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她叫他偷懶的,他不過照辦罷了。
於是,他第一份「坐騎」工作,輕鬆容易。
無日之山,顧名思義,此山終年難見艷日,滿山巨大樹林密葉,在半空中交織、糾纏,遮蔽了蒼穹。
樹蔭底下日芒照耀不到,過度陰涼、暗暗,直教人發顫,薄霧終年不散,視物困難。
不時,遠處傳來獸狺咆哮,或是狩獵的追逐奔跑,只聞聲,不見影,增添許多緊張氛圍,草木皆兵。
無日之山的山神,日前遭妖物「犀渠」吞食,此刻的山中並無神祇存在。
正因無神,妖物更加猖狂,肆無忌憚。
仙界並非未曾嘗試感化,上天有好生之德,對萬物一視同仁。
陸續派來幾名溫儒天人,希望改惡向善,以「犀渠」為首的群妖非但不聽,反過來圍攻天人,企圖再啃食仙人肉,增進功力修為。
而感化過、勸服過、告誡過,仍無法獲得成效,妖物一樣我行我素,頑劣難馴,繼續為害於世,那麼,便該由她出面。
她的工作,僅存「抹殺」。
不為任何勸導或講理而來。
那是其餘天人之職,並非戰鬥天女所該插手。
當錄惡天書裡浮現妖物之名,也是該只妖物將誅之時。
此刻,天書內的妖物,正是「犀渠」。
好望把辰星送抵無日之山,在林梢間幾度盤旋,嘴中那句「真不用我幫忙?」,想問,卻還是沒有問,默默等著她開口。
她若提出央求,他不會拒絕。
只是她的嘴,似乎比他更硬。
粉嫩色的唇瓣輕輕抿著,說不開,就不開,更別說是「提出央求」。
算了,不自討沒趣,他這只坐騎,還是乖乖找棵高樹,欣賞風景好了。
她身影纖瘦,踏進無日之山時,簡直像一頭最嫩軟的羔羊,步入妖獸叢林內,有去無回的錯覺。
好望視力極佳,傳說中的「千里眼」,他恰巧也有一對,無論原先正在賞山、賞雲、賞小花,到最後,都會瞟回她的方向……
忍不住,去瞧她的動靜。
她沒有滿山去尋找妖物,僅是盤腿靜坐,在一處泠泠流瀑間,守株待兔。
那一身瑩白,在妖息沖天的密林間,彷彿一朵錯開的素潔幽蘭,突兀得太美,突兀得……
引人注目。
注目的,何止是好望,那些妖物也被她所吸引過來。
「我還以為山裡,只剩皮粗肉硬的小樹妖,沒想到來了個美味的……」
「我想吃她的腳……」
「女人要吃胸,那兩團肉,嘖嘖!才叫軟嫩……」蘇,口水流下來了。
「這麼小一隻,夠我們分嗎?」一人一口,就啃個精光了。
妖物越聚越多,叢林間暗處,潮水般湧來。
她兀自閉眸,不受週遭嘈雜干擾,對於那些「分食」她的野望,更是恍若未聞。
她在等,等那只該出現的大妖,聞風而至。
其他雜碎不在錄惡天書中,她連動手都嫌多餘。
「她一直閉著眼,是嚇傻了嗎?」
「我不想再吃樹妖,我要吃軟肉!」
按捺不住的小妖,紫舌外露,舔不完滴答淌下的唾涎,十爪唰地伸長,魯莽前撲,要將她由石上扯落,以便撕食飽餐……
她週身的紗劍「無刃」,本像一抹煙嵐,起伏於左右裊繞,猙獰小妖靠近之際,迅速化為利刃,擊在小妖腳爪前半寸。
若小妖再猴急些,此刻的右腳掌,就會如腳下石塊一樣,一分為二。
那道劍痕,碎地數尺,足見力道強悍。
其餘小妖見狀,驚嚇瞠目,紛紛後退幾步,誰也不敢妄動。
遠眺的好望,撲哧一笑。
「看來……不用替她擔心了。」這矮冬瓜天女很懂得嚇唬小妖嘛,小小一隻,氣勢很迫人,不用露出兇狠臉孔,也能讓敵人心生畏懼。
沒錯,好望先前的一些些擔心,全屬多餘。
在他親眼看見,她欲除之妖……犀渠,咆著重吼、噴著炙息,步伐轟隆震地到來。
小妖恭敬讓出路徑,犀渠大搖大擺上前。
暗紅色獸眸,與辰星對峙。
她臉上一片淡,面對比她高壯數倍的巨獸,同樣淺然。
好望不意外,方纔她被百來只小妖包圍,連眉都沒挑。
「什麼小嫩肉?你們一雙雙眼全瞎了嗎?!沒聞見她一身仙味?!」犀渠斥責小妖物,粗腿一掃,踢翻好幾隻弱妖,故意要在她眼前發發獸威,嚇唬嚇唬她。
辰星冷冷看著,更彷彿什麼也沒留心去看。
「犀渠?」她作出確認。
「『犀渠』可不是你可以叫的,喊聲『犀爺』才對!」諂媚點的小妖,狐假虎威,頂嘴頂得順口。
她不睨向何人,獨覷眼前巨獸。
「犀渠?」又問了一次,非要從他口中聽見答案。
犀渠覺得她很有趣,敢在它面前維持泰然淡定的女人不多,通常她們只會尖叫驚恐。
哪像她,盯著他看,眸裡連一丁點的惶恐都沒有。
他臉上閃過興味。
嘿嘿,吃她之前,看來,還有不少樂子能享受。
「我就是犀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麼,慕我之名,特來見我?」
「是犀渠便好。」辰星眸子一凜,原先斂藏的冰戾氣息完全釋放。軟繞如雲的紗,瞬間,變化為劍。
犀渠大驚,被強悍的殺意所震!
