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方婪靠在鋼琴之旁。雙手交叉，然後又松開，右手支在了鋼琴上。

　他環視了一圈，整個餐廳裏仍舊隻有他們兩個。

　然後他确定，這确實是一個禮物。

　他差點都忘記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居然還會收到禮物。

　究竟有多長時間沒有收到禮物了？

　這幾個念頭不分先後的從心裏冒出來，方婪亂七八糟的想着，卻遲遲沒有做出選擇。并不是這有什麽好遲疑的，對方給他的根本就不是多麽艱難的一道選擇題。

　隻是他自己，下意識想要拉長這個品味的過程。

　厲榮澤也并不催促，他靜靜注視着對方。

　方婪目光撞上對方的，就有了點不好意思，好像被一下就看破了心事。不過也隻是一點點，他随即就放松下來，挨着厲榮澤坐在了鋼琴長凳上。

　然後首先按下了一個琴鍵。

　空氣發出被無形的手指波動了一下，随即就是沉沉的“咚”的一聲，厲榮澤頗有默契的同時按下了琴鍵。

　已經很多年沒有碰過琴鍵了，在今天之前，厲榮澤還特意找了一間按小時收費的鋼琴教室，練習了一個下午。這已經是他能夠抽出時間的極限，不然他會花更多時間。

　雖然笃定對方不太會選其他曲子，但是總要以防萬一。他爲此準備了好幾首，其中就有方婪曾經提過的帕格尼尼狂想曲。在第一遍練習的時候，他才發現，有的東西放下了就再也找不回。就像他現在僵硬的手指，再也沒有當年張揚自如。分明那些熟悉的旋律仍舊流淌在心裏深處，卻沒辦法精确的從指尖下滑出。

　他确實有點沮喪。

　雖然當初放棄的那麽果斷，他心裏卻還一直保留着一絲可能，如果他想，他就能回到曾經的舞台上。不管這究竟是一絲奢望還是無濟于事的自我安慰。今天都全部破碎了。

　選擇了一個，就要放棄一個。

　這是個再明白不過的道理。

　不過他也沒有太多失望。

　因爲他已經有了最好的……和最想要的。

　生日快樂的旋律悠然飄揚。

　厲榮澤故意拉長了拍子，然後稍作改動，給裏面增添了一些甜蜜的過渡。

　這是他特别滿意的地方。

　神奇的是，在他彈到這些改動之處，一直和他一起彈奏的方婪，竟然隻是稍微延遲半秒，就天衣無縫的接了上去。

　這個就是默契？

　他們吃完晚餐，走出餐廳，坐進車裏的時候。就在不遠的地方，一輛灰色的面包車沉默的藏身在夜色之中毫不起眼。

　等到晚上的時候，厲榮澤每天的日常微博上，多了一段小小的音樂視頻。鏡頭上是黑白琴鍵，偶爾優美修長的手指一閃而過。顯然正是一段鋼琴演奏。

　而同步的音樂，就是那首稍加改動了的《生日快樂》。

　他床上翻了個身，就發現有人點贊了。

　自從厲榮澤最近養成了每天發微博的習慣，他的粉也跟着養成了保持在線，争取第一個轉發留言的習慣。

　陳子昂樂見其成，竟然還專門在官網上開了一個活動。誰能連續三天搶到微博評論沙發，就可以獲得參加zonger正在籌備的慈善發布會門票。如果連續七天搶到，就能參加今年zonger的官方生日會。

　當然了，這些的前提是你要加入後援團，成爲zonger官網的正式注冊會員。

　很快，看着官網會員七天申請數字又創新高。陳子昂挺滿意的，看來不少路人粉都有往真愛粉發展的趨勢。

　但是今天厲榮澤點開之後，卻發現第一條轉發評論的人竟然是陳子昂。

　厲榮澤：……

　陳子昂評論就仨字加一個感歎号，“秀恩愛！”

