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宋天成一邊脫下外套，一邊快步走過來，帶笑的眼底，卻閃過一絲陰晦的光。

　“真是巧啊，在這里都能遇到，zonger這次參演的是錢導的新作？”他順手把衣服遞給身邊的助理，走到厲榮澤身邊。宋天成顯然是在這里拍一部古裝劇，一身翩翩佳公子的打扮，但是那幾層漂移的布料在如今g市這個天氣，光是看著就讓人渾身悶熱。也怪不得他一下場就脫衣服。

　厲榮澤目光馬上落在了宋天成身上。

　他一直在回憶自己那天試鏡結束，到被方婪帶回去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卻幾乎一點都記不起來，反而從遇見方婪開始，之後發生的事情，像是用刀刻在了腦子里似的。

　宋天成，他其實一點都不熟，幾年前曾听過對方的名字，那個時候宋天成是前輩，他被那個沒多少本事的經紀人教導著一定要記住這些個人，以後才好發展。不過他第二次听到這個名字已經是幾年之後，他第一次拿到最佳男演員獎杯之前，主持人念出提名的時候——宋天成。厲榮澤也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畢竟被提名的演員很多，但是大家都知道，能真正捧回那個獎杯的，只有一個人。然而在不久之後的星輝獎頒獎現場，他又一次在同樣的情況下听到了宋天成的名字。那時他的經紀人已經變成了陳子昂，就坐在他旁邊的位置，隨即就對他低笑道，“第二次了，人家恐怕要記恨上你了。”

　厲榮澤聞言也只是無所謂的一笑。這世界上要恨你的人，無論你干什麼都會恨你。他要走的路，必定是要踩在無數失敗者身上才能到達的，而宋天成，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有什麼要緊？

　事情也就這麼揭了過去。現在突然在這里遇上，他還是挺驚訝的。

　不過既然宋天成主動過來打招呼，厲榮澤也就站起來，微微點頭，“宋老師，你好。”

　宋天成算是他的前輩，他叫一聲宋老師，算是尊敬。只是厲榮澤這麼說的時候，臉上表情波瀾不驚，除了些微的一點頭，再沒其他表情。

　圈子里也都熟悉了他的性子，厲榮澤向來不是那種性子，你不得罪他的時候，他從來不落人臉面，該禮貌該客氣，都面面俱到，但若是想要讓他更熱情些，就是不可能了。然而你一旦得罪了他，他說話做事則十分不留情面，根本不會顧及面子上的東西。當年他剛出道時就敢不給王牌綜藝節目臉面，並且記仇直到現在就看得出。這人並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性子。

　開始麼，眾人還有些不習慣，畢竟圈子里，誰不是把三分話說成七分，背地里怎麼針鋒相對，該客氣的時候還不是客客氣氣？畢竟你若是忍不得，也就沒機會上位。

　不過時間久了，對于厲榮澤這種做派，大部分人竟然都接受習慣起來。其實也有一個原因，就是人家不管是什麼脾氣，總之越來越紅了。

　人紅才是硬道理。況且厲榮澤這人，只要你不招惹到他頭上，他也不會不給你面子，說來說去，這不就結了嗎？雖然還有許多看不慣的，但也就是看不慣了。

　誰家沒點是非？不然那些娛記小報還寫些什麼。

　宋天成圈子里混了這麼久，誰都是什麼脾性他能不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況厲榮澤兩次都越過他拿獎，現在這聲“宋老師”听在他耳朵里就像是莫大的諷刺一般。

　不過這些宋天成當然不會表現出來。他笑著點點頭，反而很關心的看著對方，“你們在這里拍了好幾天了吧，天氣這麼熱，取外景是夠辛苦的。”

　厲榮澤隨意點點頭，“是挺熱。”

　然後他後面就沒音了。宋天成心里不爽極了，又有幾分郁悶，這還聊不聊得下去？

　厲榮澤壓根就沒想和他聊下去，沒多久錢前又在那邊叫他，他和宋天成一點頭，說了句，“宋老師我先過去了。”就大步走過去。

　他雖然是僅此于男主戲份的男配，但是也畢竟是男配，編劇也表示，她很喜歡這個角色，但是考慮到平衡觀眾情感的需要，厲榮澤的戲份並不太多。但是錢前在發現厲榮澤竟然這麼長時間以來都是憑著直覺和靈感拍戲之後，頓覺簡直太浪費才華，時不時就拉著他說一些東西。

