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歲寒城(二)
歲寒城深埋浮望山下,城內有若迷宮一般,外人根本無法找到出路。常年在地下沒有陽光,歲寒城只能靠著牆壁上掛著的夜明珠照明,是以除了特定房間和走廊有光,其餘地方全是漆黑一片,想要逃出去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青炎指尖點著一簇小火焰,泛著微弱的光芒,他已經跑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了,卻連這一條眼看就到轉角處的長廊都沒有走出去,如此看來,歲寒城不僅僅是迷宮這麼簡單了。
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一個宛若從畫中走出來的女子貼在他背後幽幽道:“夫君,你就這麼不要我了嗎?”
青炎滿腦門的汗,百年修真從未遇到過女子,卻不曾想來一趟浮望山,這一個兩個的漂亮姑娘跑來倒貼。可惜姑娘們都太彪悍,要麼是修魔的三百歲老……咳咳,不能說,說了會被鞭子抽;要麼就是這一群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雪女,連人都不是!
擦了擦汗道:“姑娘,在下……在下就說實話吧,我實在是不能喜歡你們的。”
如果非要選,他寧願去選夜媚嫿那個辣妹子,她好歹是個人啊!這裡面的姑娘,多少歲了都兩說,一個個好似冰雕,只一貼近就讓他渾身發抖,最要命的是,一睜開眼就見個雪女往身上貼,口口聲聲叫夫君,沒事還脫光衣服往他懷裡鑽。
天可憐見,這雪女全身跟個冰塊似的,貼上去他渾身哆嗦,不由得將人推開道:“姑娘,你……還是離我遠點吧。”
“夫君,我冷……”雪女褪了衣服,手掌誘惑地在那兩團綿軟上畫著圈,長腿微微打開,下身竟是寸草不生白花花一片,那世間男子嚮往的聖地若隱若現,簡直就是人間尤物,能挺得住的就不是男人。
好吧,青炎就是這不是男人的男人,他天生火靈根,對上水靈性的東西就全身不舒服。雪女這副饑渴的模樣在他面前還比不上夜媚嫿那嬌嗔的一眼,完了,怎麼老是想起她呢?
青炎從體內祭出炎陽劍護在胸前,火光四射,逼得雪女不得不退後幾步,只聽他說道:“姑娘,我也冷,你離我遠些我便暖和了。”
雪女眉眼間滿是悲傷:“夫君,你怎可如此對我?千萬年來我一直在等人來,好容易等到開門,迎來了夫君你……我……”
說著說著竟是哭了,冰碴子啪嗒啪嗒從眼睛裡掉出來。青炎可不是什麼會憐香惜玉之人,一見這冰碴子身上更是不舒服,本能地想要給眼前這妖女刺上一劍,讓她身上暖和些,別動不動就掉冰粒。
不過他畢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雪女再如何也是可憐人,因為天生體質關係,被禁制在浮望山下億萬年,換成他估計也會變成雪男的。既然沒辦法下手攻擊她,又不能遂了這雪女的意與她做對雪中夫妻,算了,惹不起他還是跑吧。
於是青炎一劍斬開緊閉的房門,歲寒城就連大門都是冰雪製成,一劍下去便華成了水。
他跑了許久,卻不見出路,而那位稱呼他為“夫君”的雪女一直跟著,甩都甩不掉。
悠悠的歎息在耳邊響起:“夫君,歲寒城城門需得有人在外面開啟才能打開,現下已經關了,夫君就是再想出去也不可能了。還不若與我做對冰鴛鴦,倒也是一樁美事。”
青炎膽子本來很大,可一聽見這冰字真是全身都被寒起了雞皮疙瘩。鴛鴦都不想做,更何況是冰的。
不過他也確實不能再這樣跑下去,與其這樣無頭蒼蠅般浪費真元,倒不如打探其他人的下落,想辦法與他們會合再謀出路。
“我那些同伴被你們弄哪兒去了?”青炎就是那種連腦筋都不會轉的人,直接問道。
雪女輕歎一聲:“他們有那麼好嗎?有我陪你不就夠了。”
“閉嘴!”青炎劍指雪女的心口,雪女依舊是沒穿衣服的,長劍貼在她左側豐滿上,沒一會兒青炎就瞧見那完美的半圓開始融化起來。
“你們都是這般迷戀紅塵之人,留在這裡不好嗎?”雪女用哀怨的聲音說道,“那少年被雪妹妹看中帶走,好似過得很幸福;至於另外那位男子,他可是……”
雪女抿嘴笑了一下:“那人可不是吾等小人物可覬覦的。”
青炎心下愈發不安,他趁著聲問道:“還有一位呢?”
“還有誰?”雪女瞪圓眼睛,“冰兒怎麼不知道?”
