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浮望山(七)
青炎並不同意青逸的主意,能夠成為少陽宗第一掃把星,就證明他有過人的攬禍本事。才聽得青逸要去引開冽寒旋風便立刻說道:“此處我功力最高,應該由我去!”
“你若去了,出事了該如何是好?”青逸淡淡反駁。
“你是把我當死人嗎?”夜媚嫿倒是挺同意青逸的決定的,其實他的決定才是最理智的。青炎功力最高,是她們的底牌,絕對不能有事;撿到的那個少年實力太差,說不定才刮個邊就被凍死了;她自己當然是不願意做炮灰的,但見青逸這般理所當然的模樣,又有些不爽。
誰知青逸倒真好像把她當成死人一般,根本沒回應她的話。左右夜媚嫿肯定是不會搶這個任務的,他們既不同屬一個師門也不是朋友,不過是互相利用,自然是能推就推。
冷肅一言未發,拽著青逸的衣服就向遠處走,顯然有話要單獨說。此時冷肅還沒有學會傳音入密的法門,只能離得遠些。
不過夜媚嫿和青炎都是元嬰期修真者,耳力必定極好,走多遠都會被聽見。青逸在空中畫了一道隔音符,只要他們不刻意去聽就不會聽到。而青炎和夜媚嫿兩人關係並不融洽,會互相牽制著,兩人都抹不開去偷聽他們對話。
“這裡。”青逸停下腳步,看著冷肅。
“你不能去。”冷肅說道。
“只有我能去。”
“那邊兩個替死鬼,其中一個傻子還主動要送死,為什麼一定要你……”
“啪!”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冷肅的話,他捂著疼痛的臉,瞪著青逸。
青逸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語氣森寒:“在你眼中,旁人都是替死鬼嗎?看人的標準只有值不值得利用嗎?”
青逸生氣了,前生今世他都很少生氣。在他看來,值得在意之人只有他的大道門,而那些人做錯事他是不會真正生氣的,錯的多教訓得多便是;至於不在意之人,又有什麼值得他憤怒的?青逸的性格其實與他的表情並無二致,根本就是冷血,不在意之人就算死在他面前他都不會抬一下眼皮。
可是現在他在生氣,冷肅的一切都讓他生氣。擅自離開泰康鎮,若是過得如意也就算了,可他卻依舊把自己弄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耗盡心力想要助他修真,結果最後依舊教出了個修魔者;已經盡力不叫他再受到屈辱傷害,他卻依舊是這副狠毒的心腸。
一時間青逸仿佛與前生的自己重合了一般,覺得自己很可笑,卻又不知哪裡可笑。
冷肅覺得臉很疼,其實這不過是輕輕一下,只是用修真者並不強壯的身體力量打了一下,一絲真氣都沒用到。以他煉體的境界,身體強度已經較普通人強上許多,這點疼一會兒很快便消了。
可他仍然覺得疼,比過去被人打得奄奄一息還痛,比修煉走火入魔時七竅流血遍遍體鱗傷還痛,比深埋冰雪中徹骨冰寒還痛。
他看著青逸,聲音竟帶了一絲恨意:“你不也是嗎?狀似溫柔善良,實則不過為了我體內的六合鏡!可笑的是,你連掩飾一下都不會,若是我要這般利用一個人,必然……”
“啪!”又是一巴掌打斷了冷肅的話,青逸瞳色愈發幽深,將怒意深深掩埋在那深不可測的墨色之下。
他不在乎自己的一腔心血被當成別有心機,他只是憤怒冷肅心中竟然連一絲信任都沒有,竟然沒有一個人入得了他的心,沒有一個人能換到他的真心相待。他只是一頭孤狼,將所有人分成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人。這樣的人,註定就是……
冷肅命數如此,若是這樣放任下去,只怕會重演前生的慘劇。前生的一幕幕閃現在眼前,而唯一知道真相的他,唯一能夠阻止這場災劫的他,不應該為了一時的心軟而放任他這樣下去。青逸緩緩抬起手,放到冷肅胸前,想要設下血禁。
冷肅是何等機警之人,又怎會察覺不到青逸此時的惡意。他並不覺得意外,反倒有一種終於等到了的感覺,他靜靜地看著青逸道:“既然如此,何必浪費,不如將我推入那冽寒旋風中,這樣你們便有整整一天的時間安全。既有人去當誘餌,又可以除掉我。”
他斜眼望去,見青逸竟還是那副樣子,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真是連他的生死都無法入得這人的眼。少年自嘲地笑了一下:“還是說,你是捨不得我體內的六合鏡?也是,冽寒旋風說不得會將我的屍體帶到哪裡,六合鏡就這樣沒了,你一定……”
冷肅沒有說下去,因為下一秒,他就被人摟進懷中,那樣的溫暖,將他剛剛被寒風吹得僵硬的身體一下子捂暖。
“我去,你管好自己就行。”冷肅聽見青逸這樣在他耳邊說著,濕熱的呼氣吹著他的脖頸。
“你可以先取了六合鏡趁我還未死之時將我丟進旋風中牽制,這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這種絕自己生路的話,是不想再自欺欺人,還是……
博上一搏,給自己最後的希望?
