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知己紅顏
對於方緒來說,當年的事,就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興奮、齷齪、驚悚、噁心,還有某種徹骨的快感。
夜色的迷離,美女的幽香,還有她的哭泣和抵抗,像一支興奮劑,足以喚起每個男人心中的獸性。爽,真的好爽。連柯凡都說,這是他搞過的,最刺激的一次。
「過幾天還來找你。」臨走時,顏耳還摸了一下顧然的臉,將衣服丟還給她。三人走出樹林時,方緒回頭,就見顧然滑坐在地上,林中傳出低低的啜泣聲,她撿起衣服在穿。
「大柯,她不會報警吧?」方緒問。
大柯點了根煙,答:「她有那膽子嗎?剛才不是跟她說了,工作不想要了?臉面不想要了?我們要出事,她跟她那窮光蛋爸媽也別想活。」
顏耳也笑:「放心,她絕對沒那膽子。」說完又狹促地笑:「方緒,回頭你再給她砸點錢。軟硬兼施,搞不好她以後心甘情願就從了。」
方緒想到今後都有這麼個女人,供兄弟幾個快活,也是怦然心動。點頭:「好,這事兒我去辦。」
沒人知道,顧然是在哪裡遇到了那群農民,又被他們擄走的。但有些事,冥冥中彷彿自有註定。第二天,他們三個也加入對顧然的搜救團。跟別人不同,他們知道顧然昨晚大致的位置,於是就找了過去。想要在眾人找到她之前,再威逼利誘一番,以防萬一她生事。
結果,直至半夜,才在相距幾公里的一條溪流旁,看到了顧然,和那群農民。
顧然在水里,凍得瑟瑟發抖。而農民們,在岸上。
他們三個大氣也不敢出,躲在相距數十米的草叢裡,看著這一幕。已經十月,半夜山上的水冷得像冰。顧然不知道已經泡了多久,臉色發青、嘴唇烏紫,人看著像是恍惚了,也沒有哭,就是發著抖站在齊脖子的水里。
她不敢上岸。因為有兩個農民拿著柴刀和木棍,守在岸邊。她稍稍靠近,「當!」一聲就有刀砸在岸邊岩石上,把她嚇退。
「還得多長時間?」有個農民問。
「差不多了,這個比之前那個身體差一些咯。」另一個農民答。
「皮膚好滑吶,就是奶小了點。」
「那你今天晌午還弄了兩次?」
「哈哈哈——」
農民們都笑了,那憨厚的表情就像是在談論天氣和收成。
「臥槽……」顏耳低低罵了一句,「他們這是要弄死顧然啊。」
方緒聽得心頭一跳,下意識開口:「要不要報警?」
柯凡和顏耳都沉默了幾秒鐘。
「走。」柯凡低聲說。
方緒也就沒吭聲,三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片溪谷。
有些事,不用說,誰都心知肚明。如果現在報警,救了顧然,他們三個強姦她的事,一定會被查出來。但如果死了,死的也只有顧然而已。
而且那些農民,看著都讓人害怕。
他們,也怕。
走出很長一段後,三人忍不住都回頭。這時就見樹影掩映的溪流中,顧然已經漂了起來。而岸邊的農民都站了起來。其中一個用手裡的木棍,撥了撥顧然的屍體:「死透了。」
……
後來,就是有當地農民報警,發現了女人的屍體。他們三個始終保持沉默,也沒有去看屍體打撈的現場。據說屍體被水沖到了特別偏僻的溪流裡,那里地形非常險峻,不僅車開不進去,普通人也走不過去。後來又聽說顧然的家屬,花了幾萬塊錢,周圍的農民才肯冒險,幫他們把屍體打撈了上來。
……
如果知道,會在這裡遇到那群農民,獎金再高,方緒也不會來。
但顧然的死,是在另一座山上。誰知道他們會挪了窩,換了地方?大概是之前作惡太多,也怕警察發現?