“一名身穿紅衣的女子!”青炎的語氣中帶上怒意,他有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
果然聽見雪女輕笑著說道:“女子?女子怎麼可能活著進歲寒城。寒霜姐姐去看她資質了,若是可以,收進歲寒城做個妹妹,若是不成……”
“不成怎樣?”青炎的聲音帶著一絲危險。
然而冰兒卻仿佛沒有察覺到一般,依舊笑著說:“若是不能,自然是化為雪人,我們還需要為個女人費心——”
話音戛然而止,冰兒的表情雖然多,但一直如同提線木偶般,眼神沒有絲毫變化,始終是僵直的,直到此時才稍稍露出些訝異的神情,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胸前,燃著純陽真火的劍穿透她的胸口,毫無憐惜。
“妖女,你方才說的那名叫寒霜的女子在哪裡?”青炎的劍很熱,聲音卻比浮望山百年冰寒還要森然。
冰兒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淡淡地笑了,笑得那般開懷,劍的熱度融化了她的身體,猶如冰雕一般美麗的身軀化為一灘春水,她幸福地望著青炎,露出安詳的笑容:“我可以死了,真好。”
雪化為水,水漬流淌到青炎腳邊,銀鈴般的聲音回蕩在青炎耳邊。
——我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全身都是冰雪雕成;
——我有感情,我會寂寞,我會悲傷,卻無法通過表現出來,即使表現了,這裡也沒人能夠看到;
——我想要死去,死去就可以不再這麼痛苦;
——我挖出自己的心臟,卻看見一塊冰晶;
——扯下胳膊,冷風吹過來,冰會再次形成手臂;斬下雙足,雪會飄來,生出新足;
——死不了,跑不了,笑不了,哭不了,只是一塊冰雕,一塊沒人欣賞的冰雕;
——百年開城,來個人陪我吧,就算只能陪上幾天就被凍成冰川我也開心;
——我會愛著你的冰雕,陪你說話,不會讓你像我一樣悲傷;
——我身上化為水,心臟沒有再一次被冰晶填滿;
——我心口好痛,痛原來是這種感覺,這麼幸福;
——我可以死去,我可以消失;
——我化身為水,變成浮望山的冰雪,隨著少有的陽光升入天空,化成天上的雲朵;
——我成為雨滴,降落大海,魚兒在我身邊遊蕩;
——我不再寂寞;
——我……很幸福。
那聲音回蕩在空曠的長廊中,青炎聽見眼前地面上的水眷戀一般地在他腳邊轉了轉,仿佛在說:夫君,我很幸福。
冷風吹來,地上的水被吹起,化為冰淩,化為雪花,雪花在青炎身邊眷戀地飄著,久久不散。
青炎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落掌心,化成水滴,軟軟地淌在他手心。
“我要去見夜媚嫿,我欠她一株草,一個人情,一個……”青炎對掌心的水滴說著,說到最後竟說不下去了。
我欠她,一個吻,一個問題,一個答案。
冷風再次吹來,掌心的水化為雪花,在青炎旁邊飄了飄,隨後向前方飛去。飛著飛著見青炎不動身,又轉回來在他身邊飄了一圈,繼續飛向遠處。
青炎隱約有些明悟,跟著那雪花走,雪花在他身邊飄著,那麼安靜漂亮,比裸體誘人的女人還漂亮。
“如果可以,我會帶你出去,化成雲,落成雨,融入海。”青炎靜靜地許下諾言。
雪花雀躍地飄了幾下,像是冰兒在輕笑。
巨大的冰壁上映著青炎和雪花的身影,一個人站在冰壁前輕歎口氣:“冰兒是真是傻瓜,冰化成水,水凝成雲,雲落成雨,便是一個輪回。輪回過後,前塵往事皆成過眼雲煙,半點都不記得,又哪比得上這億萬年長生不老的美麗和不死之身。”
那人再歎氣:“冰兒真傻,好容易來了幾個男人,你死了,別人也不會放過他的。”
從那巨大的冰壁上可以看到整個歲寒城的全部房間,冰壁上清晰地映出,與青炎隔著一個牆的房間裡,約有數十個雪女正往他的方向走,其中為首之人赫然便是那將夜媚嫿變成雪人的寒霜。
“永遠不老不死,有趣嗎?”一個淡漠的聲音響起,那樣的安靜,絲毫不為眼前的情景所動。
那人轉頭,看見一青衣男子眉眼淡然地看著冰壁,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入不得他的眼,進不了他的心。
“你們修真,不也是想要逆天改命,想要長生不老嗎?”那人從陰影中走出,一張臉精緻好看,豔麗而不俗媚,冰壁上所有女子加起來都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那樣的魅色天成。
可是,他是他,是一個男子。
男子走上前,用手指勾住青逸的下巴,將臉貼上去,輕輕地蹭著。他的身體帶著溫暖的氣息,他的膚下透著健康的血色。
“如果只是那對鴛鴦,他們若是能躲過雪女的癡纏,而下次開門前又未死,讓他們走也就走了。”一雙狹長的鳳眼掃過青逸的俊臉,男子伸手抱住他低喃,“可是你來了,我怎麼捨得讓你走。”
青逸此時正坐在冰椅上,那人長腿一張,竟是跨坐在青逸身上,濕熱的舌頭在青逸臉上舔著,低啞的聲音在他耳邊低喃:“和我雙修,好不好?”
