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紫衣的事情很快被另外一件大事給沖淡。

　　那就是樂樂終於來到他們公會的村落，然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著村莊外的石碑大笑到幾乎在地上滾。

　　「石頭村？哈哈哈！誰取的？你們的公會會不會太妙了一點？你們可是第一個有村莊的公會耶！不是應該叫啥英雄村？無敵村？縱橫天下村還是啥問鼎天下村？」以前的遊戲裡，通常第一個建城的公會都會把自己的城名給取得威風凜凜，但是石頭村？

　　「因為夏的名字就叫做夏之石，所以在取名字的時候，BLUE他們想了半天，最後就選了這麼一個名字。」

　　很明顯的，他們幾個可能也知道夏在現實生活裡的名字——磊，一堆石頭，所以就故意取名石頭村。取名字那時候夏就在一邊，不過他從來就不介意這種事，於是就任由他們惡搞，所以石頭村這麼一個名字就此成立。

　　「好！好！太有趣了，看來不用我多觀察，光聽這名字就覺得這公會一定很贊！」

　　「謝謝小姐的稱讚。」

　　BLUE突然從村口冒出來，翩翩有禮的鞠了一個躬，前來歡迎在寒寒的介紹下準備加入公會的樂樂。

　　平常沒事的時候，因為他的飛寵食量很大，所以為了儲存足夠的食物，每一次回來村子或是出發前，他就必須開始大量屠殺村子週邊的山羊，儲備食物讓寵物一路上都有得吃，否則要是讓自己的寵物餓久了，隨時都可能叛變不聽話，他這一隻龍鷹可是千辛萬苦弄來的，全伺服器裡也就這麼一隻，平常喜歡吃山羊，所以為了不讓它遠走高飛，BLUE常常就會在村子週邊混時間打山羊，所以夏之石乾脆讓他順便負責招待要進公會裡的新人。

　　「你是BLUE吧？」樂樂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精靈，因為職業是獵人的關係，所以體格比起一般的精靈粗壯一點，但是依然算瘦削高挑，一張溫文的臉上帶著一點點淡然的表情，就是這麼的一點淡然，讓原來就出色分明的五官更有著一種深邃的氣質，她記得寒寒有跟她說過，這個傢伙可是公會裡人氣排行第二的男人。

　　「是的，看來寒寒有跟你說過我的好話。」

　　「你怎麼知道是好話？」樂樂揚眉。

　　BLUE聳肩：「你想他知道怎麼說他壞話嗎？」

　　很簡單的回答，不過馬上讓樂樂對這個男人充滿好感，看來他對寒寒的瞭解並不輸給她太多。

　　於是她大笑，馬上跟BLUE像哥們兒地聊起天來，不過她可沒漏掉不遠處那一個正往寒寒背後走過來的高大身影，高大的男子似乎也注意到她的存在，但是卻直接地把她忽略過去，低頭就把臉龐靠在寒寒的肩膀上，溫熱的氣息嚇了寒寒一大跳，在看清楚那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時，白皙的臉龐染上粉紅。

　　這個位置聽不到寒寒跟高大男子說了些什麼，不過男子笑了，大手在寒寒的頭上揉了一下，惹得寒寒瞪眼給他一個肘子，對這攻擊他連躲也沒躲，反正寒寒的力道他清楚得很，肘子打在自己腹部的同時，他直接握住手腕把人給拉了一下，接著那一個瞪眼打人的人，馬上因為重心不穩撲進男子的懷裡。

　　樂樂看著他們打鬧，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她喜歡看著這樣的寒寒，打從心裡覺得會這樣跟人笑鬧的寒寒才是真正的活著。

　　「你跟寒寒很好。」BLUE的這句話不是疑問句。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啊！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不是情人？」BLUE發現這句話好象不只是幫自家老大問而已，自己的心裡也晃動了一下，眼前說不定是境界裡最不講求美感的半獸人女孩，但是他就是覺得這個女孩在現實裡一定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帶著凜凜英氣的那一種，或許有人會說是男人婆，但絕對會吸引男人的目光。