可偏偏這麼巧,比賽的地點,就設置在他們新的老巢裡。
他清楚記得,之前在農舍中,看到那幾個農民時,內心湧起的驚恐和噁心。
也記得跟柯凡跑到院子里後,柯凡近乎氣急敗壞的話:「肯定是他們!要不顏耳怎麼會被人割斷喉嚨死了。他們要殺我們滅口!這山里又沒有其他人!」
「那怎麼辦?」他問。
張慕涵也跟著他們,雖然他還不知道當年緣由,但是也猜出事態緊急。三人沉默了很久,最終柯凡抬起頭,狠狠地說:「沒辦法了,反正我不想死。先下手為強!這些農民就是要女人,要錢。我們去跟他們談判,他們可以把三個女的都抓走,我們不阻攔!也會對所有的事保密。」
跟他們出來的張慕涵當時就呆了:「不行!霞子……」
柯凡出聲打斷他:「你是要女朋友,還是要活命?」
張慕涵說不出話來。
方緒開口:「但……那她們三個,只怕都活不了。」
柯凡冷冷說:「死三個好,還是全死好?你還記得顏耳死的樣子嗎?」
張慕涵和方緒都沒說話。因為顏耳死那一幕實在太觸目驚心。前一刻還活蹦亂跳一個人,轉眼就被放走了全身的血。
柯凡繼續說著他的計劃:「……告訴這些農民,這場比賽很多人知道。如果我們都被殺了,肯定會查到他們頭上。如果死她們三個,就可以偽裝成跟顧然一樣的意外,到時候我們可以幫他們作證,就說她們三個走丟了,警察不會想到,我們會跟農民串通的!」
後來,柯凡就進了小屋,跟那個老漢談判了。
沒過多久,他就出來了,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陰森。他說:「他同意了。但是要求我們自己動手,把三個女人綁了,送給他們。」
張慕涵當時一聽就軟了:「這是要拉我們下水!這老東西好陰!」
柯凡又說:「事到如今,不下也得下!難道你想死?小遊信得過,孫教授肯定不會多話。就那個韓沉,肯定捨不得女朋友,也不太好對付,一會兒先把他幹掉。」
張慕涵想了想,說:「李明玥病了,先、先抓她!」表情有點想哭,又有點陰暗的樣子:「霞子……最後抓吧!」
柯凡和方緒都沒有異議。
……
後來發生的一切,方緒現在回想起來,就如同做夢一樣。根本不受他們控制,卻比預想的更加可怕和血腥。
柯凡摸黑去解決韓沉了,他和張慕涵去抓李明玥……電燈突然亮起,他手一滑,看到李明玥已經血流如注……然後他就發現,他們必須不斷地殺更多人,殺韓沉、殺白錦曦,還要殺孫教授和小遊,才能掩蓋這件事……然後就循著火光,追到了這裡。小遊突然殺了柯凡,張慕涵又捅了小遊一刀……
直至現在,他和張慕涵被韓沉牢牢綁住,小遊不知所蹤。周圍,卻已經被那群喪心病狂的農民圍住。
從他們進山開始,無形中就好像有一隻手,始終推動著這一切。而他們,只能越走越遠、越陷越深,最終誰也無法逃脫。
……
火光搖曳,倏地一陣風吹過,火苗瞬間竄上半空,就像一條金色的蛇,遊曳在眾人頭頂。
方緒沉默著,一旁的張慕涵卻忽然喊了起來:「老鄉!老鄉!我們在這裡!快把他們抓了,我們是幫你們的啊!」
話音落下,方緒面無表情。前方的韓沉,也沒有回頭。孫教授忽然轉頭,冷冷吼道:「閉嘴!你還有沒有人性!」
霞子拿了刀之後,就始終對背著張慕涵,沒有看他。就在這時,她突然轉身,一刀刺進張慕涵的胸口裡。
韓沉、孫教授、方緒,全都霍然轉頭。卻見張慕涵張了張嘴,卻已經發不出聲音。胸口汩汩冒出鮮血。而霞子忽然就哭了,顫抖著鬆開匕首,往後退了兩步。
