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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傾天闕》第173章
第六十三章:水深火熱

  罄冉被囚禁了!已經整整十日,鳳瑛將她囚在鳳藻宮中,並將裡裡外外的侍衛,宮女都換了個遍,在暗處布滿了他的暗衛。

  藺琦墨離開,鳳瑛便將宮中屬於藺琦墨的勢力清了個遍,現下罄冉猶如被困在籠中的金絲雀,沒有外援,沒有出路,四周布滿了精銳的眼睛,但凡她有一絲異動,立馬便會傳到鳳瑛耳中。

  對眼前的困境罄冉無能為力,她本不是驕縱之人,更非會苦惱耍潑之流,她只能順著鳳瑛的意思,在不觸怒鳳瑛的前提下保存實力,在沒有原則的退讓中保護自已。她小心翼翼的克制著自己的俾氣,尋找一切有利自己的事情,等待逃離的挈機。

  這幾日鳳瑛每日必來,或是陪著她聊天,或是喝茶,或是用懇切的語氣婉求她做些什麼諸如彈琴之類的事情,有時候他只是安靜的坐著用他一雙深沉的眼眸盯著她。

  罄冉從不觸怒鳳瑛,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諸好奉承的、她小心翼翼地壓制著自已的情緒,對鳳瑛的態度幾近卑微。

  可便是她這種不哭不鬧,這種討好般的言聽計從輕鬆地擋住了鳳瑛所有的進攻,他無法對這樣的她做出什麼。

  這般的罄冉讓鳳瑛深深的感受到了她的疏離,她的害怕,她對他無時不在的警惕和牴觸。

  面對這樣的罄冉,他的任何異樣舉動都會是罪惡的,是沒有理由的。有時候鳳瑛想,這樣也不錯,也許當她慢慢習慣了每日對著他,她有日會離不開他,會愛上他。畢竟這種平靜中雖是有著讓人煩躁的氣悶,但也有著幾分安寧的滿足。

  於是鳳瑛將越來越多的時間花在罄冉身上,甚至連辦公都從辰慶宮搬到了鳳藻宮。有那麼兩日,他心情極好時竟令宮人在罄冉內殿安置了軟榻,便休息在含清殿。

  那兩夜鳳瑛異常老實,可罄冉卻是整夜不曾閤眼的,也許是察覺了她的緊張,自那兩日後鳳瑛便未在含清殿過夜,只偶爾呆的晚了,他會用期盼的眼光看向她,而罄冉每次都只當不明白他的意思,俯身相送。

  鳳瑛儼然已將她視為己物,標是了他的標籤,這樣的日子罄冉只覺每分每秒都擔驚受怕。她心裡知道藺琦墨的人一定在想方設法的接近她,營救她,但是鳳瑛將她看守的如此嚴密,他們一時半會根本接近不了她。

  好在離鳳瑛起駕回青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他也變得越來越忙,罄冉倒是得到了幾許喘息的時間。

  這些時日,最讓罄冉擔心的便是腹中的孩子。當初她有了身孕的事情並未大肆宣布,只鳳藻宮的幾人知曉,而那些人則都是藺琦墨的心腹。

  罄冉心裡很清楚,若鳳瑛知道她有了藺琦墨的孩子,怕是容下這個孩子的可能性極小。

  她是孩子的母親,她必須好好保護自己的寶貝,若丟了這個孩子,她無法想像以後該如何面對藺琦墨,他是那麼期待孩子的出生。而她也相信,她定然能保護好她的孩子!

  罄冉小心翼翼地掩護著這個孩子,好在她沒有害喜的現象,再加上現在孩子月數上下,小腹只能脫掉衣服後能看出微隆。現在天氣越來越冷,穿的也越來越多,加上罄冉對衣服的刻意挑選,一時隱瞞倒是可以做到的。

  可謹慎起見,罄冉已盡量減少了一切可能暴露孩子的行為,比如沐浴。以前罄冉習慣每日睡前泡下熱水,現在她已經盡可能地少沐浴。

  以前在軍營沒有條件天天沐浴,有時候甚至十天半月不洗澡罄冉也能忍受,可現在明明有條件,隔上三五日不沐浴罄冉便覺得渾身不對勁。

  這日,堅持了七日的罄冉終於無法忍受了,只覺渾身上下都有些發癢。令侍女準備沐浴用水,揮退她們,她脫掉衣物便跳進了浴桶中。

  水自四面八方侵襲而來,抒解了這些日身體的緊棚,慢慢放鬆下來。靠著桶壁,任由思緒漫游,罄冉好好的泡了個澡。直到水溫漸漸轉涼,她才驟然回過神來,想到現在的處境,一時難言。

  將身體慢慢沒入水中,任由水淹沒了眼耳口鼻,漫過她的頭髮,這樣被水包圍著,罄冉竟覺有些安全。她將眼睛閉得緊緊,放鬆身體,手臂張開,感受頭髮如海藻一般的浮動,無聲的笑了起來。

  外面婢女半響不見她出來,不免有些擔心,誰都知道陛下有多重視雲姑娘,若是出了什麼事,她們可擔待不起。幾個宮女一商量,正打算一起進屋查看,便見鳳瑛大步而來。

  她們忙跪下行禮,遠遠的鳳瑛便見她們似是有事在商量,一面焦急,如今見她們面有惶恐,不免蹙眉,聲音微冷。

  “怎麼回事?!”

  “回陛下,姑娘…姑娘說是沐浴,不讓打攪,進去半天了也不見喚我……”

  一個較為大膽的宮女膽戰心驚的道,鳳瑛聽聞面色一變,推門便闖進了殿中。

  浴桶安置在內殿,垂著紗幔,鳳瑛大步入了內室,一眼便見罄冉沉浮在桶中,鳥發散了一池,身體半漂浮著,那樣子沒有一點生氣。鳳瑛面色瞬間慘白,大步便向浴桶飛掠。

  罄冉沉在水中,又一時放鬆,心思不屬,根本就沒有聽到外面的動靜。她潛水一陣,但覺胸口氣悶了,便“嘩”得一下自水中鑽了出來。撥開額前的頭髮,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胸前不住起伏著,大。喘著粗氣,然後便愕然地看到了鳳瑛。

  他站在幾步開外,身體僵直,正面色複雜的盯著她,那神情幾乎是有些扭曲的。罄冉一驚,“啊”的大叫一聲便雙手擋住胸前春光,又將身體沉入了水中,一臉戒備的盯著鳳瑛,蹙眉怒喝。

  “你要幹什麼!?”

