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方婪一身靜默，毫無所覺。

　那妖獸落地之後，迅速昂起上身，頭顱暴漲，張開血盆大口，如烏雲罩頂一般，朝着他們二人當頭咬下。

　厲榮澤迅速站了起來。同時，一個法訣已經結成。

　方婪設下的防禦法陣極其堅固，那妖獸一口咬下之後，就被一道藍白的光打進了嘴裏，痛呼一聲，扇動翅膀向後飛去。

　那道藍光在空中變成一道半月的形狀，旋轉着繼續追了上去。

　原來方婪設下的法陣并不隻有一層禁制，那妖獸以爲自己已經破了法陣，才敢肆無忌憚咬上來，沒想到還有這種後招。

　他背上的雙翅相比身體來得過于小巧，讓人懷疑它能不能支撐得起妖獸的身體。但是他仍舊飛了起來，并且速度極快。

　厲榮澤毫不遲疑，手中的法訣已經飛出。在穿過方婪設下的防禦屏障範圍後，突然變成一支細長的翠綠色尖刺，光華越來越盛，緊追其後。甚至就要超過那道防禦法陣彈出的藍光。

　厲榮澤一上來就放了大招，現在臉色有些蒼白。他剛剛突破第四層境界，交爻之體，如此修煉神速也并不奇怪。但是總歸是有不足，段時間内不能和真正的第四層境界修煉者相抗衡。

　這個妖獸一看就十分厲害，至少了修道之人六七層境界。如今修真一道式微，連帶着這些神鬼妖獸，都全變成了傳說話本，這一代修真者，真正能見到妖獸的幾乎沒多少。

　話說回來，就是這樣方婪居然養了一隻，而且是白澤。

　即使對北冥，南極那樣的得道高人來說，也是不可思議。

　厲榮澤胸口起伏了一下，也是知道自己修爲不足，他才一上來及使出了最厲害的招數。并且攔在了方婪身前。

　那妖獸細長的身體憑空一扭，就躲開了半月狀藍光，緊接着，碧綠光刺就後發先至，紮進了他的肚子裏。

　這妖獸叫做翼蛇，放在上古妖獸裏，并不是特别厲害的。但是如今上古妖獸都不存于世，它就占山爲王，占據了這塊福地，修煉得道，好不自在。

　而它修煉了這麽千百年下來，也直逼當世大能。

　厲榮澤那道光刺雖然射中了他，卻并沒有給對方帶來實質性傷害。翼蛇發出一聲尖利嘯聲，一揚尾巴，就把那隻粗大的碧刺甩掉了。扭動着身體飛向空中，繞着方婪所在地方不斷盤旋。

　倒也不能怪人家上來挑事，主要是方婪占據了靈陣的壓陣之處，把本來滿溢的靈力全部收斂成一個循環，還是在他控制之下的循環。本來舒舒服服享受靈力滋潤的翼蛇一下子覺得呼吸困難。

　它雖然修爲直逼大能，靈智卻不能和白澤那樣的神獸相比，攻擊方婪也全部是本能。隻是它剛剛吃了這防禦法陣的虧，現在也不敢再輕易沖上去。

　而在剛剛沖擊之後，防禦法陣已經缺失了一塊，其餘部分也不斷剝離，搖搖欲墜，早晚是要消失的。那翼蛇打定主意，等法陣一消失，就直接把這兩人吞進肚裏。這兩人身上都是滿滿靈力，香味誘人，它修爲定然能再上一層。

　厲榮澤雖然對法陣符箓之類并不精通，也看出如今局勢。

　剛剛受到這麽強烈的沖擊，方婪卻仿佛絲毫沒有察覺，仍舊含笑跌坐。

　厲榮澤自然知道，這種情況從外界驚動方婪，會十分不利，輕則心魔叢生，重則神魄飛滅。

　不管是其中哪一個結果，稍一想象，都讓他呼吸一窒。

　這翼蛇是他從未見過的兇殘妖獸，眼下的搏殺他也從未設想的危機。

　驟然讓一個從未經曆過生死險境的人面對這些！

　厲榮澤呼吸急促，心中慌亂緊張，仿佛赤/裸的背脊順着一根極細的鋼絲滑下看不見的山谷，血液奔湧，從頭頂沖向四肢百骸，他手又冷又熱。卻還是緊緊攔在方婪身前，背脊挺直，絲毫不動搖。