「張慕涵。」她說,「現在我們都要死了。」
而不遠處,農民們已經慢慢圍了過來。
——
錦曦站著一人多高的草叢後,望著人群中,韓沉的身影。
這樣命懸一線的時分,他看起來卻半點不慌。左手插在褲兜里,右手垂在身側,握著匕首。漆黑的眼睛,只靜靜掃視過那些農民的臉。
錦曦很清楚,他是在觀察,在計算。計算如何靠自己一人,制服對方9個人。
她忽然笑了。
低頭,又伸手用力掐了掐眉心和太陽穴,讓自己更清醒一點。然後拿著匕首,撥開草叢,走了出去。
她的身影一出現,對面的農民們最先望過來。她看到他們眼中那噁心的光芒,冷冷地回瞪過去。
然後是孫教授和方緒,轉頭看著她,沒說話。
最後,是韓沉。
他緩緩回頭,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那眼睛深黑得就像無底洞,只令錦曦心頭一顫。
她走到他身邊,眼睛看著前方,卻伸手捏了一下他的手掌。
「我休息好了,真的。」她小聲說,「對付這種小毛賊,正是用我的時候啊老大。」
韓沉看著她的側臉。
忽然慢慢笑了。
錦曦的手一緊,被他反握住。
「好。」他輕聲說。
明明只有簡單的一個字,卻偏偏令錦曦覺得,已經回應了她心中的千言萬語。
她轉過頭,目光淡然滑過那些農民,清脆的嗓音陡然提高:「他們一共9個人。我3個,你6個。沒意見吧?」
「沒意見。」韓沉嗓音輕慢。
身後的方緒、霞子和孫教授,看著他倆的做派,沒出聲。
農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繼續往前。
這時錦曦卻低頭看了看,往地上柯凡那猙獰的屍體一指,揚聲道:「哦,對了,這個人,就是剛才企圖反抗,被他順手殺了的。」她指了指韓沉,然後又朝他們招招手:「誰想做下一個?來啊。」
對於農民來說,哪裡有什麼心理戰的概念。此刻聽她這麼說,又看到屍體,頓時都是一怔,腳步卻不約而同停住了。
錦曦心頭一喜。她知道現在說什麼,他們都不會收手。但是擾亂他們的意志,她跟韓沉打敗他們的機率才更大。剛要繼續開口,卻聽那老漢冷冷說道:「他們就4個人,還有2個女的。我們9個人!上!」
話音剛落,其他八個農家漢,全都舉起手裡的鐮刀、斧子、木棒,「啊啊」喊著朝他們衝了過來!
霞子、孫教授同時往後退了幾步。錦曦站在韓沉身側不動,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已經做好了搏擊準備。
「白錦曦。」他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
「這才是我韓沉的紅顏知己。」他淡淡地說。
錦曦的心彷彿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倏地轉頭看著他。
就在這時,只聽「砰砰砰砰砰——」數聲槍響,突如其來就破空而來!錦曦只看到前方的農民一個個全身俱顫,嘭然倒下。下一秒,韓沉已經一把摟住她的肩膀,撲在了地上。而霞子尖叫著,跟孫教授連忙也倒地閃躲。
「啊——啊——」農民們的慘叫聲響成一片。但那子彈聲來得快,去得也快。錦曦被韓沉壓在身下,隱隱聽得一共十多發槍響。
待槍聲平息,兩人同時抬頭,首先看到的,就是農民們全都倒在地上,面容因疼痛而劇烈扭曲,動彈不得。而每個人的膝蓋上,都有個血洞。