  事出突然,此刻又是這般情景,罄冉那裡還有心思和鳳瑛周旋,變現出的自是她最激烈的一面,連帶著聲音都有些尖銳。

  鳳瑛似是被她的驚呼聲嚇了一跳,僵直的身體緩緩恢復,面色平復了下,溫和道:“她們說許久不見你出去,我只是怕你出了什麼事。”

  罄冉卻冷聲道:“你出去!”

  方才進來看到的那一幕太過驚悚,鳳瑛到現在還有些膽戰心驚、心有餘悸,再加上這些時日罄冉一直很溫和,從不曾這樣激動失控,鳳瑛竟莫名有些害怕,忙點頭抬手安撫著罄冉:“你別惱,小心氣壞了身子,我出去便是。

  他說著果真便轉身出了屋子,罄冉望著他快速而去的身影,心裡頓時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滋味。

  鳳瑛出了大殿,眼見卻一直晃動著方才罄冉出水的那一幕,粉色紅潤的肌膚,精緻的鎖骨伴著水色,鳥黑的墨色絲絲纏繞,別樣誘人。

  再想到方才她怒目盯著他的樣子,鳳瑛心頭又一陣煩躁,禁不住眉宇蹙起,身上已是不經意地散發出一股迫人的寒意,嚇得幾個婢女頭都不敢抬起。

  “進去服侍!”

  煩悶的甩甩頭,丟下一句冰冷的吩咐,鳳瑛大步向含清殿而去。

  罄冉穿戴齊整時,便有侍女進來稟報,鳳瑛已在含清殿等候。幾個婢女忙誠惶誠恐的前前後後又給罄冉檢查了個遍,似是力求讓她以最完美的姿態去服侍他們的王。

  婢女恭敬而細緻,一如這裡的一切,精緻、溫存、美麗,可這一切卻都是強加在她身上的枷鎖,罄冉苦笑。

  罄冉進入含清殿時,鳳瑛正坐在椅子上把握著一隻雕刻精巧的玉質麒麟,見罄冉進來也未抬頭,只是微微一揚袖子,笑道。

  “你這處太素淨,我給你帶了些小東西把玩,看看喜不喜歡。”

  罄冉望去,但見殿中的四張桌子上都排滿了各種寶貝,首飾、器物、雕品……各種質地,鈴鐺滿目,一看便都是珍品,每一件都價值連城。

  罄冉隨意望了眼,步至臨近的一桌拿起一枚黑玉棋子,微笑道:“多謝鳳大哥,只是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沒必要將這些送到這裡來吧。”

  鳳瑛卻是一笑,將手中玉麒麟隨手一執,起身走向罄冉,手指秀過陣陌縱橫的棋盤,笑道:“這一套棋是用溫玉製成的,倒是適合冬日把玩。這幾日我會比較忙,沒時間來看你,給你帶些東西,你也不至於太無聊。東西先放在這裡,那些喜歡,到時候回去就都帶走。我已經讓他們在宮裡給你收拾了一處清靜的宮殿,你一定會喜歡的。”

  迎上鳳瑛笑意期盼的雙眸,罄冉一時竟有些難受。這些日子她對鳳瑛極盡討好,而鳳瑛又何嘗不是,他對她幾乎是無務件縱容的。想到他方才在浴室表現的驚慌失措,罄冉忽而覺得很累,忽而覺得這樣的相處對她來說是一把雙刃劍,傷了他,她亦無法安然。

  面前的罄冉長長的秀髮還未乾,攏在一起垂在身前,墨發愈發烏黑,將臉襯得更加白皙瑩潤,想比這些時日來她一直刻意帶著的面具,此刻她的神情雖是帶著茫然,煩躁,但是卻顯得更加真實,美色無邊。

  此刻她穿著一件雪白色的袍裙,衣襟上用銀絲繡著大朵的牡丹,衣領微低,露出半截白皙優美的脖頸,看在鳳瑛眼中,一下子便讓他想起了方才在浴室的那無比妖嬈的一幕。

  他似是被蠱惑住了,緩緩湊近罄冉,不自禁的伸手想將她一側的頭髮攏到耳後,而罄冉卻猛然回過神來,退了一步,躲開了他。

  鳳璞目光閃動了下,空落落伸在半空的手似是動了幾動,才緩緩收回。望著垂著頭的罄冉,笑道:“冉冉,給我彈首曲子吧。上次聽你彈琴還是在戰英帝的壽宴上,已經快四個年景了。”

  鳳瑛的話帶著幾分懇切,幾分懷念,還有一絲祈求。四周很安靜,靜的罄冉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鳳瑛她無法拒絕。

  抬起頭來,這才看到對面的桌子上放著一把古琴,看樣子有些來頭。罄冉淺笑一下,點了點頭便向那琴走去。

  將琴抱起,放在矮桌,隨意坐下,撥弄了兩下。手感極好,音質流暢,是把難得的好琴。罄冉揚眉看向鳳瑛,微微一笑:“想聽什麼?”

  鳳瑛卻灑然落座,只挑眉道:“你隨意吧。!!

  罄冉點頭,手指觸上琴弦,許是太久不曾彈琴,竟有些不知該彈什麼。這樣的氣氛下,有種無聲的安寧和和諧,罄冉想許是這些時日,他和她都累了,都不想在帶著面具應付彼此了。

  微微牽起脣角,罄冉跟著心,手指動了起來。琴音幽幽傳出,憂傷而纏綿,斷腸的愁與怨,透著的盡是哀痛的蒼涼與壓抑的哀傷。

  鳳瑛的神色越來越沉鬱,目光複雜盯著罄冉,不曾有任何動作,也不知心有何感。

  漸漸的,罄冉的手停了下來,幽幽的樂聲綿綿而去,似是料的人的心也跟著隱隱發疼。她抬眸望著鳳瑛,一如他一般,一瞬不瞬。

  半響,鳳瑛起身,一步步走向罄冉,伸手勾住她的下巴抬起,他直逼她

  “呆在我身邊,便如此讓你難受?”

  罄冉並不避讓,長長的睫毛顫抖一下,輕聲道:“鳳大哥,感情向來是最不能勉強的,我愛我的夫君,一如你此刻不願放開我一般,我也無法放棄對他的愛,片刻都不能。”她的神情無比平靜,目光無比清澄,鳳瑛望著她,目光卻越來越翻涌,神情也越來越陰沉,半響才壓著聲音道:“在朕的面前坦言你有多愛他,將聯的感情踐踏在地,好,好,雲罄冉,你可真好!”

  他說罷,神情一擰,鉗在罄冉下巴的手驟然用力,狠聲道:“你既如此激我,便休怪我對付他。他悖國助我,只因信我能善待麟國百姓,信我能令這片土地清明安寧。冉冉,你說,若是我將麟國的貴族盡數屏殺,將麟國的百姓都變成我青國的奴隸,你那夫君會不會永遠遭受世人唾罵,成為遺臭萬年的賊子?”

