨披風給他披上：“少爺，別著涼了。”

方紋低低的道了一聲謝。

也就是長大了之後，方紋的處境才算是好了一些，這裡面也有他爭取的後果，連連對總管施壓之後，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傢伙才給了方紋幾件禦寒的冬衣，平日里的吃食也稍微好了一點，方紋嘴饞，想吃什麼好吃的，也有的買了。

說實話，不是沒有想過逃離這個家，小時候的幾次都失敗了，長大了，如果真的拼盡全力，方紋肯定也是可以擺脫的，但他到底還顧及著秦梅……

人越大，想的也就越多，腦子也就越亂，層層盤剝下來，他還是狠不下心。

想想當年的事情，方紋有些心酸，也有些為自己不值，不過後來想想，這都是自己選擇的路，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過優柔寡斷。

翹綠站在方紋的旁邊，看他的表情似乎不太好，疑惑的同時，忍不住道：“少爺，早​​點回房歇息吧，外面天還冷呢。”

方紋回過神，點點頭往屋裡走。

其實也不是沒有人關心他嘛。 方紋呼出了一口氣。 不管前世怎樣，今世從來一次，就是對方紋的莫大恩賜，以前犯過的傻事兒，他都不會再犯了。

快進門的時候，方紋扭頭叮囑道：“下次再看見柳善襄進來，直接喊抓賊，也不要給他瞧出來是故意的，懂嗎？”

翹綠微微一愣，點點頭，撫了一下身子：“是，少爺。”

翹綠出門之後，看著翹紫，表情有些奇怪。

翹紫道：“怎麼了？”

翹綠道：“少爺好像不怎麼喜歡柳善襄了……”

翹紫一呆：“不可能吧？前一段時間不是還乾了那種事兒……老爺為此還打了他呢，難道是因為老爺對他說了什麼？”

“有可能。對了，剛剛少爺說，下次再看到柳善襄進來，不能包庇，直接叫護院來。”

翹紫點點頭，一臉的憤恨：“明白了，不過我看那柳善襄也不是什麼好人，平日在少爺面前裝的挺像，我之前有一次出府給少爺買東西，還看見他進了青樓呢，那時候他可是正跟少爺濃情蜜意呢，真真是人面獸心！”

翹綠看了一眼旁邊：“噓，小聲點，少爺雖然現在不喜歡柳善襄了，但是聽到他的名字，肯定還是會難受的，我們當下人的，也不該說太多。”

翹紫立刻點頭，做了一個閉嘴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