9個人,18發子彈,彈無虛發,瞬間廢了他們的雙腿。
火堆側面,響起腳步聲。
韓沉拉著錦曦站起來,就見去而復返的T,端著把Ak47,從樹林中,慢慢走了出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之前被張慕涵插刀的腹部,已經纏好了繃帶,但是隱隱依然可以看到有血跡在往外滲。
而他的槍口對準了那些農民,儘管腳步很慢,槍口卻異常的穩。
韓沉和錦曦看著他,都沒說話。
突然,一個離他最近的農民,也就是那老漢,爬在地上,舉起刀突然往他的腿上砍去!然而刀鋒還沒接近T的腿,就見T臉上閃過極其冷漠的笑。
「砰砰砰砰——」又是數聲連響。霞子「啊」的一聲尖叫,甚至連錦曦都睜大眼。韓沉則面無表情。
因為他剛才十來發子彈,幾乎全打在老漢的腦袋上,一發挨著一發,瞬間就把他的頭打得稀巴爛,嘭然倒地,那模樣相當地不堪入目。
這下,那些農民全都傻眼了,甚至連哭喊都不敢了,呆呆地看著T。T卻端著槍,笑了笑:「人終於到齊了。」
滿地都是扭動的人,T卻將槍背在身後,如同在無人之境穿行。
他又走回了之前的那段橫木前,坐下。
「韓沉,請你審判他們。」他說。
韓沉看一眼那些農民,沒說話。
T卻又抬頭,看向白錦曦:「你也坐。」頓了頓又說:「柯凡,已經得到了懲罰。」
錦曦看一眼地上的屍體,忽的明白過來。為什麼T之前要切開柯凡的背,用這樣一種殘忍的方式殺他。
因為柯凡給了她背上一棍子,T看到了。這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這讓錦曦的感覺有些複雜,靜默片刻,在另一段橫木前坐了下來。
韓沉開口:「我審判可以,結束後把他們交給我。他們會受到法律的製裁,而不是你的私刑。」
T眼睛看著前方,安靜了幾秒鐘。
「好。」
韓沉走到錦曦身旁,也坐了下來。
兩人的氣息再次隔得這麼近,錦曦的心頭大定。她看著他的側臉,而他也側眸看向了她。視線交匯間,都看到對方眼中映著的火焰,也看到彼此漆黑深湛的瞳仁。
韓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會兒,才轉頭看著前方。
「你們一共殺了多少人?」
隨著他開口,T就重新端起槍,槍口對準了農民中,年齡最長的那人。他遠遠看到槍眼對著自己的方向,渾身一抖,結結巴巴開口:「殺了……殺了……4個。」
韓沉的眸光變得更加冰冷,剛要說話,就聽「砰」一聲槍響,那人慘叫一聲,又摀住了自己的右肩。
韓沉和錦曦同時轉頭看向T,卻見他端著槍,眼眸中冰寒一片:「再給你一次機會,幾個?」
那農民的聲音都帶了哭腔:「7個、 7個!」
韓沉和錦曦都沒說話,T這才放下槍。
「他們都是什麼人?」韓沉又問。
「6個是城裡來的年輕背包客,還有1個、還有1個……」農民吞吞吐吐答,「是俺爺爺。」
韓沉和錦曦都是一怔。而身後霞子等人早嚇得一點聲音都不敢出,只怕T懲罰完農民們,就來懲罰自己。
「6個戶外運動者,4個被發現,判定為意外死亡。還有2個,身體傷痕太明顯,被他們丟進山谷了,你們警察沒發現。」T說道。
那農民一副見鬼的表情:「你、你怎麼知道?」
T卻只冷冷一笑,沒答。
韓沉看T一眼,繼續問:「為什麼殺他們?」