　本來厲粉還沒深刻理解，就有技術帝做出了分幀的長圖，對幾個有手出現的地方做了仔細對比。發現在視頻裏面一閃而過的竟然是兩個人的手。

　這說明什麽？

　顯而易見，當時有兩個人坐在一起，在同一架崗前上彈同一首曲子。

　他們馬上就對裏面的兩雙手進行了對比。雖然分解出來的圖片模糊不全。厲粉強大的技術能力還是證據确鑿的破解出，其中一個人就是zonger本人。

　那麽問題來了。

　另外一個人想必就是最近盛傳的“女友”？

　但是，怎麽感覺有點不對勁呢？

　不過，這一點小小的質疑聲馬上就淹沒在無數表達滔滔不絕羨慕嫉妒的微博之下了。

　加上陳子昂這條不少圈内的朋友都轉了，一下就上了熱門話題榜第二個位置。

　厲榮澤沉默了一下，沒有打電話過去。他最近舉動裏透露出來的意思，陳子昂當然明白。隻是這一次，他并沒有說出來，更沒有勸阻什麽。而是默契的開始幫他做準備。

　公開的準備。

　厲榮澤想了想，又轉發了一下，同時評論道，“禮物呢？”

　陳子昂正哼哼唧唧義務加班，一看到跳出來的消息頓時生出砸手機的沖動。

　得寸進尺，還想要禮物。

　不過在網絡上面宛如禮花爆炸一般的留言和猜測，方婪都沒有察覺到，除了偶爾會陪着厲榮澤一起刷微博娛樂一下，他從來不會主動去關注這些。

　洗完澡，方婪走到床邊坐下。本來趴在客廳的白澤迅速的小跑了過來，卧倒在他腳邊。自從不久前方婪把它從封印狀态放出來之後，白澤就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在那裏面實在把它悶壞了。

　就比如現在，它一滾就滾到了方婪腳下面，然後用自己蓬松雪白的皮毛主動給對方擦腳。

　方婪開始都看不下去。

　這真的是當初威風凜凜的上古神獸嗎？

　一定是出了什麽bug。

　方婪打量了一下賣力給自己撒嬌賣萌的那麽一大隻，心裏忽然微微放心下來。怎麽看，這種性格的家夥，也不像是和紫微天尊1.0能匹配起來的？

　也隻有自己願意養着它。

　方婪踩了踩它的肚子，垂下了目光。

　白澤忽然身體一僵。

　方婪意識過來，馬上把視線移到了一邊。他還是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偶爾流露出飄渺欲仙的道法威壓，白澤對此特别敏感，瞬間毛就全部炸起來。

　那樣子踩起來就不舒服了。

　指針指向兩點十分，秒針持續穩定的旋轉。

　東半球尚且沉浸在深夜之中。

　厲榮澤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伴随着鈴聲劃破了夜裏的寂靜。

　厲榮澤幾乎立刻就醒了過來，先是看了眼方婪，神情和緩了一下，才翻身從床頭櫃上取了手機——

　竟然是趙猛！

　他心裏砰的跳了一下，隐隐有些預感。

　來不及深想，他就已經接起了電話。

　話筒裏先是一陣嘈雜喧嘩的聲音，然後，在這中間，傳來趙猛極力克制激動的聲音，“我們獲獎了！”

　厲榮澤呼吸一凜。

　那邊就傳來一聲大笑，“哈哈，老子幹什麽要忍。zonger，我們獲獎了，是我們！”

　厲榮澤覺得他心跳得更加快了。

　他握緊了手機，等着對方公布最後的答案。然而不知道趙猛是故意吊他的胃口還是太過激動忘記了，他隻是一味的來來回回的重複着自己的感想、激動之情。向他不斷地說現場的盛況，說着他這麽多年的努力，說着國内記者沖上來想要采訪卻沒有說對他的名字，然後他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厲榮澤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又是欣喜，又是激動，更多的是緊張。

　但卻沒辦法打斷對方，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

　忽然背後伸出了一隻手，從他手裏接過了手機。

　方婪早就醒了過來，在聽到話筒裏趙猛的聲音的時候，他心已經放下了一半。

　看來有些事情還是遵循着它曾經的軌迹。

　床頭的頂光，讓厲榮澤臉上的欣喜和欲言又止變得格外分明。方婪早就已經發現，直接取過手機放在耳邊，看着對方，安撫的一笑，然後禮貌的打斷了趙猛的滔滔不絕。

　“趙導，你還一直沒說，《歸途》都拿到了什麽獎項？”