青逸鬆開他:“我從未在乎過那種東西。”
說完便撤了隔音符,鬆開冷肅,逕自向火堆走去,徒留少年望著他的背影發呆。
一年前他也是這般望著青逸離開的,那時的背影是那般疏離,而此刻,卻是如此高大,仿佛能為他撐起天地。
不在乎六合鏡,那你在乎的是什麼呢?我也……可以妄想嗎?
因為有了冷肅這個累贅,青炎和夜媚嫿到最後也不得不妥協。由青逸盡可能地拖住冽寒旋風,夜媚嫿去尋找碧落長生草,青炎帶著冷肅,一邊用真氣幫他取暖,一邊注意著青逸的動向,一有危險立刻帶人逃下山。
商議時冷肅始終沒有說話,只是青逸摟著他站在夜媚嫿的鞭子上時,暗暗將一個拇指大小的珠子塞進青逸手裡。
有了那場算不上爭吵的對話,青逸和冷肅之間始終有些隔閡,儘管青逸還照顧著冷肅,但並未有過好臉色。可當那珠子放在手心時,青逸的眼神變得柔和了。
五蘊乃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剋。火蘊珠雖然只能算得上是一件法器(法寶等級:凡兵、法器、寶器、靈器、仙器、神器),但若是五蘊聚齊卻是靈器中的上上品。仙器與神器在修真界很少用,就是大乘期高手使用的大多是上品靈器。更何況對於剛剛修魔的冷肅來說,火蘊珠已經可以說是至寶了,他之所以能夠活著撐到浮望山,想必就是火蘊珠的緣故。而且以冷肅的性格一定不會相信青炎會真的照顧自己,將火蘊珠交給自己,就是將自己救命稻草交給他。
一時間氣也好怒也好都消失不見了,青逸心中充滿了一種名為憐惜的感情。冷肅的確是心狠手辣沒錯,可是並非無情無義之人,只要好好教他,一定不會重蹈覆轍。
將已經長高了不少的少年摟在懷中,傳音道:“火蘊珠是這麼用的。”
咬破冷肅的指尖,取一滴心頭血滴在火蘊珠上,默默將收服法寶的口訣傳音給他,同時將真氣導入冷肅體內,牽動他體內的真氣。
冷肅有些不願意,卻抵不過青逸的力量,沒一會兒功夫火蘊珠便吸收了他的心血,橙色的珠子中間帶著一絲血色,在他手心閃著淡淡的紅光,煞是好看。與之前不同的是,過去火蘊珠只是自身發熱,就像拿著個暖手的珠子,可現在珠子只是放在手心,熱氣便順著手臂自動地進入他的身體,整個身體很快便暖了起來。
“貼心放著,別再含在口中了。”青逸囑咐道。之前他將冷肅全身的衣物都扒掉卻沒看見火蘊珠,想必他是含在口中了。只可惜冷肅還修成金丹,否則便可以將火蘊珠收入體內了。
少年的拳頭攥了又鬆鬆了又攥,就是不肯收起火蘊珠,青逸摸了摸他的頭,這一年吃得好營養足,少年的頭髮長了不少,只是還有些亂翹翹的,一點都不安分。前生初遇冷肅的時候,那時他受了傷,好不狼狽,頭髮也是這樣淩亂著有些翹,當時血公子還默默無聞,而向來感情淡漠的青逸只當眼前那重傷之人是路邊一塊石頭,若不是……
青逸眼神愈發柔和,仿佛剛才那場爭吵從來沒有發生過。或許正是因為有那樣激烈的爭吵,他才會明白冷肅的真正心意。少年不是不去相信別人,而是不敢相信,怕再一次受到傷害。然而即使如此,這一次他還是選擇了相信,或者說,他仍然不相信自己,可依舊想要幫他。
火蘊珠被塞進手裡那一刻,青逸就知道,冷肅還有救,只要他願意去努力。原本一直想要用血禁永遠控制住他的念頭也收了起來,冷肅給了他信任,他也該回報於他。
從少年手中拿出火蘊珠,親手放在他胸前的衣服內,傳音道:“火蘊珠已滴血認主,除非你死去,否則旁人是不能使用的。若想給我用,先了結自己的性命吧。”
冷肅:還是你給我去死吧!(╰_╯)#
幾人很快便到了山頂,一靠近青逸便將冷肅推到青炎那裡,隨後自己率先走下去。
青炎幾人看著他漸漸走向山尖才下來,屏住呼吸,放大神識,感受著周圍的靈氣。
夜媚嫿突然眼睛一亮,指著青逸腳下的一個地方,在那裡她感到了無比濃厚的靈氣,同時青逸也感覺到腳下的寒氣有些與眾不同。而此時,他們共同聽到了一聲低泣,宛如女子歡喜到極致時的哭聲,隨著那哭聲的接近,周圍的冰雪全部被吹起,大雪渾濁了視覺。
青逸深吸一口氣,不退反上前,迎著那聲音走過去。
茫茫大雪中冷肅瞧見他的背影,幾乎想要追著他過去,不讓這人就此被風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