農民答:「落單的背包客,身上有很多好東西;女的,我們就一起睡。不殺他們就會報案。俺爺爺一直不許我們幹這個,有一次說要去報案,爹就讓我們把他殺了。」
他說的爹,自然就是躺在地上那隻剩半邊腦袋的老漢了。
這時,沉默很久的方緒忽然開口:「他們還賺死人錢。顧然死了,屍體被丟進泥潭里,他們幫家屬打撈屍體,敲了幾萬塊竹槓。」
T神色淡漠,沒說話。錦曦聽得一陣噁心,她看著眼前一張張看似淳樸木訥的臉,他們還是人嗎?人性一旦泯滅,真的只剩下令人髮指的陰暗。
「豬狗不如的東西!」韓沉緩緩罵道,咬字很重。
「畜生!」錦曦也罵道。
那些農民沒一個人說話,好像也沒有太多表情變化。
「你們,是怎麼殺死受害者的?」韓沉又問。
「讓他們先進溪里,冷幾個小時,就死了。」農民答。
錦曦懂一些法醫學,她沒想到山里農民還會用這樣隱蔽性極好的方式殺人,問道:「你們怎麼知道,這樣可以殺人?」
另一個看著年紀小一些的農民答:「俺、俺小時候掉到山洪裡,沒被淹死,但是大夫說只差一點就凍死了,他說人在冷一點的水里待幾個小時就會死。那些背包客都會游泳,直接丟溪里淹不死。所以俺們就這麼弄,警察也發現不了。」
真相,幾乎已經坦露在眾人面前。被掩埋在大山深處多年的死亡和秘密,終於再也無所遁形。
錦曦幾乎可以想像,他們作案的整個過程。想像受害者們受盡折磨,最終被丟進冷水里。而兇手們,就在岸邊,一分一秒守著她死亡。最後,被溪流沖走的屍體,佈滿岩石撞擊的傷痕,並且因為長時間浸泡,形成浮腫猙獰的巨人觀。負責案件的都是山區基層警察和法醫,單起案件只會判定是水溫過低冷死。從而讓他們成功逃過法眼,繼續如野獸般蟄伏在深山中,平時過著普通農民的清苦生活。直至下一個受害者送上門,又是一輪新的發洩和一筆飛來橫財。
……
「審判結束。」T站了起來。
韓沉和錦曦交換個眼神,也站了起來。
「T,遵守承諾。」韓沉慢慢上前一步,「把他們交給我。」
T的臉很平靜,看不出什麼表情。錦曦卻注意到,他腰上的繃帶,已經被浸出的血跡染成鮮紅。
「好。」他輕聲答。
突然間,他的動作快如閃電,一把將槍抓起來,就朝前方的農民們射去!韓沉和錦曦一左一右,同時朝他撲去!
「砰砰砰砰砰——」一連數發槍響,卻因韓沉抓住了他的槍管、錦曦擒住了他的手腕,而射上了天空。但T是多麼機變的人物?猛然間再開數槍,韓沉不得不立刻鬆開高熱的槍管、側身躲開子彈的射程。而T身體一斜,撞在錦曦身上。錦曦吃痛,瞬間又感覺到胸腹中氣血翻湧,鬆開了他的胳膊。她不甘心,抬拳就向他擊去!誰知T在這時舉槍就對準了她!
錦曦望著槍口,心頭猛地一寒。
之前T的確不想殺他們倆。但是現在他們阻止他殺那些農民,他真的有可能開槍。
然而這個念頭剛滑過腦海裡,一道身影就閃了過來,完全擋在她面前,擋住了T的槍口。
韓沉。
錦曦望著他的後背,心口倏地一疼。
韓沉,我不用你替我擋子彈。你捨不得,難道我就捨得?
T看著韓沉的舉動,竟然有了一瞬間的遲疑。然而高手過招,毫釐之差,就能決定勝負。這一次,兩人的距離本就更近,幾乎是近身搏鬥。只見韓沉如同黑色獵豹前,伏身往前一沖,也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手法,錯手就將槍從T的手里奪了過來!
韓沉換手、轉向、舉槍!一系列動作幾乎就是在一眨眼間完成!