獸,對於危險的懼怕,源自於本能,連交手都不用,他馬上便清楚,這女人……很恐怖!
犀渠正欲逃,紗劍速度更快,舞奔而去,抹向他的頸!
紗起,首落。
暗紅色的血,噴濺半空高,形成腥膩雨霧。
這一刻,是全然的死寂。
沒有哀號,沒有叫罵,幾乎僅存的鮮血汩出的聲音。
「犀、犀渠他……他死了!」
終於,有小妖找回了聲,淒厲大喊,喊出在場所有小妖的震撼。
僅僅一擊,就取了犀渠性命?!
本還包圍辰星的妖物,倏地各自奔逃,回到密林暗處,在黑叢間,閃動著又驚又懼的眸光,群妖失首,已如一盤散沙。
辰星右掌平攤,錄惡天書由掌心浮現,上頭記載的「犀渠」之名,被無形星火點燃,開始融噬,不一會兒,那兩字完全消失於天書間。
抹消之名,代表其妖已死。
「難怪,她敢誇口不用我相助,根本沒我能出手的地方。」好望吹了聲輕哨。
光瞧她使劍之姿,凜冽、迅速,毫無半分贅態,只用了一劍,便斬犀渠於劍下。
果真是戰鬥天女。
好望在等,等她開口叫喚他,好出面將她載離無日之山。
偏偏,殺妖麻利的她,這時卻溫吞起來。
她先是靜佇於犀渠的屍首旁,眼眸定向掌心,收回錄惡天書,又站著好半晌,好望以為,接下來她要喚他了……
但不是。
輕抿的唇,只是淡淡一動,沒開口叫出他的名。
她這副神情,是……發呆嗎?
好望找不到其他字彙,來形容眼前的她。
她就這麼站定,不動,許久許久……
等到她再次有了動作,仍舊不是找他,反倒和著衣,走向一旁的清瀑,洗滌污血。
美人入浴,總是養眼。
即使肌膚分寸不露,羽衣濕濡後的緊密服帖,勾勒其腰身曲線,充滿無限遐思。
他瞧著這份美景,大方欣賞。
突然想到,眼下同樣有數百隻小妖,也躲在一旁看,笑意立即隱沒於唇角。
「這只笨天女,殺妖很強,該謹慎注意的事,倒是很遲鈍!」他嘀咕,從樹梢間起身,幾回跳躍後,抵達瀑泉。
也不懂自己介意什麼,他迅速變回白鱗龍,將她所浸泡的那座小山瀑,纏纏圍繞,擋住每一道望來的目光。
「好望?」她當然沒察覺他的體貼。
「來看看你是不是被小妖吃掉了。」他沒好氣道。
「你多慮了。」她揮抖紗劍,讓它不染污血,恢復雪一般純淨潔白。
與妖物對峙時的面無表情,總算稍稍有了變化,牽動一絲輕笑。
「你知道週遭有多少只妖嗎?!」沐浴給他們看呀?!
白白便宜了他們!
「一百五十三。」她認真回答。只是不能明白,為何突然考她?
他也知道是一百五十三!
等同於三百零六顆眼珠子,不,有好幾隻妖,長了三目四目!加加減減,三百多顆眼,全在看她出浴,她當真無所無謂?!
