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厲榮澤站在台階之上，掃視了惴惴不安的段鬆一眼，僅僅只說了一句，“讓他安排吧。”

　就轉身走了進去。

　方婪在之前就已經進去了，他直接走上二樓，走進自己住的那件客房，開始收拾為數不多的東西。他來的時候僅僅提了一個手提包，裡面放著筆記本電腦和一點換洗衣服。

　本來也就沒有多帶的必要，方婪比別人更加清楚。

　他答應陳子昂的原因​​也並不是因為所謂的“三倍工資”，而是他和厲榮澤之間所結下的因緣。事實上對他而言，在不在中辰工作下去根本不重要。

　如今上一世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幾件修真圈的大事現在都還未發生，那些叱吒風雲的隱士散修也都還未現身。方婪雖然無意於這許多紛爭，卻也知道，現在是他積攢實力，努力提升境界的最好時機。畢竟這是個強者為尊的世界，無論是世俗還是修真一途，皆是如此。

　若不是之前體內靈力枯竭沒法修煉，又撿回一個傻子，不得不找份工作養家糊口，他現在早就潛入靈力最為豐富的深山老林潛心修煉了。

　這好像已經是他唯一還執著於去做的事。

　方婪一邊將筆記本電腦的充電器卷在一起，放進包裡，一邊想著。其實他自己也發現了，重生之後，他的心境大不同於曾經，對曾經執著追逐的東西全都失去了興趣。就好像是鏡子破碎成一片片，再也沒辦法恢復原本的圓滿。

　可能是上一世過的太過空洞浮華？他竟然沒有任何殘留的執念。

　當然他也不覺得上一世就圓滿了。

　方婪失笑了一下，把鼠標也放了進去。然後站起身環視了一周，檢查有沒有什麼遺漏的東西。

　應該……沒有了吧？

　該收起來的東西他也早就收起來了。方婪想像並沒有什麼遺漏，伸手就準備拎起包。

　等等！

　他忽然想到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

　手心裡少了一團毛茸茸還真是不習慣啊。方婪立馬掀開枕頭，他記得小獸最喜歡窩在枕頭下面。

　可是，沒有。

　他又掀開被子，在床上仔細的找了一遍。還是沒有小獸的影子。他又拉開櫃子，床頭櫃，書桌……房間里為數不多的家具都被他一個個打開，再一個個合上。

　跑哪​​裡去了呢？方婪沒想到小獸會不見掉。或許他潛意識裡，已經將那團毛茸茸歸為了自己的所有物。方婪站在房間中間，臉上平靜得很，心裡卻悄然滑過一絲失落。

　方婪猶豫了一下，又試探的開口，“別躲了，出來吧。”

　他背對著門站著。這句話一落，本來半掩著的房門被推開，他剛剛回過頭，就覺得腰上一緊，被人從後面抱住了。

　並且逐漸加重了力道。

　厲榮澤已經在門口站了一段時間，他眼睜睜的看著方婪將衣物一件件疊好放進手提包裡，然後又翻箱倒櫃的找著什麼東西。

　他不關心對方在找什麼。

　因為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厲榮澤明白對方這個行動的含義——

　方婪要離開。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裡。

　但是他卻隱隱預感到，對方要徹底的離開他的生活。

　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一點也不是。一瞬間，他委屈到了極點。他已經那麼努力，那麼聽話了，對方為什麼還要離開他？

　方婪要他看劇本，他就認認真真去看，雖然在看劇本的時候，腦子裡又開始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畫面碎片，讓他心煩意亂到想要把手中的東西撕成碎片。但是他最後還是努力看完了，因為這是方婪希望他做的。方婪讓他配合那個女人，他就乖乖坐在沙發上，任憑一個他根本不喜歡的陌生人擺弄自己的臉。不，應該說所有陌生人他都不喜歡，因為他們會想盡辦法□□他們中間，打斷他們已經日漸減弱的聯繫。方婪帶他和一個自稱是“錢導”的人見面，厲榮澤雖然還有些懵懂，但是腦子裡那些多出的片段讓他本能的知道應該如何應對。但是事實上，在方婪帶著一個陌生人離開他身邊的時候，他只想立刻站起來，跟隨上去，然後用力抓回對方的手——

　他是我一個人的。

　沒有人可以分享。

　但是卻因為對方之前的話，他克制住了。

　在最開始的時候，他腦子裡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白，甚至連自己都沒有概念，卻偏偏有一種玄妙的感覺，他要找一個人。