但T竟跟他一樣快,拔槍、上膛、瞄準!又從腰間拔出了一把短手槍。
兩人靜靜用槍瞄準對方,一時間誰也沒有動。
錦曦站在兩人側面,也不敢動。因為這個時候誰一動,就是一觸即發。
整座山頂,這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全都看著他倆持槍對峙。只有火焰,依舊在燃燒,發出劈啪的輕響。
「T,你不可以開槍。」錦曦輕輕地、慢慢地說,「他抓了多少罪犯、救過多少人?他才是真正守護著公平正義的人。如果你對他開槍,你還談什麼正義?談什麼懲罰?你再殺多少罪犯,都抵不上他一個人。」
韓沉和T都沒說話。但錦曦知道,如果剛才T有一時衝動,聽到這番話,也絕對能冷靜不少。
螺旋槳聲。
隱隱的螺旋槳聲,突然從山谷深處傳來。
韓沉、錦曦和T三人都是一怔。而其他人則紛紛抬頭。
那聲響很快就變得密集,變得劇烈。聽著有不止一架直升機,在向山頂包圍。而與此同時,數道探照燈,照亮了天空,並且迅速朝山頭射過來。
「你說得對。」T忽然再次開口了,「你的身手,的確比五年前更厲害了。」
韓沉剛要說話,眼角餘光瞥見錦曦一個踉蹌,竟是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模樣。他心頭一緊,單手端槍不動,另一隻手臂伸過去,將她拉過來,直接就扣進了懷裡。
或許是剛才跟T的打鬥,又牽動了體內的傷口,錦曦說完剛才那番話,就感覺氣血翻湧得比之前更厲害,胸腹也疼得像是要裂開。感覺到韓沉的手緊緊摟住腰,她趴在他的胸口,聞著他身上的氣息,意識竟有片刻的迷失。她用力咬著下唇,又讓自己清醒過來。
「內出血。」T又開口了,「她替你擋了柯凡的一棍。」
韓沉沒說話。
錦曦卻忽然感覺到他摟在她腰間的手,陡然收得更緊。她一抬頭,就撞上他的眼睛。
那漆黑的眼神令錦曦的心一顫,朝他笑了笑,輕聲說:「我沒事。」
他的氣息噴在她臉上,沒說話。兩人再次抬頭,看向T。
這時,三架直升機已經飛到了山頂上空盤旋,數道探照燈,照亮了平坦山頂上的一切。一切彷彿即將塵埃落定,數道軟梯,從直升機上丟下來,全副武裝的特警武警們,開始快速下降。而直升機上,無數支槍,也堪堪瞄準了與韓沉對峙的T。
「放下武器!馬上放下武器!」秦文瀧的聲音從喇叭里傳來,「否則馬上開槍!」
「從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那是我第一次作案。」T看著他們,探照燈照亮了他的身軀,映出一種刺眼而慘淡的白。他卻忽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平靜笑容:「我是五年前的連環殺手之一。對不起。」
錦曦和韓沉同時一怔。
突然就見T極快地舉起槍,對準自己的左胸。韓沉圈在她腰間的手驟然鬆開,撲了過去!
來不及!
「砰!」
T的胸口瞬間爆出血漬,子彈已經射穿。韓沉只來得及抓住他的衣領,而他手裡的槍,已經掉落在地上。
錦曦失去支撐,一下子也摔倒在地上,眼前陣陣發黑。可她依舊看到,韓沉的臉色變得從未有過的鐵青,他揪著奄奄一息的T的衣領,厲聲吼道:「她在哪裡?我的未婚妻在哪裡?」
她在哪裡?
我的未婚妻,她在哪裡?
我苦苦尋找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的她,到底在哪裡?