「他們不在錄惡天書內,我不殺他們。」她以為他是要問這個。
那些小妖的死活,好望才不管哩!
「上來!」他努顎,往自己背上方向指。
「我身上還有血腥味。」神獸向來厭惡這種氣味,她並不想他沾上。
「我又不是麒麟。」那種潔癖過頭的神獸,才會一聞血頭就暈,四肢疲軟。
要洗,他載她去個風光明媚、景致如畫,水很暖、風很輕,而且沒有三百多顆眼珠子,緊緊盯著看的隱秘仙泉去洗!
他的催促,有幾分不耐煩味道,她以為他的不耐煩,源自於她。
是嫌她浪費時間?
或是,厭惡當她的坐騎,只想快快載她回去,結束一日工作?
無論是何者,都使她加快了動作。
辰星自沁涼池水中,緩緩而起,一身的水濕,在她起身同時,一滴一滴落回池面,短短兩三步的工夫,羽衣間的濕濡早已乾爽。
獨獨鬢邊一縷細發,由髮髻間頑皮溜下,仍帶七分的濕,隨她步履輕快躍動。
靈巧一騰,她已落坐龍背之上。
好望知道,她不若外貌柔弱,不會輕易被甩下龍背,於是,確定她乘上她的背,他便毫不遲疑挺直飛起,竄上天際。
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帶著她來到這處清池。
池面如鏡,倒映湛藍蒼穹、潔白雲絲。
彷彿,池中也有一片萬里晴空。
他在池畔放她下來,恢復頎長人樣。
一片水波碎粼,銀銀燦亮,染了他一身耀眼。
此處景致,美;身處於此的他,更美。
「到裡頭去洗,那一角正巧長了棵濃密花樹,可以阻擋上空視野,不會被瞧光光。」他指向清池。
他不是要載她返回仙界,轉身拋下她,逕行折往龍骸城,直至下次錄惡天書浮現惡獸之名,他才會願意再度來她身邊,與她同行?
辰星一直是如此以為……
「快去,我不偷看,我發誓。」
看來,發誓還不夠,所以她才神情呆愣,沒做出反應。
好望乾脆伸出手,到她身後,握住她的白紗蒙眼,取信於她。
「這樣我就看不到了。」
他遮住了視線,所以沒看見,她湊鼻到自己臂膀間,努力嗅,想嗅出是否身上帶有汗臭味,他無法忍受,才硬要帶她來……刷洗一番。
還是,血味仍太重?
「下水了沒?」他沒聽到水聲,催促著。
她放棄猜測。
「要下了。」覺得這回答,真像自己變成……人類常食的餃子。
「不用穿著天羽霓裳下去。」他提醒。
才洗的乾淨些,是吧。
她沒應聲,但乖乖探手解開頸後衣結,比絲綢更細膩的羽衣滑下身軀,在她腳下形成一波衣漣。
束髮解開,飛瀑般披下,長度抵達小腿。
纖足跨出,步入水泉。
即便她身姿再靈巧,也難以做到完全無聲。
水聲淙琤,脆如美玉交擊。
當她四肢撥水而動,那悅耳的聲音傳入他的耳。
幾乎是立即的,好望輕易勾勒著、想像著,她出水芙蓉一般的模樣……
嗯,一朵冰雕芙蓉。
她是安靜的,不發一語,掬起溫暖泉水,洗滌每寸肌膚。
潑水聲,斷斷續續,除此之外,沒有交談。
風之聲,葉之聲,偶爾加入其中。
他甚至還能聽見,水珠滑過她的發、她的膚,再墜入泉心,激起清漣的點滴聲……
腦中的景致,著實太過綺麗,他再不做些分神之事,難保不會越想越上火。
於是,好望打破沉默,聊些無關緊要的閒語,分散注意力……他的注意力。
「這裡,是我發現的秘密之地,鮮少有人來到。」
他知道,她正聆聽著。
「除了這一座暖泉,右方還有整片花林,風勢若強些,滿滿的花瓣吹得漫天飛舞,有些吹入這清泉內,粉艷染滿泉面,將泉水變成花田。」
好望說道,白紗蒙住眼,蒙不住唇角笑意。
「另一端有座小山,不高,不過視野極好,可以放眼望遍南方各鎮,山上有塊石,我最愛躺在上面,曬著暖陽……」
提及那石,他筋骨俱軟,睡意漸生,回味平躺其上的美妙滋味。
「那塊石通體冰透,乍看下以為是疑冰,躺上去卻不是那麼回事,它冬暖、夏涼,觸感膩潤,躺一整天也不會肢體僵痛,真想把它搬回龍骸城,天天陪我睡。」
辰星停下舀水動作,轉向他。
她看不見他的眼神,卻聽出他的輕快。
「……這麼喜歡,為何不做?」她問,嗓音清穩持平。
「我的確已經打算要做,不知是哪個傢伙搶先我一步,把它偷搬走。」想起來就有氣。
這處明明罕有人煙,是誰跟他英雄所見略同,看中同一塊冰石,奪他所愛?!
