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番外(下)
李懷恩站在不遠處,看著皇上蹲在地上,想吐卻吐不出來,渾身顫抖的模樣。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已經許久不曾見皇上如此難過的時候了,上一回皇上失控,還是在黎妃娘娘逝世的那次。
眼看著齊鈺歪歪斜斜就要摔倒的模樣,李懷恩也不敢再耽擱,連忙沖上前去,一把攙扶住他。
“皇上,佳昭儀已經去了!她不會再回來了!回宮吧,佳昭儀若是看見您這副哀切的神色,一定也會跟著難受的!”李懷恩用力扶住他,才勉強沒有摔倒,語氣裡透著幾分急促。
齊鈺聽他提起沈嫵,胃裡的那股翻湧感又湧了上來,鼻子發酸。他一把揮開李懷恩,冷聲道:“別跟著朕!”
李懷恩看著原本意氣風發的九五之尊,忽然變得如此失態,心裡淒涼的感覺更增添了幾分。
皇上不讓跟,他自然也不會湊上去。皇上身邊是有影衛無時無刻不再保護著,所以也不需要他去做什麼。
好好的天氣,竟是忽然下起了雨。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大雨滂沱,齊鈺漫無目的地走在後宮裡。他才發現,每一條路上,似乎都有他曾經和沈嫵一起走過的回憶。只要閉起雙眸,眼前便閃過沈嫵的音容笑貌。
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向認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堂堂帝王,也會把一個女人的笑容記得這麼久。那個人只要遠遠地站在那裡,嬌嫩的臉上就總會露出柔和的笑意。他甚至連沈嫵嘴角上揚的弧度,都記得清清楚楚,那雙眼眸輕輕彎起,露出月牙一般的形狀,就能把他心中的惆悵和煩悶滌蕩得乾乾淨淨。
年歲大了些他就被先皇送到了斐家,回來之時已經只能看到母妃逝世後的靈堂。只有小時候窩在母妃懷裡的一丁點記憶,可惜他卻沒能記住母妃的臉。
這一輩子,他也只能記住沈嫵一個女人的臉了。
可是這個人卻死了,他似乎後知後覺地才承認了這件事兒。沈嫵無疑是敏感的,她曾撒嬌似的問過齊鈺:“皇上既給了嬪妾無上的寵愛,為何不能多給嬪妾一些看顧?”
而她無疑也是聰慧的,當時的皇上並沒有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覆,而是輕聲地岔開了話題。沈嫵就再也沒有問過,依然像往常一樣笑鬧。其實他曾想過,給了沈嫵一個承諾,又有何妨!但是他覺得沈嫵這樣偉大的女人,是根本不需要的。
因為沈嫵的性格,實在太像他的母妃了!那個忠於家族,成為許家生皇位繼承人的機器,最終也被一腳踢開。齊鈺認為沈嫵是一樣的,所以在怒其不爭的同時,他又想看看她的底線究竟在什麼地方!
最終,他也沒有得到答案!因為沈嫵的死亡,終止了這個實驗。
大雨過後,一身濕噠噠的皇上,一步三搖晃地走了回來。渾身都是水,就連頭髮上都在不停地滴水。李懷恩早就讓人準備好了乾淨的衣衫,待他回來,立刻領著他去湯池沐浴。
皇上似乎已經恢復了些理智,只是臉色卻是蒼白得嚇人,嘴唇更是沒有一點血色。李懷恩心裡暗道:壞了,恐怕是要寒氣入體了!
微燙的薑湯早已備好,齊鈺猛地灌了一碗下肚,便躺在龍床上。圓瞪著眼睛,一直盯著帳頂看。他睡不著也不敢閉眼,害怕腦海裡會再次浮現出沈嫵的模樣來。
他果然還是病倒了,明明意識裡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能病倒。但是所有的身體機能,似乎都在和他對抗一般,自動地繳械投降。什麼地方都不想動,除了已經發熱的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重播著沈嫵的笑容,沈嫵說話時輕柔的語氣。
皇上龍體欠安,綴朝三日。
當文武百官知道這個消息之後,都有些慌了手腳。皇上都三十一歲了,卻沒有一個皇子平安的長大,大多未出世或者夭折了。這若是去了,豈不是連立儲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什麼第一世家了!