「我不能說。」T只說了這四個字,就慢慢閉上了眼睛。
而錦曦望著韓沉瞬間僵直的身軀,只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疼痛,緩緩襲上心頭。那翻湧的熱流再難抑制,再難迴轉。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可韓沉剛才那執拗至極的表情,卻如同火烙般印在她的腦海中。
淚水慢慢沒過她的眼眶,帶著某種深沉的哀痛,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她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卻再次摔在地上。
四面八方已經響起很多腳步聲,有很多人在朝他們跑來。錦曦再次爬起來,勉強站穩,「哇」的就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周小篆跑在人群裡,眼睛最尖,一眼就看到白錦曦背對著韓沉在往前走,樣子有點恍惚,胸前一大塊血跡。周小篆嚇得魂飛魄散:「小白!」三步並做兩步跑過來,趕緊抱住了她。
「小篆……」錦曦的眼淚一下掉了下來,伸手抱緊了。
這時突然感覺到身後一雙更有力的手,將她牢牢抱住,像是要讓她回到那個熟悉的懷抱裡。錦曦一把推開那雙手:「別碰我!」已經混亂的大腦,瞬間如同鬼魅尖嘯般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面和聲音——他坐在素色夜總會的屏風後,滿屋的香煙味、壓抑而空靈的《Hunger》;他在黑暗中逼視著她,刀鋒逼上她的脖子;他站在燈火闌珊的江邊,含著煙,看著她笑;他將她抱到樹上,告訴她無論如何,不要下來;還有他站在她身邊,低聲說:這才是我韓沉的紅顏知己……
巨大的哀慟,瞬間吞沒她的所有意志。她的嘴角露出個無比嘲諷的笑,眼前一黑,倒在周小篆懷裡。
——
這一夜,錦曦的意識,始終模模糊糊。
隱約間,她聽到了螺旋槳的聲音,感覺到身邊一直有人走來走去。她被人放到了平坦的地方,但是耳邊始終有風聲,和顛簸聲。
胸腹間的疼痛連綿不絕,令她無法徹底進入深眠。可又睜不開眼。
「疼……」她輕聲說,「小篆,我好疼。」
迷迷糊糊間,感覺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然後有什麼軟軟的溫熱的東西,一直貼在她的手背上。
她感覺到有人在凝視著自己。
「小篆……」她意識恍惚地再次開口,「你說我怎麼……這麼倒霉啊……爸媽死了,剩下我一個人。沒有一個……親戚朋友……」
那人一動不動,似乎一直在聽她說話。
「我那麼喜歡以前的男朋友……」她的眼淚掉了下來,「他卻丟下我,跟別人結婚了……現在、現在我喜歡他,他卻有未婚妻,他有……未婚妻……」
「小篆,我要回江城……我要回江城,我不要再見到他……不要了……」
「我怎麼一直這麼……倒霉……我再也不要了……」
「不喜歡他了……嗚嗚……再也不喜歡他了……」
……
「不喜歡我?」低沉的,略啞的男人嗓音。似乎帶著從未有過的濃烈澀意,卻也帶著前所未有的眷戀和溫柔。
突然間,她就感覺到原本貼在手背上那柔軟溫熱的觸感消失了。
下一秒,卻重重壓在了她的嘴上。
帶著她熟悉的蘇煙的香味,帶著某種壓抑而決絕的氣息。他吻得很急,很用力。舌頭毫不留情就撬開她乾涸冰涼的唇,幾乎是瘋狂地追逐著她的舌,纏繞著、吮吸著,不留給她一點喘息的空間。
她的嘴裡還有殘餘的血腥氣息,那氣息跟他的味道糾葛在一起,混雜成某種甘冽而苦澀的滋味。她的眼淚一下子掉下來,然後就感覺到他吻得更兇,幾乎含住她整個唇舌,吻得越來越深。
錦曦也只感覺到心中壓抑許久的某種情緒,瞬間就像要爆炸。她恍恍惚惚地睜眼,看到他模糊的英俊的臉,心頭越發的委屈越發的痛,伸手想要推他,卻被他抱得更緊、親得更用力。
……
「幹什麼?」她聽到有人在旁邊喊道,「警察同志,你不能親她!她受傷了!」
然後就感覺到身子晃了晃,韓沉抱著她的雙手忽然鬆開,但瞬間又抱了回來。
「拉都拉不開!」有人喊道。
……
韓沉,韓沉。
為什麼單單念這個名字,就有種纏綿刻骨的味道?
為什麼我無法拒絕你的吻?
就像無法拒絕掩埋於我身體深處,那已經迷失了年年月月的渴望與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