  罄冉神情有瞬間的慌亂,然而馬上便笑了起來:“陛下,麟國已經不在,哪裡還有麟國的百姓?他們都是青國的子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不會這麼做的。”

  “哦?”

  “天下萬民,皆我子民,如今陛下一統雯江南北,既然是子,難道還要分親疏遠近不同麼?泱泱大國,有容乃大。陛下定然知道,若誅殺貴族,壓制百姓,只會令其心懷怨恨,時刻想著反抗,隱患一日日加劇,一旦有一天有人起來反抗,百姓怨聲載道,官員疲於應付,後果可想而知。四郎和陛下的協約,是份雙贏的協約,不然陛下也不會答應他將其作為對麟的國策,陛下是明君,不會因意氣之爭,而偏失天下。”罄冉徐徐說著,目光不曾片刻離開鳳瑛,與其爭鋒相對。

  鳳瑛定睛看著她,半響才道:“冉冉,你是認定朕不能將你怎麼樣嗎?

  罄冉卻輕輕搖頭:“不,鳳大哥,冉冉只是想坦言於鳳大哥相處。鳳大哥,放我走吧,請給冉冉一條生路。”

  罄冉目光輕閃,懇切而哀傷的盯著鳳瑛。

  放我一條生路,放愛一條生路,也放你自己一條生路吧。鳳瑛,你可知道,這世上沒有三個人的愛情,如此執著,只能將我們都逼向絕路。

  鳳瑛卻冷聲一笑,猩紅著雙眸,冰冷的話語自薄脣溢出。

  “在朕身邊讓你生不如死嗎?那麼朕告訴你,從朕出生便從不知道何謂放手。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朕的懷中!”

  他說罷,再不看罄冉一眼,甩開扣在她小巴的手,轉身便向外大步而去。他的腳步極為匆忙,出了大殿揮手屏退跟隨的人,鳳瑛匆匆步入一處院落,四周一靜,神情即可便痛苦起來。

  他只覺心脈紊亂,大口呼吸著,扶住一顆大樹,喉間一涌便噴出一口鮮血來。任由那血跡沿著脣角向下蜿蜒,鳳瑛抬頭望向高曠的天空,嘲諷一笑。

  從何時起,她成了他解不開的心結,不知不覺深入骨髓,掭入血液。而現今,她似乎已經成了他的心劫,畫地成牢,將他因在其中,在劫難逃,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拉著她和他一起痛,和他一起沉淪。

  鳳瑛自認從不是懦弱重情的男人,而他卻天生有一股極強的控制欲,天生一股執念,認準的事情便不會回頭。而如今,她,已經成為他此生最大的執念!

  秋末一場寒雨,將村上落葉盡數掃下,北地即可便有了冬的寒冷。北雲山上的襯木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呈現一片蕭瑟,寒風一吹,越發讓人覺得冬天來了。

  寒雨一過,陽光雖是鑽出了雲層,短時間卻也沒能將寒氣帶走,空氣中還是帶著陰冷。太陽雖沒能驅走寒意,卻是將山腳下環山而過的馬兒河照的波光粼粼,如銀帶纏繞,給荒蕪的北雲山添了一處風景。

  此刻,半山腰上的一處民居小院,一縷炊煙裊裊自屋頂升起,映著驕陽初生,倒是難得的讓人望著安寧。此刻不大的院中槍影翻飛,兩個人影交織在一起,舞得院中落葉翩飛,村上僅剩的幾片枯葉也再無法杜住,揚下了枝頭。

  “鏘!!”一聲金石撞擊之音響起,接著那身著褐色衣服的青年手中長槍突然脫手,向遠處墻角射去,直直插入青石墻縫中。

  幾乎同時,白衣男子手中寒槍,銀閃閃的槍頭已經抵在了對面青年的脖頸邊。一陣靜默過後,喝彩聲驟然暴響在小院中。

  “公子好功夫!”

  “三虎,功夫還欠火候啊,才過了七招!”

  眾人紛紛吆喝著,更有一名留著小鬍子的清瘦男子將手中長槍一橫,揚聲道:“這下該輪到我了吧!”

  眾人哄笑,然而尚未等小鬍子走到場中,自屋中走出一美婦來,嗔怪的揚聲道:“都歇歇吧,切磋一個時辰了。小四,你過來下。”

  這美婦正是不久前被戰英帝派人擄去的藺琦茹,而她口中所喚小四自然便是藺琦墨了。

  其實營救藺琦茹並沒花費太多時間,藺琦墨晝夜趕路待奔至旌國時,恰逢英帝的人帶著藺琦茹經過蒼松密谷一帶。

  那蒼松密谷是白靖炎的地界,有白靖炎的幫忙,再有藺琦墨親自出馬,英帝的人根本沒討不到什麼好處,丟了人不說,還丟盔棄甲跑回了戰國。

  事情進行的出乎意料的順利,讓藺琦墨甚至極度後悔,當初真真該讓陸贏帶著人過來。雖然這樣的想法,非常對不起姐姐,但是一想到罄冉還懷著身孕,而他卻丟下她來了這萬里之外,心裡便極度不是個滋味。

  尤其是這兩天,藺琦墨的心裡總是慌慌的。當時雖妥善安置了罄冉,但總是走的太過匆忙,鳳瑛又手段高明,藺琦墨越想便越是不安。

  昨日將姐姐安置在這北雲山,藺琦墨今日便打算離開,回麟國去接來罄冉。昨夜他已經跟藺琦茹說過要走的事,藺琦茹一聽罄冉有了身孕,便只怨怪他不知輕重,直催著他離開,想來現在姐姐喚他,定然也和罄冉有關。

  藺琦墨將手中寒槍一扔,轉身大步便進了屋。

  廳堂小桌上已然擺好早膳,藺琦茹正端坐桌前,見他進來示意他坐下。

  “快些吃,吃完了也好早點上路。!”

  藺琦墨笑著落座,拿起一個饅頭便咬了一口,不忘抬眸看向藺琦茹,笑道:“姐姐這話說的倒好似小四馬上要上斷頭台一般。!”

