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方婪正要開口，厲榮澤卻直接和他擦肩而過。

　忽遠忽近的汽車尾燈伴随着呼嘯的聲音在街道上交錯穿行。

　他不由得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然後擡腳追了上去。

　厲榮澤隻穿了件薄外套，戴着墨鏡遮住了半張臉，露出的下巴弧線緊繃着，顯出一些拒人千裏的冷淡。他絲毫都沒有回頭，快步走到停車場出口，站住，等段松把車開上來。

　方婪追上之後，就站在他身側靠後一點的位置。

　雖說已經春天了，夜風依舊吹得人心裏空蕩蕩得。

　方婪注視着對方的側臉，幾次想要說點什麽，最後卻是欲言又止。厲榮澤明顯是在生他的氣，他們在一起到現在，這還是對方第一次發脾氣。他想要道歉，但是對方甚至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方婪心中斟酌着要怎麽開口。

　他隻是心心念念想要快點趕回來，卻忘記了自己消失給對方造成的傷害。

　分明早就知道，對方看似強硬，内心其實柔軟得不可思議。

　方婪心中微痛。

　他應該早一點告訴對方——

　他并不願意回去做那個超脫于芸芸衆生的紫微天尊。他也不會回去三山九霄。他會想辦法解決這一切。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舍棄紫微命元和本命靈寶萬象天海圖，讓所謂的“紫微天尊”真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或許代價大了一點，他從此修爲不得更進一步，甚至喪失全身道行，但并不是無法可解。

　确實，他曾經最爲看重，也最爲執着的，是修真合道，上窺天機。但是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有些東西就已經悄然改變了。

　他有了更想要的，也有了更重要的。

　隻是這段時間他心思煩亂，紫微天尊千百年的記憶全部填充進他識海之中，屬于方婪的一點意識差點被沖擊得七零八落。他好幾次都險些被紫微的記憶還有神念蠱惑，就要去找青崖歸去。幸而那些神念也并不頑固，他穩固心神幾日，總算漸漸理清了思緒。

　然後道心愈堅。

　隻是這道心卻與青崖認定的不同。

　紅塵滾滾，萬世繁華。若是青崖知道，恐怕會認定他走上邪魔外道了吧。

　厲榮澤站了一會，就吸引了不少注意。這裏是電視台附近，他雖然戴了墨鏡，卻長身玉立，氣質出衆。不少年輕女孩子路過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這時他手機響了，厲榮澤低頭一看，是段松打來的。

　一接起來就聽到段松不停道歉，解釋說自己家裏長輩生病了，他就開車去把人送了醫院，結果路上堵車耽擱了，剛才送到。他現在馬上就開車過來。

　厲榮澤稍稍應了，又問他是家裏什麽長輩，病情嚴重不。段松回答是他姨媽，現在正在動手術。然後他又說，“厲哥，真對不起，你再等我一會，我很快就到。”

　厲榮澤知道段松從小就在姨媽家長大，和親媽也差不多。沒讓他過來，就讓他留在醫院好好陪着家裏人，他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段松心裏放不下醫院這邊，但是厲榮澤打車回去也确實不合适，萬一不小心洩露了住址就麻煩了。因此他躊躇了半天，還沒答應。厲榮澤沒管這些，就準備挂電話了，忽然又想到什麽，問他“錢夠不夠？”