　趙猛終于反應過了了，長長的“哦”了一聲，帶着點恍然大悟的抱歉，“是的是的，我們拿到了兩個——最佳導演銀石獎，和最佳男主角。其實本來可以拿到金獎的！就差了那麽一點……”方婪聽着電話裏面趙猛激動的有些混亂的話，同時注視着厲榮澤。

　厲榮澤嘴巴微微張開了一點，緊張的看着他。

　方婪頭一偏把手機拿開，帶着安慰的開口，“不管怎麽樣，你的第二部電影畢竟得獎了，而且還是vf電影節的國際大獎……”

　聽到這一句，厲榮澤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來。

　方婪頓時就心疼了，沒繼續編下去，而是突然把對方壓倒在床上，壓下身靠近，故意調笑道，“沒拿到金石獎也不至于這麽難過吧？威城影帝？”

　厲榮澤猛地擡起頭，雙眼睜大，緊緊盯住對方，“你是說……？”

　方婪輕咳了一下，笑意再也掩飾不住，“vf電影節的最佳男主演，現在可以發表一下你的想法嗎？”

　厲榮澤聲音一啞。

　雖然在接到電話的時候，他就隐隐有了預感，但是真正揭曉答案的時候，他還是會懷裏自己聽錯了。

　這隻是他的第二部電影……當然了，他不能說是最好運的那個——曆史上最年輕的威城影帝隻有十一歲。但是相對于更多的投身于這個圈子，把表演當做夢想，甚至信仰的人而言，他運氣好到不可思議。

　不單單是運氣。

　他終于等到了這個肯定。

　這說明他選擇的沒有錯，他曾經放棄的和失去的，全都得到了回報。

　還有他的努力。

　他所做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當然，這隻是一個開始。一瞬間，他目光越過了無數不确定和懷疑，落在了遙遠的未來。

　厲榮澤神思回到現在，就看到方婪正笑着看向他。

　根本不需要思考和醞釀，他就确定，這是他人生中第二個幸運的時刻。第一個，就是自己遇到對方的時候。

　然後他們激動的吻在一起。

　直到就要放縱自己做點什麽發洩這種興奮之情的時候，他們才突然想起來，好像之前還在和趙猛通話？

　厲榮澤心虛了一下，連忙找到手機。

　那邊已經挂斷了。他又打電話過去，表示了祝賀。這時候趙猛已經冷靜了不少，他們說了一些正事，比如回國的宣傳和上映，然後才挂了電話。

　但是才一挂斷，他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是錢前的，他雖然無緣于這種獎項，卻仍舊發動關系得到了第一手信息。然後就給厲榮澤打了電話表示祝賀。

　因爲是深夜，他們并沒有說太多，隻是最後，錢前感慨一般的補充了句，“當初我邀你參加老趙的片子，其實也是請你幫忙。我知道當時王昊成也找過你，聽說你拒絕了，我心裏還有些虧欠。畢竟人家那是大手筆，本來就是沖着拿獎去的。後來他們都去了威城參賽，我心裏就更有些那什麽。老趙最後的成果我也看了，大體上确實不錯，但是很多要推敲的細節還是不夠細緻。說實話，我本來不太看好。但是沒想到你們竟然拿到了！也是“苦心人天不負”吧！不過這回王昊成他們怕是要被國内媒體打臉了。诶，不對，你們能拿獎，國内媒體就已經被打臉了。”

　厲榮澤心情已經沉穩了很多。他挂了電話，馬上就打給陳子昂，告訴他了這個消息。

　陳子昂瞬間就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來回在卧室裏走動着，“zonger，我就知道你能行，早知道能拿獎，這次你就應該和趙導一起去，不過誰想到……王昊成都折在了這裏……不過這是應該的。”

　他們通話沒持續多長時間，這個消息最晚明早就會爆出來，陳子昂隻有不到四個小時來準備了。他設想過無數次，有一天厲榮澤得了大獎應該怎麽應對，現在終于能用上了。

　挂了電話之後，厲榮澤看向方婪——

　這隻是一個開始！

　他終于真正走上那條星耀之路。

　從此一步堅實一步。

　然而第二天，爆出來的，卻不僅是這麽一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