  藺琦茹瞪他一眼,面色一沉:“口無遮攔!姐姐知道你急著趕回去,但是這一路上該休息還是要休息,注意點身體。接到罄冉也別急著回來,她身子沉,這裡畢竟是小地方,怕是沒有好的穩婆。依著我看,你們倒不如一起去旌都,等罄冉生產了再過來姐姐這裡也不遲。”

  見藺琦墨一面狼吞虎咽地喝湯,一面不迭點頭,藺琦茹這才面色漸緩,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調小包,推向藺琦墨。

  “這是早年娘親杜在你脖子上的長命鎖,是娘親當年親自上大佛山向光遠大師求來的,你帶給罄冉,將來給孩子掛上。”

  藺琦墨再度點頭,只是這次目光已多了幾分認真和感念,將吃光的飯碗大力放在桌上。鄭重的拿起那紅綢收入懷中,藺琦墨站起身來。

  “這裡很安全,戰國那邊但有風吹草動,靖炎一定會察覺到。姐姐放心呆在這裡,等冉兒生產,我們一定帶著孩子前來投靠姐姐,到時候還請姐姐一定收留我們。!”

  “你這死小子,竟說混話!快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藺琦茹填惱說著,推了一把藺琦墨。

  藺琦墨面有笑意,轉身大步輕快便向外走。然而叫邁幾步,他脣際的笑容便微微一凝,腳步也頓在了半空。凝神細聽,頓時面上最後一點笑意也消失不見了。但見他猛然俯身,側臉便將右耳貼在了地上,神情漸轉凝重,眉頭已結在了一起。

  藺琦茹也看出他的不對來,見他起身,忙開口問道:“怎麼了?”

  “有一隊大軍正從北面向這邊急速衝來,聽聲音起碼有數萬人!姐,你這些日一直在北邊,可曾聽說旌帝向南調兵?”

  “沒有啊!倒是這北邊一直不安寧,上個月左膺王的鐵騎還襲擾了磨城,聽說殺了不少百姓,潭州府兵的糧倉被洗劫一空。哦,上月末旌帝還令鎮西軍將防線自西邊向北推了些,這個時候怎麼可能向南調兵!”

  藺琦茹的話剛一出口,便立馬驚得面色一變,縱使她是女流,但終究是將門之後,即可便察覺出問題所在。

  “姐,怕真出了大事了!快去收拾下東西!”藺琦墨果斷說著,面色沉重,大步出了屋子。

  其實這旌國北疆至戰國北嶺一帶,終年都受到草原異族的襲擾,自燕奚儂登基之後,旌國內政漸穩,草原卻連年內亂。北邊倒是著實安靜了一段時間,直到前些年草原一部首領塔素羅以鐵血手腕兩年一統草原六大部族,建立了圖吉國,草原鐵騎便頻頻南下騷擾叩關。塔素羅驍勇,再加上草原連年內戰,已經耗空了內需,向南掠奪是解決困境的好法子。尤其這一年多來,圖吉國力日漸強盛,已隱有南侵之意,光復季到秋季邊境便發生大小戰爭多次。

  塔素羅的鐵騎雖說厲害,但是旌國和戰國也都不是好欺之邦,這些年旌國派大將陳忠鎮守邊關,塔素羅倒也沒占到多大的便宜,雙方的戰事使勁一直都處在局部拉鋸的狀態,但會不會爆發大戰,何時爆發,那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現在看來,這場戰事,倒是讓他藺琦墨碰了個正著!藺琦墨現在已基本確定,正向這邊奔來的大隊人馬絕對是圖吉異族,因為若是本國調兵,都會事先貼出公告,以免驚民。

  只是藺琦墨卻不明白,這北雲山西北面不遠便是旌國的北境第一關卡燕然關,駐守了旌國兵馬兩萬餘人,守將更是旌國數的上號的大將王金鬥。圖吉的鐵騎自北面殺過來,沒道理會如此悄無聲息啊!

  可這個問題藺琦墨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他剛衝出屋子,院中留守的六個飛翼軍暗衛便衝了過來。顯然,他們也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

  “公子,快帶著夫人離開這裡吧!聽這樣子,大隊距此不過一刻鐘,得快些撤離這裡!!”

  藺琦墨卻眉宇緊鎖盯向北方,沉默了良久,他才轉過頭來,吩咐道:“程志,你現在馬上通知村裡鄉親撤離。!”

  “馬揚,江明,你二人速速到東面嶺上,將烽火燃起來。”

  “高源,三虎,你二人負責保護夫人,一定要將夫人安全帶到宿州去!

  “程岳騰,你跟著我!現在分頭行動,這是命令,各自完成,不得怠慢!”藺琦墨說罷,歷目掃向六人。

  “是!”六人應聲,迅速分散。

  藺琦墨帶著程岳騰轉身,正見藺琦茹蹙著眉頭探究地盯著他,心知瞞不住她,藺琦墨幾步上前,沉聲道:“姐,這北雲山是通往南邊的要塞,過了此山南面便是一馬平!”若讓圖吉的兵馬衝過北雲山,那沿著平原南去能直抵中原腹地,沿著官道甚至能一直攻至旌都去。姐,圖吉人凶殘,若讓他們入了關,那可真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了。這事兒既然給我碰上了,我便不能置之不理!姐,你快隨三虎離開吧,父親的金甲得留給我!”

  他一口氣說罷,繞過藺琦茹便向屋中走。手臂一緊,回頭正迎上藺琦茹蘊著眼淚的雙眸。

  “姐為你驕傲!去吧,只是你得記住罄冉和孩子還在等著你,你等留著命回來!我藺家僅百年間已經出了一十九位寡婦,你不能讓罄冉成為那第二十位也不能讓你的孩子一出生便沒有了父親!”

  藺琦墨眼眶微微一熱,重重點頭,再不做停留,大步便奔進了屋。

  藺琦茹望著他的背影,終是淌下兩行淚來,只喃喃道:“小四,一定要活著,不然姐會恨死自己…………

  北雲山位於旌國北境,橫臥千里,北雲山以北數百里乃旌國第一關卡燕然關,山腳又有馬兒河天險屏障,穿山而過,便是平原千里,故而這北雲山歷來都是兵家必爭的要地。

  只是這些年,一來圖吉的騷擾多是撓癢癢般的小打小鬧,再來又有燕然關擋在前面,故而這北雲山並未按扎駐軍。只因距離北雲山東北不遠便是金州城池,駐守著金州兵馬數萬。若敵軍來攻,便是突過燕然關,金州兵馬也有充足的時間趕到北雲山布防。

  只是這次實在詭異,藺琦墨怎麼也想不通,圖吉的兵馬到底是怎樣無聲無息便到了這北雲山的!