師兄淡淡掃過那人的眉眼,竟是勾起唇角笑了。
青逸從來都是面無表情的,很少有事物能讓他覺得開心或悲傷驚訝到露出表情,是以從來沒有人發現,這人竟是這般英俊。
那笑容仿佛融化了浮望山千百年的冰雪,歲寒城億萬年的寒壁。那樣的讓人移不開雙目,只想要永遠沉浸在這笑容中。
可這笑,是冰冷的,是嘲諷的。
男子聽見師兄淡淡地說:“你?我可不要。”
“太醜了。”
有個人,比你漂亮,比你英俊,比你有男子氣概;他心狠手辣無惡不作,他絕情絕愛喪盡天良,他冷血無情滿手鮮血。
他不是好人,可是他整個人都在活著,那樣用力地活著,即便是毀天滅地也要活下去,他每一刻都在與天爭命。
他身上,有著生命的顏色。
比你這虛假的不老,要美麗千百倍。
不對,是你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將他與你對比,是對他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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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一身金邊黑衣,立在山峰之上,任由峰頂劇烈的罡風將他的衣袖吹散。青衣男子站在他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遙遠的天際,無喜無悲。
血公子唇角勾起一絲笑容,仿佛方才在九幽冥府遭受的屈辱根本不存在一般,他背對著青逸,有些遲疑地問道:“你為什麼不笑?”
“因為沒有什麼值得去開心。”青逸的聲音依舊是那麼冷漠,之前那場肢體交換對他來說仿佛根本沒發生過,連過眼雲煙都算不上,那般不值得注意。
他平淡的表情對於冷肅來說就是不折不扣的羞辱,他的確是吃過不少苦,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青逸這般,對他絲毫感情都沒有,連厭惡都沒有。回憶起方才發生的一切一切,冷肅默默攥緊了拳頭,仿佛發誓一般地對青逸說:“我會殺了你,將你的元神祭煉成法寶,要你永生永世都無法解脫,永遠在無盡的痛苦中掙扎。”
“是嗎?”青逸淡淡回道,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我要走了。”已經離開鴻蒙心境,那麼兩人之間就再無糾葛,青逸隨意丟下一句便禦劍離開了。
由於雙修時被冷肅吸取了不少真元,他現在體力有些不支,飛得很慢,徒留冷肅一人在峰頂孤單地看著他的背影。
一年後,大道門。
某個已經完全收服了六合鏡的人,偷偷潛入大道門的山門。掌握了神器的他,區區大道門的修真界護山陣法,根本攔不住他。
冷肅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裡,他只知道這一年間,他忘不了那時屈辱,偏偏他與青逸立下心魔血誓,元神受到禁制,不能殺了此人。
殺不得,忘不了,那張淡漠的臉成為了冷肅心中的一根刺,讓他坐立難安。
他來到大道門,其實什麼都沒想,只想看看這個攪亂他內心的人。
“師兄,何者為天,何者為地,何者又為道?”一個與青逸穿著相同道袍的弟子跟在他後面追問著。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那個讓冷肅刻骨銘心的人溫柔地摸著師弟的頭,嘴角勾出一絲寵溺的笑意,“何者為天,頭頂為天;何者為地,腳踏為地;何者為道,我心為道。”
他指著自己的心口說道:“青音,你資質過人,可惜對道的體悟卻是一塌糊塗。我限制你修煉的速度,也是怕你結丹之時過不了心魔這一關。此中奧妙,卻是要你自己去體悟了。”
少年一臉欽慕地看著青逸,乖乖點頭。
青逸向遠處山林望了一眼,青音好奇道:“師兄在看什麼?”
“無他。”青逸垂下眼。
他確實什麼都沒看到,那裡也的確什麼都沒有,只是好像有一道熟悉的視線在緊緊盯著他,就好像在九幽冥府魚水交歡之時,那人羞憤的眼。
他收回視線,與青音離開,而方才他注目的地方,漸漸顯出一個身影。
——你為什麼不笑?
——因為沒有什麼值得去開心。
——可是你剛才在笑。
——因為看到了珍視之人。
——你為什麼不對我笑?
——因為你在我心中什麼都算不上。
——我這一年腐骨蝕心地想著你,你卻在做什麼?
——同以往一樣,修煉、孝敬師長,教導師弟。
——那我呢?我算什麼?
——你?你我之間,能算什麼?
冷肅緩緩地收回凝望青逸的眼,體內魔氣瘋狂地注入到六合鏡中,冥氣焚燒著六合鏡中僅存的殘缺靈識,他享受一般地聽著六合鏡靈識的哀嚎。
“別想要再趁機惑我心神。”血公子轉身,離開大道門。他的到來,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這世間沒有什麼值得他在意的,他唯一能掌握住的,只是手中的權柄。寒逆霄,奪我魔嬰,毀我靈根,攝我心神之仇,是該算算了。
——前生
注:此文乃是架空,但也有中國古代一些傳說做背景。不過在懶青的文中,傳說依舊是傳說,文中人物不會有傳說中的神馬盤古女媧伏羲出現,此文只是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