　混混沌沌，他終於找到了那個人，腦子裡也開始有了一些記憶和意識。他知道自己是厲榮澤，職業是演員，還知道他有一個經紀人，就是那個看起來就讓他討厭的陳子昂。很多東西都慢慢甦醒過來，即使他還並不是很清楚那些都代表什麼含義。

　但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一點都不想要那些逐漸浮起的碎片，因為他們讓他和方婪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他的世界本來那麼單純圓滿，只有一個人。而這個人卻竟然不斷的把其他亂七八糟的人塞進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方婪，可是對方竟然不要他了。

　厲榮澤更加用力的抱住對方，忽然一口咬在方婪肩膀上。淚珠子卻一下子滑了下來。

　我只有你，也只想要你，可是你卻不要我。

　方婪清楚的感覺到腰間的手臂正在不斷縮緊，力道也越來越大，讓他都有點呼吸困難。他根本沒察覺厲榮澤就站在門外，這是最令他驚奇的。難道是因為厲榮澤的特殊體質？不過方婪馬上就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因為他被人從後面環住了腰。

　非常用力，就像是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體。

　方婪正準備說什麼，肩膀就一痛，接著又感覺到什麼液體滴了上去。他微微一動，剛想要掙脫，就感覺到背後抱住自己的身體，忽然輕輕顫抖起來。接著就傳來壓抑的，從喉嘍深處泛起的嗚咽聲，夾雜著不穩的抽泣和呼吸，讓他一下子僵在原地，不能動彈。

　這是……怎麼了？

　方婪有點不相信厲榮澤會突然抱著自己哭出來。要是傻子，多半還有點可能……

　傻子？

　厲榮澤不是恢復神智了嗎？

　方婪站著不動，然後慢慢伸手蓋在了對方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背上。輕輕的拍了兩下以示安慰，然後又握住。身後的身體還在哽咽抽泣著，不過已經是強自平復中時不時漏出的一兩聲，更加讓人心中不忍。方婪感覺到後背暖洋洋的，但是那個緊緊貼在一起的身體卻不時輕顫。

　他有點……心疼。

　是的，這種感覺。心臟被什麼東西勒住，就像是現在腰間緊緊不放的力道，然後把所有的空氣都壓了出來。方婪嘆了口氣，忽然一個手指一個手指掰開了對方圍在自己腰上的手。

　然後轉身，伸手，及時抹去了對方眼睛裡無聲溢出的淚水。

　這或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方婪想。

　剔透的如同沉入無數星光的黑水晶。眼底深處，就是宇宙之中最深沉的漩渦，吞噬了數億光年的星芒。又好像是一塊上好的雨後青琉璃，在一片濕漉漉的水汽之中，顯現出溫潤的光彩和色澤。

　但卻並不是因為這些。

　並不是。

　而是因為，那是一雙為他而流淚的眼睛。

　只為他。

　方婪覺得自己被打動了。他微微低頭，小心翼翼的用指腹擦去對方臉頰上殘留的液體。

　厲榮澤怔怔的注視著他，一時間愣住了。直到方婪的手指從他臉頰離開，他才如夢初醒，猛然抓住了對方手腕，緊緊抓住。

　然後，一邊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方婪的臉色，一邊將他的手重新放到自己的臉上。

　方婪心中一軟。

　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會這樣心軟。他以為自己不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卻這麼輕而易舉的被打動。

　見到方婪並沒有露出什麼不耐的神色，厲榮澤緩緩鬆了口氣。他現在完全沒有之前應對錢前的沉著自如，交代段鬆時的深沉難測。相反，他臉上的神情簡單而明了，完全沒有半點掩飾。

　他擔心他不悅。

　更擔心他厭煩自己。

　因此，那張俊美的臉上，帶著無盡的小心翼翼和惴惴不安。還有一點慌張，一點難過。

　而一旦解除這種顧慮，他的神色立刻就明快了起來。被眼淚洗刷的濕漉漉的眼珠，彷彿一瞬間被天光照得通透，熠熠生輝。

　指腹在對方的臉頰上緩緩滑動，方婪忍不住讓自己的嗓音變得非常柔和，“不哭了，嗯？”

　厲榮澤眨了眨眼睛，一滴殘留在睫毛上的淚珠忽然滾落下來。他張了張嘴，喉嘍有些沙啞。

　正因為這沙啞的嗓音，反而讓他說出的話顯得更加動人。

　他看著方婪，認真而執著的說，“不要走。”

　又說，“我是你的，我會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