  可此刻容不得他多想,更容不得他不相信!遙望著遠處騰起的漫天塵土,感受著腳下大地的震動,藺琦墨已經一萬個確定,來的必是圖吉兵馬。這樣的氣勢和速度,只有在萃原上馳騁拼殺過的勇士才能達到。

  藺琦墨的目光沉定不動,直直盯著前方,片刻似乎整個山體都震動了起來。身下的小白似乎也被這樣的震動驚到,高高的揚了揚蹄子,肖琦墨用力勒緊馬韁,感受到它稍稍安危才將韁繩放鬆。低頭撫摸著小白柔順的鬃毛,他眼中閃過幾分不捨,可終究還是一個翻身利落的下了馬背。

  撩起袍子一扯便撕下了一塊白布,他將腿上匕首抽出指頭在便鋒銳的刀刃上一拉,鮮血便滴了下來。

  拍拍小白的馬背,藺琦墨笑道:“兄弟,借你靠靠。”

  將白布往馬背上一按,藺琦墨揮手便在上面寫下了一行血書,目光久久凝在那一行字上,他的神情竟斗轉間變了幾變,溫柔、掙扎、傷痛、不甘、堅定,眼眸不自禁得收縮著,大地的震動越來越劇烈,藺琦墨終是將白布一收,將它緊緊束在馬脖下的鈴鐺上,牢牢的打了兩個結。

  最後看了眼,抬手兩個揚起便瞬間將小白的馬鞍卸下扔向了一邊的山谷中。小白似是感受到不對勁,睜著一雙眼使勁盯著藺琦墨看。

  “這鞍我給你扔掉了,兄弟,以後好好找個林子過日子,別再讓人騎你了。去找清風,將這東西帶給她,然後你就自由了。去吧”藺琦墨說罷,抬手拍了拍小白,揮揮手示意它離開。

  可小白非但沒走,反側側身用頭噌了蹭藺琦墨,一雙眼睛越發有神的盯著他。藺琦墨迎上它炯炯幽深的眼睛,驀然竟覺它能聽懂他的話。只覺它那眼中寫滿了依戀和不捨,讓他看著心酸。

  “走吧,跟著我只有死路一條!小白,你要聰明的馬!趕緊走,趕緊走!”藺琦墨說著,極為不耐煩地捭了揮手。

  可小白依舊不動,反倒嘶鳴了幾聲,彷若哀求。藺琦墨頓時便變了面色,退後一步,將手中銀槍一橫,冷聲便罵。

  “男子漢死便死矣,休做女兒態!你這成什麼樣子!讓你滾,就趕緊給老子滾蛋!”他吼著,將槍頭橫,對著小白的屁股便是一棍。

  小白吃疼,嘶鳴了一聲,拔腿便衝向了山道。可跑出十來米卻又猛地停住,又扭頭看向藺琦墨。

  藺琦墨頓時吼頭一緊,卻毫不猶豫地將槍再次一豎,對著小白便做了個極為凶根的動作。小白前蹄跳了兩跳,終是轉身撤腿而去,這次它再沒回頭。

  藺琦墨見它離去,長長嘆了口氣,銀槍斜指,轉身向山腳下的一線銀河飛掠而去……

  此時馬兒河的北面,平原上騰起的塵土越來越高,三萬人的圖吉精騎正以破風劈浪般的速度直衝馬兒河,那氣勢絕對是震動天地,讓山!都折服顫抖。

  這三萬精騎絕對個個都是莘原上舔過刀。的在死人堆中滾了再滾的漢子,是圖吉王塔索羅精心挑選出的精騎中的精銳!

  三萬騎兵衝殺而來,目標正是渡過馬兒河,穿過北雲山,直插旌國腹地。而衝在全軍最前面一身重甲,身材魁梧的大鬍子正是圖吉王塔索羅。

  卻見他銳利的目光直盯馬兒河上那一座五六米寬的石橋,大喝一聲:“全速前進,搶渡馬兒橋,殺到嬴城去!衝啊!”

  經他這一聲大喝,他身下馬兒飛衝而出,一人獨領陣前。石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而就在塔索羅的馬蹄要踏上那石橋之極,一股強勁的破風之音逼來。塔索羅驟然提起馬韁,馬兒嘶鳴一聲,人立而起,緊接著三道流光閃過,險險插過騰起的馬腹,三支金翎箭直直沒入了石橋邊緣的石縫中,箭沒數寸,顫巍巍發著抖。

  塔索羅一驚,似根本就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遭到伏擊,滿色一變,驟然高高抬起了右手。身後萬軍齊齊跟著停馬,然而縱使這三萬精騎訓練有素,個個都馬技高超,但如此急停,也不免一陣混亂。

  “父汗,這裡怎麼會有埋伏!”

  說話者是個長相俊美,身體健美,身著一身戎裝的少女,她一面緊盯那三支插在橋頭顫巍巍抖動著的羽箭,一面急忙打馬上問著剛剛穩住馬匹的塔索羅,此女正是塔索羅之女東亦歌。

  塔索羅卻未回答她的話,而是目光鷹阜般銳利地盯著前方山坡。東亦歌跟著望去,正詫異那裡什麼異常也沒有,卻忽而間一道流光自山道的轉彎處急掠了過來!

  天吶!

  待東亦歌看清楚那道流光,不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那竟是一個人!一個急掠而來的人!他的速度竟可以快成這般!但見那人一身金色戰甲,熠熠流光,飛馳而來,雪白的大麾隨著長風鼓動著,將他的身影映得如一隻展翅騰飛的大鵬。

  那人一面疾奔,一面竟彎弓搭箭,那姿態行雲流水,接著自他手指間流瀉出三道閃電般的光芒,三支羽箭破風而來。就在極短的到那,那尖銳的羽箭長嘯聲便到了近前,直逼塔索羅面門。

  “父汗!”

  東亦歌忍不住驚呼,塔索羅卻目光一眯,快速地抬起了手中彎刀,他身休向右一側,背微微躬起,手中彎刀刀背立起,‘當當,兩聲,那兩支流箭已被擋住口然而那箭的力道竟是大極,塔索羅縱有所準備,還是被那箭的後勁衝的身體向後一倒。索性他雙腿夾緊了馬肚才不致趺下。

  可他身後一名小將卻慘叫一聲,直直趺下了馬背,塔索羅知道,那是方才他避開的一箭。

  大軍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頓時寂然無聲,似乎連馬兒的噴鼻聲都消失了!

  眾人大駭,不免都將目光投向那發箭之人的身上。但見那人已衝至破下,宛如天神降世,立定在石橋對面,那人身後雪白的披風鼓滿了風,像是一對翱翔的翅膀括展在身後,待他立定半響,那披風才緩緩沉下。

  此時眾人才來得及去看他的容顏,頓時更震在當場,無法言語。那竟是一個長相極為俊美的男人,面容美如冠玉,皎若雪蓮,膚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俊美的簡直不似男人,卻偏有一身的陽光之氣,讓人不敢直視。

  一身金甲著身,身姿挺撥,威勢迫人,更讓人不能忽視的是那人的眼睛。一雙如黑寶石般閃耀的眼眸,流盼之間竟是奪人心魂的銳利和威嚴。

  而此刻那人手持一桿銀槍立在橋頭,威逼金軍,那樣子竟是要以一己之力守住馬兒橋,阻萬軍於橋頭。

  一時間大軍竟齊齊看的一呆,倒是塔索羅最先回過神來,滿面肅冷,冷哼了一聲。他身後副將吉突忙策馬上前,揚聲道“擋者何人,速速離開!