　得知不存在問題後，應了聲，囑咐他有需要就聯系自己，然後挂了電話。

　方婪就站在他身邊。

　厲榮澤把手機放進口袋，然後一轉頭，就看見方婪。他明顯是看見了，動作微微一頓，卻又毫不遲疑的轉身。

　他一路都沒有搭出租車，直接朝着家裏的方向走。

　方婪微微皺眉。

　然後跟了上去。

　厲榮澤一路都沒有叫車，竟然就這麽走了回去，等到他走到家的時候，已經快要晚上十二點了。他境界不高，身體有所淬煉，也不過比普通人好上一些。

　這麽在寒風裏足足走了四個多小時。

　方婪跟在他身後不遠處，幾次都要看不下去，就要過去把人直接抱進懷裏，直接飛回家。

　但是終究還是沒有……

　厲榮澤微微停頓又随即轉開的小動作，讓他悶得有些說不出話。

　明明知道對方不過是在生氣。他還是……

　方婪看着厲榮澤走進了住宅樓，沒跟上去，而是走到一邊掏出手機。

　厲榮澤坐電梯上樓，走進家門，把東西放在門口的矮櫃上。然後就一間一間房間開燈。現在已經快要淩晨一點了，他洗完澡，卻沒有進卧室。而是打開電視，坐在了沙發上。

　屏幕上依舊是昨天那一檔午夜節目，他靠在墊子上，靜靜的看着屏幕。

　白天的吵鬧和喧嚣潮水般退的一幹二淨。整個房間空蕩蕩的，雖然燈火通明，卻依舊寂靜。隻有他的呼吸聲。

　厲榮澤手指放在膝蓋上，輕輕敲擊了起來。

　好像這個樣子，就能夠盡力的忽略那些不存在的聲音。

　就像是現在，他聽到了門鎖的聲音，門被推開的聲音，有人走近的腳步聲。

　但是不需要回頭，他知道這些全都不存在。

　是的，根本不需要回頭。

　不需要。

　但是他怎麽忍得住呢？

　厲榮澤閉了閉眼，還是轉過了頭，果然，空蕩蕩的客廳，隻有他一個人。

　如果那些時不時跑出來的影子，和那些不時在腦子裏響起的聲音能夠合二爲一，就算是假的，他也願意去相信。

　陳子昂正洗澡，就聽到手機響個不停。他急匆匆擦了擦頭發，就跑出來，一看是方婪的，心裏還有點納悶。他明明記得自己開的是震動啊。

　正要接通，手機又給挂斷了。

　然後門鈴響了。

　他走過去透過擡起電話看了眼，在樓下沒看到人。咦了一下，就給方婪回電話。

　電話那邊傳來方婪波瀾不驚的聲音，“開門，我在你門外。”

　陳子昂莫名背後一冷，寒毛炸立。

　他覺得自己嗓音都有點發顫，“你在門外？”

　每一戶的門鈴都和樓下大門連接，訪客必須先在樓下接通樓裏住戶，才能進住宅樓。結果剛剛門鈴一響，屏幕上卻什麽都沒有，然後幾秒之後，對方就出現在自己門外？

　他可是住的十三樓啊。

　緊接着就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

　陳子昂心裏晃晃悠悠就是一沉，原來他住的是十三樓……

　方婪坐在了陳子昂家客廳的沙發上。陳子昂坐在他側邊，問他，“？”

　他目光垂落在對方地面上的花紋，“我和他吵架了。”

　陳子昂聽了就失笑，他還以爲是什麽事呢，“怎麽，zonger不讓你進門？”

　方婪擡頭看他，“是我不對，但是他現在好像不願意聽我道歉。”

　陳子昂揚眉，“不是吧，你做什麽了？”他可是知道厲榮澤的死心眼，竟然能發這麽大的火？而且是對方婪？

　“我們有點誤會沒解釋清楚。”方婪輕輕呼吸了一下，“也不願意聽我說。”

　陳子昂抓了抓濕漉漉的頭發，“他現在對你心灰意冷了？”

　他也不是在問方婪，馬上就接了句，“這當然不可能，今天他還差點當着全國人民給你表白，那你不喜歡他了？”

　“當然不。”方婪皺眉，肯定的說，“我愛他。”

　陳子昂一攤手，呼出一口氣，“那還有什麽問題呢？你現在就回去，把誤會解釋給他聽，然後給他說剛那仨字，如果他不願意聽，你就把他壓倒在床上，懂？”

　方婪看着對方半天沒說話，“你是認真的？”

　陳子昂哼了聲，“不相信我？”

　方婪突然笑了一下，“你就是這麽對你女朋友的？”

　陳子昂忽然聲音一啞。

　誰都知道性格嚣張得不行得陳總監在自家女友面前就是小綿羊。不，比綿陽還綿。

　他站起來就要下逐客令，“行行，你就快去吧。”

　把方婪送到門口，他神色認真了下，“zonger性格執拗，就算是有了點矛盾，也是出于他對你的感情。問題解決了就好。語言行不通，就身體力行。我還挺支持你們的。”

　方婪笑了，“那謝謝了，等有天我們公開的時候，也希望還能聽到你這麽說。”

　陳子昂臉就黑了，直接把門關上，半點都不再客氣。

　方婪笑容一收。陳子昂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問題，把事情想的很簡單。但是，也或許事情本來就是這麽簡單——

　他想要和這個人在一起。

　隻是礙于心中若有似無的那些近鄉情怯，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已經快要兩點多了，夜風呼啦啦的吹着。方婪迎着風快速的從一條條街道穿梭而過。沉默的城市在腳下連綿成片，然後片片消失。他心裏迫不及待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道路如弦，華燈飛逝。

　等到真正站到了門口，他才冷靜下來。現在這個時間，厲榮澤肯定已經休息了。陳子昂也說，他最近工作排得很慢，強度極大。

　方婪有點心疼，他輕輕開了門。

　沒想到卻是一室明亮。

　電視也開着，對方卻沒回頭。

　方婪心跳快了一下，然後他穩了穩心思，站在門口慢慢換上鞋。然後才一步步走過去。

　他想要好好的告訴對方，如果實在不行，難道真要試試陳子昂的建議？

　方婪胡亂的想着，等到走到旁邊，才發現厲榮澤竟然歪着頭睡着了。

　身上竟然還穿着浴巾，頭發還半濕着。

　他眉毛一揚，頓時就有點生氣。

　但更有些心疼。

　然後他輕手輕腳把人抱了起來，放進了床上。

　他關掉了所有的燈，就留下床頭的兩盞。白天的時候對方戴着墨鏡，他竟然沒看出來，厲榮澤臉色差得很，眼睛下面是明顯得烏青。

　方婪手指放在扣子上，本來還有點遲疑，現在幹脆的脫掉外套，也躺了進去。然後輕輕環住對方精韌的腰，牢牢圈進了自己懷裏。

　然後深深吸了口氣。

　漸漸加重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