被他知道了,絕對跟那人拚命!
「沒了那塊石,這個地方我變得少來。」省得觸景傷情。
若非想替她找個沐浴之處,恐怕也不會踏上來。
但,或許以後會很常來。
當她除完妖,就載她到這兒,滌去一身血腥,順便泡泡暖泉,放鬆筋骨吧。
她,不適合染上鮮血。他心裡,這個念頭是篤定。既然不合適,就把她洗乾淨些。
他這只「坐騎」,可真忠誠哪。
風拂起,卷落一樹花瓣,似雨紛飛,輕飄而下。
他在那陣花雨之下,腦子裡想的是攸關於她之事。
而她,在飛花灑落的池間,神色縹緲,若有所思。
眸,微微斂垂;心,想著誰?
「『坐騎』職責,僅限於負載她到目的地、接她回來、盯著她,將自己清洗乾淨、拭乾頭髮……諸如此類云云,再多也沒有了。」
如果,好望曾經以為,這便是他所有的工作內容,那麼,他就太笨太傻太天真了。
俊顏埋進掌心,幽幽傳來輕歎,進而沉默。
好吧,他確實笨過、傻過、天真過……
他抬頭,瞪向站在他面前,五分泰然、三分淡定,以及兩分困惑的辰星。
是她食言嗎?
是她出爾反爾,開始央求他做牛做馬嗎?!
都、不、是!
她說一不二的性子,他已經掌握個透徹,她既然開口擔保,不用他出賣勞力,自然不會有向他求援之時。
再者,她不需要求援,也不曾求援。
戰鬥天女絕非虛名,面對妖物魔獸,她游刃有餘,而且,「有餘」過了頭。
太過頭了!
他細細瞇眸,目光由她容顏上,稍偏,落向她整片血紅的左肩。
紅澤在雪白羽衣、粉紅肌膚間,何止醒目而已?!
是刺眼!
錄惡天書裡,記錄下名字的妖魔,有強有弱,不是每一隻都像犀渠那樣,一劍就能利落解決。
其中,也有她追逐許久,狡猾奸詐之流。
例如,死在好望爪下的這只……啥鬼?不記得他的名了,隨便啦!
「你……」
他正想罵人,一臉平淡的她,卻先他一步開口。
「你不需要出手。」
語氣不似控訴,淺淺的,仍能聽出她相當不茍同。
「那只狐妖我可以處置。」她蹙起眉,為他鮮血淋漓的手掌。
她不要他身上沾染妖物的穢血。
斬除生命,這樣殘忍的工作,由她來做就好。
「處置?!是他先處置你吧!」左肩上還在冒血的狐牙印,便是鐵證!
「當狐妖咬著我的肩,便無法像先前幾次,逃得不見蹤影,我正準備揮劍取他首級……」
就被狂嘯猛吼、驀然殺出的好望,結束了一切。
「你故意讓他咬傷你?!」好望瞠目。她沒回答,表情說明一切。
她是!
不顧一切,玉石俱焚的戰鬥方式,只要能除去妖物,她自己會不會受傷,全不重要?!
辰星不理會左肩傷勢,揚掌喚出錄惡天書,確定狐妖之名已除。
而這舉動,讓好望更不高興。
「你已經受了傷,不先治療,你想痛死嗎?!」還看什麼鬼天書!
她揚睫,覷了他一眼,回他:「我不會。」
一頓,天書收回掌內,傷口汩出的血,只有更多,未曾減少。
看來,狐牙帶毒,牙洞週遭的肌膚呈現淡淡紫黑。
即便如此,辰星臉上仍不見痛楚神色。
精緻的眉眼,僅在看著他染血的手時,才會稍稍一攏,刻劃一道蹙痕。
「我不懂治癒之術,我也不會痛。」
「你不懂治癒之術?」對自身武藝太過自信?認定沒有任何人能輕易傷她,所以懶得練?
習武之徒的高傲,他懂,可以理解,但……
不會痛,是什麼意思?