　那翼蛇不斷繞着他們飛轉，喉喽裏發出呼呼的聲音。時而發出尖嘯沖刺過來，試探一下防禦法陣的程度。

　它每撞擊一次，法陣上的光芒就黯淡一分，厲榮澤心髒也随之緊縮一下。

　直到第四次撞擊過來。

　防禦屏障終于受不住沖擊，破碎了！

　翼蛇仿佛是得意的在空中盤旋了一下，才調轉方向對獵物下口。

　厲榮澤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緊盯着朝着他迎面撲來的妖獸。他腦子裏已經沒有多餘的清明去思考别的什麽，隻剩下一個念頭，就是護住身後的這個人。

　翼蛇通身籠罩着一層蒙蒙黑氣，令紫色鱗片看起來幾乎接近黑色。血盆大口張得極大，兜頭罩來，滿目血紅，幾乎看不見頭頂天空。

　就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間，厲榮澤竟然迎了上去。

　他不退反進，向前邁了一步。

　隻是一步。

　但也足以将自己送入翼蛇口中。

　就在同時，方婪嘴邊笑意一頓。

　整個人，從發絲到嘴角，忽然全部僵硬起來，眼睫卻輕輕顫動，似乎馬上就要醒來。

　但是很快，他又重新歸于寂靜。

　就和頭頂樹枝上搖搖欲墜的那片葉子一樣，最終沒有落下來。

　翼蛇嘴巴迅速合攏，就在同時，厲榮澤掌中一道火花爆裂，掌心燃起了一顆電光閃爍的火球，并且越來越大，逐漸膨脹——直到将他整個人包裹起來。

　那翼蛇嘴巴都要合上，突然一燙，腦袋一甩，就把嘴裏的那團火苗甩了出去。脖子向上揚起，連帶着身體都飛上空。

　接着，一道冰焰朝着那團被吐出的火球沖去。

　厲榮澤正在火球中央。

　翼蛇屬水，冰焰之中含有至陰至寒之氣，幾乎才一觸即，火球就弱了好幾分，然後很快，就熄滅了。

　厲榮澤隻覺一股徹骨的寒意從無數角落蔓延上來。他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心裏也沒有之前的緊張。

　畢竟已經到了這樣的關頭，緊張已經沒有了意義。

　隻剩下決絕。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唯一能夠想到的隻有最後那個辦法。

　厲榮澤眉峰一緊，迅速掏出口袋裏的瑞士軍刀，朝着眉心紮了下去。

　方婪從來沒有交過他這種傷敵八百，自損八千的法子。但是厲榮澤自己也從頭到尾看過那本轉爲交爻之體修煉而著的古卷，自傷而傷人之法往往簡單粗暴，明了易懂，根本不需要方婪講解。

　血花飛濺而出，一瞬間，似乎已經消失的火球突然光芒驟亮，火焰暴漲，化作許多條火龍，順着冰焰纏卷而上，竟然将整個翼蛇纏住。

　然後，勒緊。

　同一時間，厲榮澤差點跪倒在地。

　他沒想到這個法子這麽消耗，這才剛剛開始，他就幾乎要撐不住了。

　翼蛇的注意已經被完全吸引到自己這邊，他又看了眼方婪的方向，咬咬牙，擡起小刀，又一下紮入自己心口。

　差點被翼蛇掙脫的條條火龍驟然一亮，變得更加粗大，攀沿而上，将翼蛇緊緊束住。

　翼蛇畏火。

　龍蛇相克。

　火龍纏繞之下，它幾乎發揮不出九成威能。

　生機已去了大半。

　厲榮澤嘴巴已經白得看不出一絲血色，但是他眼睛卻明亮透徹。沒有絲毫渙散動搖。

　然而很快，之前氣勢洶洶的火龍光芒漸漸暗了下來。厲榮澤嘴唇一抿，就要扒出來再一刀刺入。在這之前，他微微遲疑了一瞬。

　如果再一刀刺入，就要刺在心頭，心頭精血不在，不論是凡俗之人還是修真之人，都免不了……

　他若是這麽閉上眼，可能就再也睜不開了。厲榮澤注視不遠處的方婪，心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一時有點後悔，應該早早問問婪哥，人要是死了，怎麽才能變成鬼魂，萬一他死了，就什麽都沒有或者直接投胎轉世了要怎麽辦？

　哪怕是變成厲鬼留着婪哥身邊，哪怕不能牽手不能擁抱不能交談，甚至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還在，也比永不相見要好得多！

　他已經預料到這恐怕是自己注視對方得最後一眼。

　就在這短短幾秒，火龍身上的光亮已經幾乎要全部消失，本來蔫頭蔫腦，沒了大半戰鬥力的翼蛇也察覺到了對手的虛弱，重新撲騰了起來。

　厲榮澤迅速拔出了利刃，又用力插了進去。

　卻更深，更狠。

　一絲極其鮮紅的血液才剛剛溢出胸口，就被空氣總無形的力量拉扯着，飛散沒入火龍之中。

　頓時，火光暴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