　　「別傻了，是情人的話我才不可能鼓吹他上境界，絕對把他給關在房間裡想辦法讓他只屬於我一個人。」

　　「嘖！嘖！又一個強勢的女人啊！」

　　樂樂笑了一下也不否認，自在地走到還在鬧的兩個人面前，不曉得夏之石跟寒寒又說了什麼話，氣得他握著拳頭就開始追著夏之石跑。

　　「會跑的寒寒啊……」

　　一句話，讓聽到的人都是一頭霧水，沒有人知道在她的內心裡有多麼的感動，這是她從跟寒寒認識開始，第一次看到他可以這樣毫無顧忌的追著人跑，平常就算打了藥劑，因為身體骨頭都不結實的原因，連走路都快不了的人，怎麼可能像這樣奔跑……寒寒一定很喜歡像這樣跑著……

　　「很奇怪嗎？」

　　「不奇怪，只是沒什麼機會看到……」張手一攔，把那個正好從她旁邊跑過去的人給撈過來，看見一張臉不曉得是因為氣惱還是因為跑步的關係而紅通通的，讓樂樂忍不住伸手就抓著他的兩頰捏捏。

　　一邊的夏之石看到，他心裡也清楚樂樂不會把寒寒給捏疼，腦中也告訴自己兩人不過是習慣地親密而已，但是一雙手卻不經大腦地自然而然反應將兩人給分開來，不讓那一雙手有機會繼續在寒寒的臉上肆虐。

　　這種下意識的呵護，一點也沒有讓樂樂感覺到不快，雖然心裡多多少少有一種最重要的寶貝即將要被搶走的感覺，但是內心深處卻又高興自己的寶貝可以這樣被好好照顧呵護。

　　「你一定就是夏之石了。」

　　夏之石並沒有為自己剛剛的動作尷尬，既然樂樂表現得自然，他同樣回以自然的態度。「我是夏之石、你應該聽寒寒說過我，歡迎加入我們石頭村，你可以直接叫我會長、老大、或是石頭都沒關係，就是別叫我夏之石。」

　　「不喜歡自己取的名字？」

　　「可以這麼說，你不能希望一個剛玩遊戲的人會取出什麼好名字。」

　　「不會，我覺得比啥傲笑天下、唯我獨尊這一類的名字好多了。」這幾種名字根本是線上遊戲裡必備的玩家角色名，她看了就覺得眼睛很痛。

　　「多謝。」

　　「哪裡、那……寒寒都叫你什麼？」她對這個比較好奇，寒寒每次跟她說遊戲經過的時候，都是用夏之石或是夏磊來帶過，不過她敢在心裡打賭，實際上一定不是這麼叫。

　　「樂樂！」被夏之石抓著的寒寒很不文雅地伸腳，想要把兩個當他不存在的人隔開，現在只是名字，他懷疑下一刻兩個人就要開始交流他什麼糗事。

　　「唉呀！別吵，說一下有什麼關係。」樂樂把他的腳給撥開，要比沒氣質，她絕對比寒寒還強。

　　「寒寒叫我夏，大部分都是這樣，不過偶爾會冒出臭石頭這一類的話，通常他這麼念的時候，都是我不允許他做什麼傻事的時候，他以為我沒聽到，自己一個人在角落念得很高興。」果然，夏之石馬上爆料，他這才知道自己每次偷偷罵人的時候，他竟然都聽在耳朵裡，瞬間腦袋有一種被格式化，空蕩蕩的，啥都沒有的感覺。

　　「嘿嘿！你發現啦！這傢伙也只會玩這一招，我每次要他多吃一點東西，用力喂飽他的肚子時，他都會趁我去洗碗的時候在後面嘟噥什麼臭樂樂、壞樂樂，然後說來說去就這麼幾句，跟小朋友一樣，一點創意都沒有。」

