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傅驚鴻自然沒有死。
也許是他命大,從那高稷山幾千尺的懸崖上墜落下來,竟然恰好落入下面的河流之中。
傅驚鴻在滾落山崖的時候身上磕磕絆絆出了幾處擦傷,又在猛地落入河中的時候嗆了一大口水……當然,這些自然比不上那當胸一劍刺得痛。
傅驚鴻在及腰深的冰冷的河水中茫然的站著,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前一世,他被刺中胸口墜落懸崖。
這一世,他居然又被刺中胸口墜落懸崖。
雖然拿劍的人不一樣,但是下場是一樣的。
果然,宿命是無法扭轉的嗎?
那為何這一次,他沒有死?
還是說,其實他已經死了,只是又重生了呢?
或者,其實他壓根沒有重生過,之前發生的種種全部都是他的臆想?刺他那一劍是其實還是他的小師弟,慕容商等人根本沒有存在過,只是在他墜落懸崖的一時間產生的癡念?
也許他一直以來,只不過是做了一個莊周夢蝶的故事?
傅驚鴻陷入前所未有的深思中,等他回過神來,發現河水有點涼,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抬頭望去,才發現原來已經日薄西山了。
只是這荒郊僻野,他該去哪裡找落腳之處?
極目望去,這裡方圓百里分明都是荒草樹木,哪裡有什麼人家,難道他今晚註定露宿野外了?傅驚鴻歎了一口氣,正欲爬上岸去,轉過頭卻忽然發現不遠處的水裡有一團月白色的布。
傅驚鴻頓了頓,涉水而去,發現原來是個人。
看著微閉著眼睛的柳閑琴,傅驚鴻頓了頓,這才想起來他墜落懸崖之時,似乎有人拉住了他的手,想要把他拉上來。
原來那個人是柳閑琴。
只可惜柳閑琴不但沒有把他拉上去,他還把柳閑琴給拉下來了。
傅驚鴻頗有些幸災樂禍的笑了笑,正準備上前去叫醒柳閑琴,那個人卻毫無預兆的忽然睜開了眼睛。
沾了水濕漉漉的髮絲四散著,一雙幽寂的黑眸定定的看著他。
柳閑琴的衣服因為流水的衝力而半敞著,露出裡面白皙的肌膚,因為濕了水,那月白色的衣衫宛如透明,勾勒出柳閑琴的腰線,清瘦而不顯單薄。
柳閑琴懷裡依然抱著那把琴,絲毫不見那琴沾水。
傅驚鴻看著柳閑琴,輕咳了聲,道:“謝謝。”
柳閑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傅驚鴻頓了頓,道:“之前……那些魔教的人向你撒了藥,不要緊嗎?”之前那個紅衣男子手中的紅色粉末分明是向著他來的,但是卻被柳閑琴擋了擋……雖然不知道那些紅色煙霧是什麼,但是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自小五感失常,”柳閑琴淡淡道,“故而百毒不侵。”
傅驚鴻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柳閑琴聞道:“你不似是個瞎子啊……”
柳閑琴看了他一眼,道:“我十三歲那年得遇神醫,他為我金針刺穴,讓我眼能觀物,耳能聽聲,但也僅此而已。”他語氣十分淡漠,完全不似在說自己,而像是在說個與他漠不相關的人。
傅驚鴻終於想起來,之前柳閑琴在客棧中一杯又一杯喝著那難以下嚥的粗茶……原來是因為他根本沒有味覺,所以嘗不出那杯茶的味道。
思及此處,傅驚鴻心裡忽然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若是他,自小五感失常,眼不能觀,耳不能聽,聞不到花香,嘗不出甜淡,無感無覺,無喜無悲,那該如何?恐怕他早就瘋了吧。
柳閑琴低下頭,伸出手細細的撫摸著那把琴,端詳了一陣,隨後向著岸邊走去。
傅驚鴻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到,柳閑琴琴技如此嫺熟入心,應該自小習琴,但是他卻看不見,聽不到,那他為何而習琴?習琴又能如何?若不是機緣巧遇,柳閑琴應該一輩子也見不到他手中的琴,聽不到自己彈出的曲,那他為何要彈琴,他為誰而彈琴?