似乎看穿他的質疑,辰星進一步解釋,雖說是解釋,仍僅少少幾字:「這隻手臂,就算被人卸下,也不會有痛楚產生。我,沒有痛覺。」
像現在,血不止,毒蔓延,她所感覺到的,不過是血液浸濡羽衣貼服於膚上……那股稠膩罷了。
他愕然看她,她既非逞強,也不像扯謊,她清妍美麗的臉蛋上,找不到半絲疼痛。
「我的真身讓我不會有任何痛苦,受再多傷、流再多血,骨頭挫移,斷筋裂髓,也一樣。」
她沒有痛覺,不知疼痛為何。
多好,多適合與兇殘妖魔浴血交戰。
即使她被獸爪撕裂、她被妖牙嚼咬,都不會因為痛楚而罷手。
那又是為什麼……他要露出這種表情?
這種,正被痛楚侵蝕的表情。
何以……如此看著她?
如此,隱隱帶怒的眼神。
這女人,根本不懂照顧自己!好望聽罷她所言,這個吠吼,在胸臆迴盪久久、久久……
到底把自己的身體,當成什麼呀?
不珍惜它、不善待它,一遇上戰鬥,甚至拿它當食餌……
她那時朝著妖狐毅然逼近,不見退縮或遲疑,以左肩為誘餌,露出破綻,引狐妖撲咬,反正無關痛癢,便採取激烈手段……
讓他看了,幾乎膽戰心驚的手段!
「手給我!」
雖是要求的命令句,他根本直接動手,將她受傷的左肩膀逮進掌握。
「幸好,治癒術我學的不錯。」他口氣有點兇,像個正在教訓孩子的爹親。
即便嚴厲,仍能聽見語意裡,淡淡的憂心。
他低首,吮上她的肩胛那幾處汩血牙洞,將妖毒一口一口吸吮入嘴,再轉頭吐掉。
「好望……」她想阻止他這麼做。
「你別亂動!」他的手掌在她脊背間微微施壓,把她按抵到嘴邊,方便吮毒。
膚上吮傷的刺痛,或是毒侵的辣麻,全都傳遞不到她的感官。
只有他。
只感覺得到他。
他唇上的熱,他唇瓣的柔軟,他吸吮的力道,溫暖如絲的包覆,以及摩挲而過的牙,輕輕咬著綿嫩的每一分寸……
他的髮絲垂懸下來,撓在肩頸,好癢。
他的鼻息貼在她膀上,好燙。
他所做的一切,令她抽息,輕顫。
「會痛?」好望抬頭,誤解她的反應,又猛然想起,她沒有痛覺,連安慰她忍一忍,都可以省略。
毒血吮吐乾淨,傷口汩出的血不再帶有黑毒,好望才為她治癒傷勢。
狐妖的牙洞不深,他沒費多少工夫,便讓醜陋的傷口,由她膚上消失無蹤。
辰星的左手,受箝在他掌心,騰空的右手,為他拭去唇上殘血。
拭去了,卻在他臉頰間畫下一道痕跡,她越是想抹乾淨,乾涸的血跡,頑固的留在那兒。
「別擦了,你比我更需要清洗乾淨。」
好望一把橫抱起她,足下一蹬,躍得半空高。
她一臉嫩呆,眼兒圓圓地看他。
「驚訝什麼?帶你去老地方沐浴。」他俯首瞄她,長髮隨風飛揚,舞的紛亂,髮絲滑過她與他的臉龐。
她不是驚訝這個。
她驚訝的是,他抱著她……
以男人之姿,而非一條白鱗龍。
她更不是乘坐在他背上,卻由他的有力雙臂緊緊托穩。
這樣的姿勢,她清晰聽到……心搏聲,一下、一下,規律,平穩,他的。
騎乘於龍背上,聽不到這些。
她偎得更近,貼在他胸口,心跳聽得更仔細,絲毫沒有扭捏或避嫌。
她沒仰頭,好望看不見她臉上神情,只看見可愛發渦,小小的,隱於青絲之間。
他沒有看見,正在聆聽的她,閉起杏眸,微笑浮現。
好望的工作,從此,又新增了一項……
照顧她。
照顧這只不會善待自己的小天女。
幫她獵殺棘手妖魔、不準她不珍惜她自己的身體、盯著她吃飽穿暖、催促她洗澡、喚醒險些睡進泉裡的她、為她擦乾一頭長髮……
他,越來越有「奶爹」的架勢……
擔任她「坐騎」越久,也越會發現,扣除她的過人武藝之外,大部分的她根本是個奶娃,沒有自理能力。
坐騎與主人……哪裡還像?
「奶爹與奶娃」,更貼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