　　「沒錯！沒錯！我上次還特地偷偷躲在他後面聽很久，還以為可以聽到什麼天大的秘密或是私心話，結果整整五分鐘，他就只是在哪裡重複著壞石頭、爛石頭、笨石頭、惡霸石頭、霸王石頭、臭石頭……基本上就是前面一個形容詞，後面加石頭兩個字。」再配合著凶不起來的聲音，怎麼聽都不太像是在罵人，非常沒有威嚇力。

　　夏之石很無奈的敘述，他就是不懂明明說起話來很多時候都可以引經據典的人，怎麼罵人的時候比三歲的小娃娃還要可愛。

　　樂樂被夏之石說的話逗得不停大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一點也不在乎遠遠有一隻修長的腳，不大的腳丫子很努力往她這裡踢，至於腳丫子的上方，兩隻手在夏之石的身上又捏又打，一雙眼睛氣勢洶洶地快要冒出火來。

　　「謝謝你在『境界』裡照顧他，他是個很不會照顧自己的笨蛋，以後還要請你多多幫忙。」笑完的樂樂，很鄭重的對夏之石鞠躬，那模樣怎麼看都很像在嫁女兒的媽媽。

　　「不會，我心甘情願。」夏之石一點也沒有覺得這樣的畫面哪裡好笑，同樣非常慎重的點頭答應，他總覺得樂樂的雙眼裡還藏著什麼秘密。

　　「那先謝謝你了，有空多帶他四處看看，不管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境界』裡……那一直是他的希望。」

　　「樂樂……」寒寒停下了動作，望著樂樂的臉龐，那一張總是充滿生氣的臉，此時此刻是那樣的認真和慎重，令人無法不去重視……一雙眼就這麼熱了起來。

　　他的樂樂，不管何時何地，總是為他著想……

　　樂樂的堅持與認真，不只是讓相處多年的寒寒感動而已，就連夏之石也可以感覺到那一份真切關懷的心，那種可以為對方犧牲的心，於是他不介意石頭村外有許許多多的人在交易聊天打怪，也不在乎自己認識的一群好友都在看著，他張開雙手緊緊、緊緊地抱著寒寒，在他的額上、鼻尖還有小小的雙唇上虔誠地親吻著，仿佛在禱告著他的心有多麼的真摯，就像一個小小的誓言。

　　「我會，只要能讓他快樂，我會做到他希望的每一件事。」

　　寒寒愣住，傻傻地感覺他抱著自己的溫暖，傻傻地感覺他吻在自己臉上的輕柔，也傻傻地發現原來如此剛毅的一張臉龐，那雙唇卻可以如此柔軟火熱。

　　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一切的一切都不在他的預計之中，他的心原本還在告訴自己，他們只是朋友，也許是很好很好的那一種，怎麼下一刻就變了樣？變的讓他臉紅心跳卻又無法壓抑那種無法停止顫抖的滿足和快樂。

　　這……其實是他心裡，一直一直很想要擁有的嗎？

　　所以……才會那樣的期待和快樂？

　　燦爛的煙火從地面直奔天際，接著在夜空中絢爛起耀眼的五彩光芒，一朵接著一朵的傘花綻放，讓人不禁想要伸出雙手去承接仿佛可以燙手的光芒。

　　那天夏之石對樂樂說的話，在他心裡的確是一個誓言。

　　每一天上「境界」時，在做完了建村的工作之後，他就會拉著寒寒，有時帶上BLUE跟樂樂他們，開始在境界廣大的區域裡跑地圖解任務，但是最常幹的傻事，竟然是當上「跑跑團」的業餘會員。