  卻聽一聲朗笑傳來,接著那人忽而收笑,目光銳利盯向塔索羅,冷聲道:“老子是誰爾等無需知道,只需知曉,今日有老子守在這裡,你們便休想踏過此橋一步!”

  此人說話極其狂妄,卻不是藺琦墨是誰!

  狂成這般的著實沒有見過,吉突頓時便被噎得面目通紅,沒了聲音。

  塔索羅卻是一笑,聲動九天:“壯士,本汗觀你有幾分真本事,惜你是個人才不願殺你!你還是速速離開這裡吧!”

  藺琦墨挑眉一笑,竟兀自一躍在橋欄上歪坐了下來,將手中銀槍向橋中間一橫,仰著頭斜撇著塔索羅,譏諷道:“你便是圖吉國主塔索羅吧?老子敬你是條漢子,這橋你倒是過還是不過,休要婆婆媽媽!”

  他竟對一國國主如此放肆,頓時便激怒了整個大軍,對面一陣喧鬧,接著塔索羅高高抬起了手,衝身後四大將領使了個眼色。

  本來塔索羅的目的便是盡快通過北雲山,此刻當然不該初衷,不能因為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便阻了大軍前行。

  四人接受到目光,互望一眼,同時策馬向橋上衝去。藺琦墨卻是神情不變,只脣角微微挑起,將手中長槍一豎,飛衝迎上。

  四人對陣一人,而且藺琦墨還沒有馬,這在圖吉人的眼中根本就沒有什麼懸念。但是他們錯了,而且很快他們便發現錯了!

  簡直便是在眨眼功夫,藺琦墨自橋欄上躍下,猛然屈膝將長槍直直刺出,這一刺看似簡單,然而卻蘊藉了無窮力量,狠,準,快,一槍刺入那直衝而來駿馬的馬腹,馬兒衝力太強,竟生生被這一槍之力帶起,接著藺琦墨側開身子,驟然抽出那長槍,以詭異的姿態送出口

  那飛衝而去的第一人已被斜穿咽喉,交錯而過,他甚至沒能閉上眼睛便直直倒下了馬背。

  那馬兒受了重傷,被槍勁挑過,竟仰面翻去,帶著悲鳴的嘶聲直直向橋下墜去。

  這一切太駭人了,衝來的第二三個人驚駭間卻不知死亡已經將領。槍影交錯著金甲流光,飛舞間如同一場完美的個人秀,晃的眾人一陣眼花,只在終於看清時,發現石橋上眨眼間橫七豎八躺了四人,正是自己軍中的四名參將。而那俊美男子,此刻傲然端坐馬上,神情桀驁,銀槍斜點橋面,滴滴答答正躺著鮮血,而他雪白的披風,竟依舊纖塵不染。

  “圖吉的勇士?哼,不過如此。”

  塔索羅望著這一幕,縱使他留了半張臉的絡腮鬍也能看出此劑他的面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

  不必塔索羅發令,早已有八人從陣中衝出,殺喊著衝向藺琦墨。

  藺琦墨也知道,這一場戰將會是他一生最為慘烈的一戰,也很有可能會成為他此生的最後一戰。但是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只知道,絕對不能讓這些惡麾過橋,絕對不能!

  御馬飛衝而出,藺琦墨再次投入了激戰之中。這是一場無需公平的戰鬥,塔索羅的目的是盡快過河,不斷有人被藺琦墨放倒,然而不斷有更多的人衝上去困住他。他雪白的披風早已被鮮血染紅,分不出那是敵人的血,那是自己的。

  從以一抵四,到抵八,到抵十六,到抵……上百!

  藺琦墨死死守在橋頭,任憑有多少人衝過來,他的身影依舊穩然,不曾有片列稍離。此刻的塔索羅已然不知該忌恨眼前這個修羅一般的男子,還是該敬佩他。

  可他必須過河,再不欲在此糾纏,塔索羅一個眼神,一排弓弩手齊齊跪地,將森寒的箭頭齊齊對準了那個游舞的身影。

  一陣震耳欲聾的箭鳴聲傳來,漫天的箭羽普天蓋地向藺琦墨射去,他卻毫不驚慌,御氣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一手將銀槍舞成光盾,一手抓起一個圖吉士兵擋住側面飛來的箭羽。他的身影移動間,趁著圖吉弓弩手交接之際,不斷將地下堆積的屍首向後或扔去,或踢去,或以長槍挑飛。

  數番箭陣下來,他竟用圖吉士兵的屍首生生堵了一道高墻,將馬兒橋。堵得嚴嚴實實。再一陣箭飛射而來,藺琦墨朗聲大喝:“這就是圖吉的雄兵鐵騎?!哈哈,好笑,好笑!”

  身影一縱躲閃在那用屍首堆成的城墻後,藺琦墨一陣放聲大笑,只間或抬手以長槍擋住自頭頂穿過的流箭,姿態慵懶的如同閑院賞花。

  一陣流箭,幾乎盡數都插入了圖吉士兵的屍首上,白花花的箭羽看著驚人,血流滿地,早已將橋頭染成了一片修羅場,早已染紅了整個馬兒河。

  箭雨稍歇,藺琦墨飛身而起,孤身站立在那屍首堆上傲視圖吉萬軍,朗聲譏道:“圖吉的勇士們,瞧瞧你們的王吧,你們的生命在他的眼中分文不值,你們的尊嚴在他眼中狗屁不如,可憐你們竟為他捨生賣命,爺真替你們不值!塔素羅,還有什麼手段,盡快使出來!老子等著!”

  他說著看也不看便伸手拔出右臂上的一箭,隨手一扔,在人墻上翹腿坐了下去。

  竟他這麼一說塔素羅自不會再放箭,何況放箭對藺琦墨也沒什麼用。一聲命令,一個參將的獎勵,大隊大隊的兵勇嘶喊著再次向藺琦墨衝去。

  藺琦墨渾身流血,敵人一撥撥地往上攻,他坐在屍體堆上,不知疲倦地一槍槍挑著,屍體堆也越來越大,將橋口越堵越嚴,甚至連橋下都扔了不少屍體。

  他一面挑著,一面大笑:“狗娘養的,想要過河,就從老子的屍體上爬過去吧!來啊!”