　厲榮澤當年在大學里學的是音樂，主修鋼琴，畢業那一年的時候出了點意外，得罪了校方，拿不到畢業證。本身有沒有那一紙證書並沒有特別重要，但是學校那邊又取消了他一切的進修表演機會。他本身經濟條件不好，維持學業很大程度依靠學校和社會上的獎學金。那時他一心想要在音樂上有所發展，並不願意去做一些音樂家教或類似兼職，況且那點微薄的薪水也不夠負擔他的進修費用。

　這時剛好有劇組過來選角，他被一個關系很好的同學拉去參加，沒想到一下就被選中了。後來學校的緣故，家里的緣故，種種紛繁駁雜的事情奔涌而來，讓他堅持要在音樂上走下去的心思漸漸動搖了。又恰逢之前拍的那部電視劇播放了，並且反響還很不錯，又向他發來片約，同時而來的，還有中辰的合同。

　因此其實厲榮澤並不是科班出身，理論知識還是欠缺得很。錢前這段時間的提點，讓他收獲極大，厲榮澤心里也十分感謝對方。

　他過去之後，錢前正給另外一個演員說戲，見他過來，微微點頭，示意他等一下。厲榮澤也就站住，並沒有因為對方叫了自己過來卻又和別人說話而生氣。他又掏出手機，跟隨著心里的曲子，斟酌歌詞。其實他最開始是想寫一首鋼琴曲的，從小時候開始，音樂對他來說是比語言還要清楚真誠的表達方式。但是當初放棄的太過決絕，這幾年來他從來都沒有踫過琴鍵，只是稍稍設想一下演奏自己譜寫的曲子，他竟然無從下手並且不知所措。

　最終也只好選擇這麼一個折中的方式。

　看著手機屏幕上一行行跳躍不定的文字，他忽然心念一動，發了一條短信給方婪。

　這時方婪正在和陳向遠說話。沒錯，是和陳向遠說話，他們之間氣氛比之當初舒緩了很多。剛剛致辭的時候，劉芸芸果然出現了，雖然還不明顯，但是已經能夠看出她小腹隆起的弧度。只是她根本沒有把視線落在方婪這邊，哪怕一秒鐘。而是越過方婪，直接走到陳初實身邊，挽著他的胳膊，走上台給他們的女兒送上祝福。

　就算是心里壓根沒有抱任何希望，方婪還是心涼了一下。

　陳向遠也愣住，大概他也沒想到劉芸芸竟然是這種態度。

　方婪眼角余光看到對方的表情，心中確定，陳向遠果然不知道其中內情。當然，別說是陳向遠，上一世，他身為當事人，不也是毫不知情嗎？

　不過這也怪不得劉芸芸，畢竟陳家老爺子開了口，讓全家上下都當做從未有過方婪這個大兒子，劉芸芸家里地位不高，想要在陳家好好待下去，除了謹遵陳尊節的意思，又能有什麼辦法？

　那邊開始各種敬酒祝願，陳向遠也跟著去說話，幫著那位景少擋酒什麼的。方婪看情況差不多和自己沒什麼關系，就從側門走了出去。但是他的一道神識一直牽繞在陳向遠身上，他可沒忘自己來這里的目的。

　沒想到還沒過多長時間，陳向遠就找了過來，臉上表情還有點愧疚，對他說，“大哥，你怎麼在這里，快快，和我進去。”

　方婪默默瞅著對方，心想這孩子怎麼這麼實誠呢，不應該啊。

　不過說起來，當年陳向遠身邊可是圍了一堆人，陳初實，劉芸芸，陳尊節，莫恆，甚至他那個護短到不行的師傅。他呢，也就只有他自己。孟子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按著這個邏輯，他這個寡助之人，理應輸得一塌糊涂。但是最後他還是贏了。現在陳向遠身邊還沒圍著一堆為他打算奔忙的人，單單看他這個人，怎麼讓方婪覺得，對方竟然還挺不錯的？