沈王爺此刻就有些後悔了,若是不讓那些女人胡搞,沈嫵還再世的話,那麼沈家就可以放手一搏了。
齊鈺終於還是醒過來了,他昏昏沉沉了三日,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般。
皇上再上朝之時,所有的文武百官,都感到了他的變化。往日裡對於他們的爭論,最後總會冷嘲熱諷的皇上,竟是不置一詞。只是陰沉著一張臉看著他們,有的時候甚至會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過有些在朝會時大放厥詞、顛倒是非的官員,不過兩三日的功夫,就會被各種的罪名扣到腦袋上,輕者革職查辦,重者抄家流放!
齊鈺從原本輕鬆享樂和治理國家兩不誤的情況下,變成了勤勉治國的君王,甚至有些時候,勤勉過了頭。他停留在後宮的時間越來越短,經常都是挑燈批閱奏摺。
皇上眼下的陰影越來越嚴重,而且他的飯量也在驟減。李懷恩瞧在眼裡,暗自心驚。他總覺得皇上是在耗損自己的生命一般,只想這乾淨油枯燈盡,就好解脫了。
太后那邊也察覺到了他的心思,單獨找他去勸了一次。甚至聯合沈嬌一起,要張羅著給皇上選秀。齊鈺也是一言未發,太后和沈嬌見他沉默,也只以為他是默認了,立刻開始吩咐下去著手操辦。
太后和嬌妃一起叮囑的事情,自然效率甚高。很快就要到複選的日子了,難得的是齊鈺今日傳召了沈嬌前去龍乾宮。
沈嬌心裡是又驚又喜,自從沈嫵進宮之後,她就很少被傳召進龍乾宮了。自從沈嫵死後,這接二連三的喜事,讓她心底越發慶倖,自己最後沒有糊塗救下沈嫵。就比如現在,皇上終於把注意力投到她的身上了!
“皇上,這是嬪妾讓禦膳房做的小菜,您嘗嘗。”沈嬌縮在桌角旁,臉上帶著幾分討好的笑意。
經過這麼多年,被皇上嫌棄的境況,她也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儘量不惹怒皇上,首先得放低自己的姿態。
齊鈺沒有說話,而是偏過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卻是十分給面子地舉起筷子,夾了一口小菜放進了嘴裡。
沈嬌似乎受到了鼓舞,大著膽子往齊鈺的身邊靠了靠。男人依然沒有斜眼看她,而是伸出筷子夾了第二次。沈嬌整個人更加心花怒放了,她這回膽子變大了,直接坐到了他的身邊,輕輕往他的懷裡靠。
“嬌妃最近操持著選秀真是辛苦了!”男人輕輕挑了挑眉頭,硬是壓制著心底的不舒服,沒有躲開她,冷聲開口道。
沈嬌一聽竟然是在誇她,臉上立刻浮現出了幾抹笑意,柔聲道:“臣妾不辛苦,只要皇上覺得好,臣妾心裡就舒坦多了!”
齊鈺不由得嗤笑了一聲,他將手裡的筷子扔掉了,冷聲道:“你搬去冷宮的話,朕會更開心!”
他的話音剛落,整個內殿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方才皇上說那句話的時候,語氣裡帶著十足的嘲諷和陰冷,那種口氣就像是回到沈嫵未死之前一般,可惜這句話,卻把沈嬌從天堂拉到了地獄。
“皇上!”沈嬌不由得花容失色,整張臉都是慘白一片。
齊鈺並沒有給她多開口的機會,繼續說道:“冷宮裡也住著不少的妃嬪,被朕磋磨進去的,少說也有上百了。你如此統領有方,的確該住進去替朕管一管了!”
男人的話語像是一把冰冷的劍一般,直直地刺進了沈嬌的心底。她不知道方才還好端端地吃著她送來的菜,此刻為何皇上就忽然變臉了!