  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失血的感覺越來越嚴重。眼前陣陣發黑,風,呼嘯過平原,圖吉鐵蹄聲、喊殺聲比風聲還要暴烈。

  血,漫天的血如紅雨一般鋪天蓋地,將面容洗得鬼厲般猙獰,銀槍斷了,便抽出腰際腰間,寒光乍起,風雷變動,依舊威勢攝人。

  藺琦墨記不清,也數不清自己究竟殺了多少圖吉大兵,四周滿目的屍首將他的身影襯得如同孤獨的野狼,他眸中充滿了血腥和戾氣,死死地守在橋頭。

  天空開始由藍色變成紅色,由紅色變成紅黑交替,最後那黑色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藺琦墨知道,他撐不住了……心中劇痛,卻仍提起真氣,暴喝一聲:“塔素羅,老子死也拉你墊背!“

  他長嘯一聲,人劍合一,突入如潮水般涌來的敵軍中,寒劍隨著手臂無意識地左砍右劈,擋者無不被他刺得飛跌開去。

  砍殺間,他視線掠向南面,心中默念:冉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聲對不起不停的在腦中迴旋,似是天地間言語萬千,他已只懂這一句是為何意。

  優惚間眼前閃過她清麗絕俗的面容,笑容依舊溫柔恬靜,恍惚間他看到她抱著個粉雕玉砌的娃兒走向他,她在笑著,指著他道。

  “叫爹爹,爹爹…”,

  背上一股撕裂心肺的疼痛傳來,藺琦墨雙目血紅,噴出一口鮮血,刻生出渾圓勁氣,神勇難當,再有數十名圍著他的圖吉士兵倒將於地。

  藺琦墨也終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緩緩倒於地上,眼睛沉重得再也無法睜開,朦朧中他想:

  鳳瑛,他會照顧好冉兒的吧…,

  景軒,他也不會讓冉兒吃苦的吧”

  可為何,他竟是那麼不甘!他的冉兒,他不甘交與他人照顧!他的冉兒,他一直以為可以給她幸福!

  我的冉兒,藺琦墨一日活著,你便不準愛上他人!

  藺琦墨若是不在了,求你,愛上他人吧……

  藺琦墨眼角緩緩淌下一行血淚,終是抵不住滿身的疲憊,陷入了一片黑沉……

  此時的鳳藻宮中,罄冉正坐在殿廊下的躺椅中,望著天際夕陽飲著一杯花茶,扭頭時卻見鳳瑛邁步入了院子。

  自從那日兩人不快後,鳳瑛便再未來過她這裡,於是罄冉這五六日也過得極為恣意。現在毫無準備便看到了鳳瑛,罄冉禁不住心一緊,握著杯盞的手便也跟著用了力。

  可她明明未用多少力量,卻聽‘噗,的一聲,手中杯盞竟莫名碎裂,叮噹地掉了一地碎片,茶水不意落了一聲。手心更是以陣刺疼傳來,罄冉茫然低頭,呆呆地望著手中鮮血向下急淌,像是決。的水渠一般,一點點落在雪白的衣裙上,瞬間蘊成紅色的花朵。

  “怎麼這麼不小心!”鳳瑛的微惱的聲音傳來,接著罄冉的手便被他抓住,銀白的帶子隨即壓上了血流的傷口。

  “好疼…”罄冉喃喃著,一雙眼睛沒有焦距的盯著那染血的裙子。

  “很疼嗎?”

  鳳瑛溫柔的聲音再次傳來,罄冉才一下子回過神來,入目鳳瑛正關切而心疼的望著她。而她的手被他抓在手中,壓在她傷口上的那片銀色的布,分明便是鳳瑛自龍袍上扯下的!

  罄冉一驚,忙抽了手,自行纏繞兩下,輕笑道:“瞧我,喝個茶竟能將茶杯捏碎,果真是個悍婦呢。”

  鳳瑛見她不甚在意的纏繞著手上的傷口,不免蹙眉:“不是說疼嗎?怎麼也不放輕點!”

  罄冉一愣,順著他的目光,這才意識到他在討論她的手。剛剛不知怎的,胸口一陣撕裂的疼,讓她忍不住低喃了出來。顯然,鳳瑛誤會了,但是罄冉也沒打算解釋,只微微一笑。

  “鳳大哥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明日辰時動身回京,你於我一起,讓侍女收拾一下吧。這傷口可不能這麼草莘處理,還愣著做什麼,去請太醫啊!”鳳瑛歷目掃向身旁跪著的婢女,婢女忙磕了個頭,匆匆而去。

  翌日,天還沒亮罄冉就被挖出了被窩,登上馬車搖搖晃晃的一路向謐城行去。

  這些時日在鳳藻宮,罄冉雖用盡了心思找鳳瑛的疏漏之處,奈何一直沒有諜劃出一個完美的計劃來。這日子一晃竟已一個月,眼見著從秋季變為冬季,罄冉的心也躁動了起來。

  一來隨著日子過去,她的小腹正一點點鼓起,若非現在是冬季,她又刻意穿著寬鬆,恐怕早就瞞不住了。再來,鳳藻宮還不完全算是鳳瑛的地方,她都找不到突破。”若是進了青國皇宮,罄冉只怕自己到時候就真是插翅也難飛了。

  所以罄冉決定,不管再難,在去謐城的路上,她一定要尋到機會離開,尋不到便自己創造機會,總之是一定得逃!

  可這機會那裡是那麼容易找到的,鳳瑛回宮雖是沒有帶上整個青國軍隊,但是浩浩蕩蕩護駕的也有近五千人,然而這五千人個個都無功高強,是青國大軍中精銳中的精銳。

  鳳瑛似是料定她在途中會不老實,對她的“看護”可謂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就連上茅廁,都不允許她像別人一般到野地裡解決。這讓罄冉極度煩悶,心情也因著一日日北上,而一日日低沉下來。

  這夜大隊行至綺夢山一帶,夜色漸深,烏雲閉月,排頂壓來,呼呼的北風急躁得吹過山嶺,將草屑枯枝帶得漫天飛,凜冽的風吹在面上似能刮出血。子。

  看樣子,這天竟是要下雪。果然大隊沒進入綺夢山,雪花便落了下來,可下的竟是雨夾雪,這雪一落,打得風燈排隊熄滅,山路也變得極為難行,整個大隊便似爬在蜿蜒山道上的蝸牛,一點一點向前抑。

  鳳瑛離開謐城已久,如今趕著回去,大概軍中後勤也沒料到今年的雪會來的這麼早,再加上他們這一路甚少在野外過夜,所以隊軍並未置辦炭火。

  這日例好,剛恰鳳瑛勒令趕路,不再夜宿城郡,晚上便遇到了這種鬼天氣。山風一吹,休說那些衣衫單薄的宮女,便是有著深厚內力的罄冉都不免覺得有些寒。

  馬車搖晃,燈火搖曳,一晃一閃的根本就看出成書,罄冉索性將手中的書扔到一邊,抱著腿縮在錦被中發起呆來。連馬車停下她都沒有察覺,直到‘吱呀,一聲響傳來,罄冉扭頭方見鳳瑛側身進了馬車。

  外間的婢女忙起身給他收拾好落雪的衣服,鳳瑛將她們揮退,彎腰進了內車。也不等罄冉招呼便在毯子上盤膝而坐,見罄冉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裡,他不免一笑,道:“就知道你會冷,我讓人溫了酒,等下暖暖身體就好些了。

  他說著便欲伸手去拉罄冉放在被子外面凍得十指通紅的手,罄冉卻是一笑,忙道:“是啊,太冷了,真是鬼天氣。!”