　陳向遠當然不知道他這個大哥心里轉的是什麼心思。在他看來，劉芸芸做的確實有點過分了。畢竟是親生的兒子。這麼多年不聞不問也就罷了，難得一見，竟然這樣視若無物？這麼想著，他看著方婪的眼神就多了幾分同情。

　見方婪搖頭，並不願再進去，他也不勉強，反而陪著對方在這里聊了起來。

　方婪心里也有些古怪，索性就和陳向遠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這時，除了他們兩人再無他人的花園里，忽然響起一聲輕笑——

　“老莫，陳家有這麼好的靈性根骨，你竟然從來沒有發現？”

　接著，空中不知道什麼地方，響起一聲“哼”。

　方婪和陳向遠都是一驚。

　陳向遠馬上四周張望了一下，看起來驚慌失措的樣子，但是同時，他手指一驚悄然按在手機的警報按鈕上面。

　“呦，小家伙，警惕心不錯麼！”那個聲音再次開口，那株提早開花的雲南山茶後面，漸漸顯現出一個人形來。正是之前站在莫恆身邊的那個人。

　“不過此處空間已經全在我意念籠罩之下，你還是不必費這些功夫。”

　方婪早就察覺到這些，听到這人如此一說，他更加謹慎小心起來。

　抽空看了眼身邊的陳向遠，這孩子從沒見過這種排場，臉都僵硬了。

　方婪倒是沒去安慰解釋什麼，說起來，這想必就是陳向遠的緣法了。這麼想著，他稍稍後退了一步。這一世他已沒有和陳向遠一較高下，然後入主陳家，讓那些欠了他的全部還回來的念頭，該做的上一世都已經做了，若有什麼虧欠的，上一世陳家上下也都已經還了他。相同的事情再來一遍未免有些無趣。況且陳家已經從里面開始潰爛腐朽，作為局外人，如今方婪看得更是十分清楚。他並沒有心思去爭搶這樣一個爛攤子。

　要弄清楚陳向遠拜師之人，也不過是想要知己知彼，方不重蹈覆轍。

　這一世他想要的，不過是修真合道，求得長生。

　可能現在還要再加上一點別的。

　但是都絕對沒有陳家，陳向遠在其中。

　陳向遠確實有些僵硬，對方這麼一說，他干脆直接拿出手機來，屏幕上一片漆黑，怎麼按都沒反應。

　他並不是對特情處，對這些修真者一無所知。但是這麼正面交鋒，親眼看見對方在自己面前大變活人還真是有生以來頭一遭。雖然看著對方似乎對他們沒什麼惡意，但是那些人……可不是心思說變就變得麼？

　這麼想著他看了眼方婪，對方面不改色，淡定得很。他不由得心里有點慚愧，虧得他這幾年陳初實帶著，見了不少風浪，竟然沒有方婪這一介律師來得冷靜沉穩。

　之前說好那人正一手捏住一朵山茶，在指頭間玩了一會兒，像是才堪堪發現他們二人反應似的，驚訝不解道，“你們站在那里做什麼？還不快過來？要知道我二人皆是當世大能，若有幸能被點撥一二，不勝得你們數十年苦修？”

　雖然對于對方這種……自夸的行為有點不感冒，方婪也克制住了轉身就走的念頭——對方並沒有專意限制他們，以方婪目前的修為，想要從次方空間里脫身還是輕而易舉的。

　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後退了一步。把陳向遠讓了出來。

　莫恆從頭到尾都沒有現身，方婪知道這位s市供奉正在某處觀望著他們。他也就垂眼不語，並不希望被過多注意。

　如果說陳家已經不欠他什麼，莫恆卻不然。

　方婪面沉如水，心里卻仿若狠狠一刀在金屬上劃拉過去，莫恆，他可記得清楚，只是現在還需韜光隱晦罷了。

　沒想到那人竟然不滿的開口，卻是直直對著方婪，“你後退個什麼勁？我北冥仙尊紆尊賜話，你還不恭敬上來？”

　北冥仙尊？南極仙師？

　方婪驟然想起之前謝孫章杰科普給他的，所謂南北之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