“皇上,臣妾哪裡做錯了,得你如此懲治啊!”沈嬌一下子跪倒再次,開始大力地磕頭求饒。
齊鈺根本就不想她此刻嗚咽的哭聲,腦子裡陣陣地抽疼。
“你哪裡做錯了?你不該長著和她相像的臉。她既然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那麼你也不配苟活於世了!”男人輕輕抬起腳,用鞋尖挑起她的下巴,緊蹙著眉頭端詳著沈嬌的那張臉。
若是平時,他早就踩上去了,可是此刻他竟是捨不得。即使這個人令他厭惡到骨髓裡,可是只要有一絲一毫與沈嫵想像的地方,他都捨不得去破壞!
“李懷恩,拖她去冷宮!”齊鈺有些厭倦地放下了腿,揮了揮手便讓人帶她下去。
當耳邊終於清靜的時候,齊鈺坐在桌前,看著一桌子的菜,心底又湧起了幾分噁心感。方才他好像吃了兩口那女人送來的菜,裡面還混合著脂粉味。他剛想到這裡,便轉過頭去吐了。
立刻就有宮女過來收拾,替他換了身乾淨的衣裳,齊鈺便站起身來,即使臉上已經疲態盡顯,他還是不準備休息。
龍攆走到了壽康宮,太后立刻就到了殿內。沈嬌被攆去後宮的事情,她剛知曉。暗自慶倖著又拔除了一個對手,卻見皇上陰沉著一張臉,心底就立刻湧起幾分不好的想法來。
“朕過來只有幾句話想說,這選秀的事兒,是母后和沈嬌定下的。現在沈嬌進了冷宮,就只有朕操持著。朕不需要這些秀女,若是她們之中有誰硬要進宮的話,那也正好,替剛逝世的佳昭儀陪葬吧。她最喜歡照顧這些姐姐妹妹了,黃泉路上寂寞,讓她繼續純善地照顧人也好!”齊鈺連坐都沒坐,只站在大殿門口,輕輕揚高了聲音跟太后說道。
說完之後,連反應的機會都沒給太后,就直接轉身走人了。
一日之內,皇上連續兩次大動作,皆讓京都的氣氛緊張起來。不少朝臣哭爹喊娘地要見皇上,卻都被李懷恩帶人堵住了,一個都沒進去。
只是第二日,迎接他們的將是更大的驚嚇。皇上下了聖旨,立九王爺的嫡長子為太子,日後繼承大統!
朝堂上,還在做著國舅爺美夢的朝臣們,大多受到了驚嚇,反應過來之後,就陷入了一片如喪考妣的哭嚎。
不少大臣準備聯名上書,可惜他們還沒商討出什麼來,皇城的禁衛軍便已經到了。直接將這幫大臣抓了起來,罪名是聚眾謀反!這次事兒之後,便再也無人敢反對了。
九王爺親自入宮看望皇上,自己這個性格暴躁的皇兄,竟是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即使是面對最疼愛的九弟,所說的話也是寥寥無幾。
只是最後九王爺要走的時候,齊鈺才拉著他的手道:“老九,你真會挑,選了個最愛的女人當妻子。朕比不過你!”
九王爺看著已經病倒的皇兄,心裡頭難受異常,再次坐到了床邊,拍著他的手背道:“不,皇兄。我只是比你幸運罷了,沒有帝王權術陰謀,而我愛的那個人,恰好就是我的妻子!”
齊鈺慢慢地點了點頭,只是一個輕微的動作,卻做得非常吃力。
不過幾個月,皇上就過勞而死。新皇登基的時候,十分年輕,也只有十幾歲大,甚至比皇上當年還要小些,卻是魄力十足。按照著先皇的遺願,單獨設了墓穴,從今以後不會有任何人與他合葬。只是卻命人在他的陵墓旁,種了一排棗樹。
既然生不能同衾,死了沈嫵也不稀罕同穴。皇上只是在用另一種方式,祭奠這個讓他一生難忘的女人。到最後他才發現,其實沈嫵是一個狡猾而狠毒的女人,不在乎名利,同時也不給人退路!
沈嫵曾經說過,如果皇上能夠親自種下一排棗樹。待來年大棗成熟,她將親手為皇上做下一盤棗糕。阿嫵牌棗糕,值得期待!可惜他沒有嘗到,希望黃泉路上,帶著大棗能追得上她,要一盤棗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