  一面笑著,一面借勢往被子裡縮,順帶連手也收進了被子。

  鳳瑛也不在意,柔聲道:“是我太急著趕路了”

  話沒說完便有宮女進來擺放小桌,安置酒具,待一切弄好,宮人退下,鳳瑛才繼續道。

  “既知你這般怕冷,以後便不再夜裡趕路了。”

  罄冉笑笑,沒有反駁也沒有表示高興。

  鳳瑛只低垂著眼眸,執起溫好的酒壺,手微傾,壺中灑出玉漿一線,緩緩落入杯中。他將酒杯推給罄冉,抬眸:“嘗嘗,這可是武帝珍藏了數年的佳釀。”

  罄冉本就貪杯,更何況是這樣的寒夜,也不客套,執杯觸脣,一飲而盡。醇酒入喉,暖流下懷,一陣舒坦,罄冉不由挑眉,稱道:“果真是好酒!武帝倒是個識酒的!”她的神情側有幾分似個十足的酒鬼,鳳瑛搖頭失笑,抬手又給她注滿,罄冉再次一飲而盡。

  這才鳳瑛卻未再倒給她,而是定睛望著她,微笑道:“我都給冉冉倒了兩杯了,冉冉難道不該回給我一杯?”

  他的眸中寫著執意,不就是倒杯酒嘛,罄冉不曾多想,執壺給鳳瑛倒上,推至他面前,抬了抬手。

  鳳瑣卻沒有動作,只望著那杯子笑道:“冉冉沒有誠意。”

  罄冉一愣,身體前傾,端起那杯子送至鳳瑛面前。這下他該沒什麼好說的了吧?!

  正等著鳳瑛去接,卻不想他竟抬眸對她清風一笑,接著便直接湊上了薄脣,就著她的水抿起了那杯中酒。

  罄冉手一僵,但此刻總不能撤出去吧!於是她便彎起手腕,迫使鳳瑛不得不一口將那酒喝下。鳳瑛也確實張了口,任由酒水盡數滑入脣中,然而就在罄冉鬆了一口氣,準備將手撤離時,他卻倏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溫和卻又不容拒絕,將她手中杯子取下,他緩緩一笑。

  “瞧你,都灑到手上了!”

  罄冉望去,果見食指上沾著酒珠,在燈光下盈盈發亮,是方才她杯子傾的急灑出來的。

  罄冉一笑,正欲將手收回,卻不想鳳瑛忽而湊近,伸出靈巧的舌一卷便將那晶瑩舔入了脣中。

  罄冉萬沒想到他會這般,瞪大了眼,一時竟不及動作。卻是鳳瑛抬眸望向罄冉,舒雅又笑:“你的手好冰。”

  接著在罄冉未從呆愣中回過神時,他已將她的整個食指都放入了口中,火熱的舌頭一下子便卷上了她冰冷的手指,進而吸吮著逗弄著。

  溫柔的動作,冰於火的交融,紅脣玉指,交雜著鳳瑛含笑的鳳眸,罄冉渾身一僵,只覺詭艷至極,眉頭蹙起,忙欲去抽被他含著竭盡挑逗的手指。

  卻在此時,馬車外響起鳳戈的聲音:“主子。”

  鳳瑛眉宇間閃過一絲不快,但是自鳳捷不在後,鳳瑛身邊便只剩下了鳳戈。他前段時間有因為重傷,一直在休養,不久前才重新回到鳳瑛身邊服侍,說起來這倒是鳳戈重傷後第一次出任務。所以鳳坎面上的不快轉瞬即逝,他不捨得放罄冉自由,一面問道。

  “何事?”

  “主子不是說要找個地方避雪嗎,這崖下倒是住了兩戶人家,屬下詢問過了。山民說,沿著山路下去倒是有一個廢棄的村子,那裡常年鬧鬼,死了不少人,百姓們都陸續離開了,現在整個村子幾乎都是空的。屬下看了下,那山谷倒是個避雪的好地方,能盛下我們全隊的人。只是…”

  “只是什麼?!”鳳瑛面有不耐。

  卻聽外面鳳戈又道:“只是村子怕是真的有鬼,屬下擔心陛下龍體別過了晦氣。屬下想,要不陛下和雲姑娘便在這山崖處的民居將就一夜?屬下們守在外面便是,不怕寒的。”

  鳳瑛未多想便打算領著罄冉到上崖上的民居借宿,例不是他真怕過了什麼晦氣,只是想著山谷裡村民都不在,即便是生上了火,一時半刻屋子也暖和不了,罄冉手那麼冷,自然是那裡暖和呆在那裡的。

  可尚未等他說話,罄冉卻興衝衝的一把推開的窗戶,直嚇了外面的鳳戈一跳。

  “你說什麼?鬧鬼?”

  鳳瑛見她半個身體都快要探出馬車了,而天上不知何時已飄起了鵝毛大雪,他忙將罄冉拉回,急聲道:“小心著涼,這路上藥材都不齊全,得注意點才好。”

  罄冉感念一笑,卻道:“我好奇嘛,居然整個村子都鬧鬼,我還沒見過鬼呢,自然稀奇!鳳戈,你能將那個村民帶過來,讓他和我好好講講這鬼的事兒嗎?”

  鳳戈的神情簡直是哭笑不得的,萬沒想到這世上竟會有人聽到鬼會變得如此興奮,目光猶豫落到鳳瑛面上。

  罄冉忙一臉希翼地盯著鳳瑛,似乎生怕他說出個不字來。對著她這樣的目光,鳳瑛怎能拒絕,只要寵溺著一笑衝鳳戈揮了揮手。

  只是此刻的他並沒有注意到,罄冉低垂的眸底分明閃動著一絲異樣的光芒。她正在暗自壓制著心頭亂跳的心,請上蒼保佑一定要讓事情是她想的那樣,若這“鬧鬼”真如她所想,那麼今夜便是她逃離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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