　　「跑跑團」是「境界」的特產。

　　因為「境界」的地圖太大，每一個區域裡的村落都像是一個真正的天地一樣，擁有自己的祭典，擁有自己的節日跟風俗，所以那些特別喜歡觀光跟熱鬧的人，在幾次村與村之間的相遇之後，成立了「跑跑團」，建立每一個村落慶典節目的檔案跟消息，然後一群人仿佛以前曾經出現的快閃族一樣，到了某一個村落的節慶日時，就開始跑到那個村落去參加祭典，真正瘋起來，不但是一年四季天天都有祭典跟節日，甚至在同一天的上午跟下午就有分別不同村落開始慶祝大典，成團的人準備好足夠的物資跟金錢，時間一到就奔往村落，沒有一天會閑下來，常常剛剛還在甲村裡參加面具節，下一刻就戴著面具到乙村去吃蓮藕日的特產。

　　寒寒被夏之石拉著到處跑，看了各式各樣的山水美景，去聽說每一個村落的傳說故事，甚至還跑到了皇城學禁衛軍站崗，一旁喜歡拍照留念的樂樂，就將每一個畫面都截下來放到電腦檔案裡，即使離開遊戲時，她跟寒寒兩人都依然會不舍地拿出來播放，再次感覺那時的興奮跟一股傻勁。

　　不只是如此而已，在現實裡，每一個週末夏之石都會約韓雨一起出去玩，雖然因為時間的限制不能跑遠一點的地方，但是一個景點玩一天，卻更能感覺當地的美好，這讓韓雨現實裡的相薄上同樣多了好多好多的回憶，都是樂樂在遠處偷拍的，連夏之石呆呆看著韓雨吃冰的畫面都被拍了下來，只是他本人卻一點都不曉得。

　　那是韓雨最喜歡的一張照片，他沒有弄成時下最流行的3D相片，而是弄成一張舊式平面相片，放在自己的手邊，每次夜晚覺得寂寞，或是因為不能動而心情痛苦低落時，看著夏磊呆呆的樣子，總是忍不住微笑，好像他就在身邊一直那樣呆呆地看著自己。

　　幸福的日子就這樣飛快地過去，一下子韓雨用寒寒的身分在境界已經待了超過半年的時間，算算跟夏磊出去玩的次數也超過了十根手指頭能數的數字。

　　只是……

　　每到了吃飯的時間，看書的時間，或是任何一種自己一個人就做不來的時候，他就會忍不住問自己，這樣下去可以嗎？

　　他始終沒有告訴夏磊，真正的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是跟他出去時可以幫他擦掉嘴邊的食物醬汁，可以在他鬧他時回揍他一拳的韓雨，更不是「境界」中可以用自己兩雙腳到處奔跑跟他一起上山下海的寒寒。

　　真正的韓雨，不過是一個殘廢，一個除了眼睛可以看，嘴巴可以說、耳朵可以聽之外，其他什麼事情都沒辦法做的殘廢。

　　這樣的自己怎麼可能有人會愛上？

　　不管對任何人來說，他永遠只是一個包袱……

　　因此每次他看著夏磊對他溫柔微笑時，他都有一股衝動想告訴他真相，想問他有沒有可能會喜歡這樣的自己？有沒有希望他會不介意背著他這樣的包袱。

　　但，那衝動如何也抵不過內心深處沉重的恐懼，他害怕看見夏磊的眼中會出現對自己的抗拒跟失望，他害怕他會鄙視自己因為貪享快樂及幸福而選擇不說出事實的虛偽……他更害怕一旦把話說出口，就再也沒有機會去感受那種可以有人相愛的安心……

　　漸漸地，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而韓雨卻只能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更無法離開那一雙沉穩臂膀的溫暖。

　　老天……他真的好愛、好愛他……

　　那一份愛，深刻地讓自己成為不停掩飾真相的小人，痛苦地想要催眠自己，這個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沒有一絲感覺的身體，其實都只是一個噩夢，一個幻覺……其實他比誰都還要正常，可以過得比誰都還要快樂……

　　只是……真相……並不是想要隱藏就可以永遠都不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