百問無答,傅驚鴻歎了一口氣,也向著岸邊走去。
此時夕陽已逐漸落山,風開始涼了起來。
山風本就寒涼,若是到了晚上,那就更冷了。
走了沒多遠,他們便找到了一處山洞,逆著風向,便打算做今晚的藏身之所了。
傅驚鴻的內力尚未恢復,無法用內力烘乾衣服,只好去撿拾些樹枝落葉,準備生火來取暖。
撿了一堆樹枝,傅驚鴻回到了山洞之中。
柳閑琴端坐在山洞之中較乾淨的地上,閉著眼睛,頭髮水露仍然未幹,順著他臉邊的髮絲滑落,劃入敞開的衣襟之中。
傅驚鴻從袖中取出包得密密實實的打火石,開始生火。
火生起了,傅驚鴻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柳閑琴。
火光搖曳中,柳閑琴淡漠的表情顯得有些幽遠。
傅驚鴻抬手扔了根樹枝進火堆,思緒也開始飄遠了。
他之前一直預感他與兩位師弟斷斷不會順利的回到斷袖山,沒想到竟真的應驗了。
不知道他兩位師弟看到他墜落懸崖後會如何呢?
即使能回到山上,即使能與兩位師弟重逢,他們又能果斷抽身,回到斷袖山去無憂無慮了嗎?
傅驚鴻恍惚了一陣,忽然聽到一陣逐漸急促的呼吸。
雖然極力壓抑,卻逐漸急促。
傅驚鴻抬頭看向柳閑琴那邊,發現柳閑琴仍然緊緊閉著雙眼,只是額角開始有細密的汗珠滲出,呼吸漸漸開始急促了起來。
傅驚鴻立刻想起了那紅色的煙霧,柳閑琴果然是中毒了麼?
不對,柳閑琴方才分明說過他百毒不侵,那為何這會兒又中了毒?
傅驚鴻想起那幾個人,打扮皆異與尋常人,想來並不是中原之人,而其中那個頭戴銀飾的女子,恐怕是苗疆之人,而那個撒藥粉的紅衣男子,似乎也不是中原人,雖然他面目有些熟悉……
傅驚鴻忽然愣住了。
他想起來為何那紅衣男子眼熟如斯了!那紅衣男子不正是他之前與溫如玉在那間客棧中所遇的採花賊,采居樺麼!雖然不知道為何那採花賊會是魔教中人,但是那人既然是採花賊,那他方才所用的紅色的煙霧,多半是……
春_藥。
傅驚鴻的表情,一時間有些複雜了起來。
他之前看過的那些話本裡,那些因為食了什麼千年靈芝天山雪蓮而百毒不侵的大俠,也會被春_藥藥倒,因為春_藥不屬於毒。
莫非柳閑琴,竟也是這樣?
柳閑琴雖然呼吸逐漸急促,表情卻依然十分淡漠,絲毫不見中了春_藥的狼狽之態。
只是他半敞開的衣襟裡,胸膛微微輕顫著,素白纖長的五指揪著衣角。
傅驚鴻看了柳閑琴一陣,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柳閑琴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墨黑深沉的眸裡一片幽寂,直直的看著傅驚鴻。
傅驚鴻莫名的咽了口口水。
柳閑琴看了他一會兒,才冷冷的哼了一聲,道:“我中了藥。”
又半會兒,他道:“我雖百毒不侵,然……這藥不是毒。”
傅驚鴻不知道該回些什麼好,只好笑了一笑。
豈料柳閑琴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不需要你獻身解毒。”
傅驚鴻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擦了擦嘴角,道:“我也沒有這個意思。”
柳閑琴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傅驚鴻醞釀了一下,道:“你可以,自己來……我出去好了。”
柳閑琴聞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傅驚鴻感覺有些冷,連忙起身,往外邊走去。
外邊的天已經全黑了。
傅驚鴻覺得肚子有些餓,於是走遠了幾步,摘了幾個果子果腹。
果子有些酸澀,但還是能下肚的,傅驚鴻吃了幾個,又摘了幾個,轉身回去拿給柳閑琴。
走到洞口,他覺得他這麼快回去似乎有些看不起柳閑琴的意思。
於是他站在洞口不遠處欣賞了一下夜晚的月色。
欣賞了一頓飯的時間,傅驚鴻覺得差不多了,轉身回洞。
洞中火光搖曳。
柳閑琴依然端坐著,仿佛一動未動。
傅驚鴻走過去,將那幾個果子放在柳閑琴不遠處,正準備轉身回去,卻忽然被人一把拉住。
一陣天旋地轉,傅驚鴻被壓在了地上。
“你……”
傅驚鴻看著伏在他身上,眸色墨黑深沉的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柳閑琴壓抑的喘息著,眸中墨色越來越重,一滴汗水自額角落下。
“既然走了,為什麼又回來。”柳閑琴表情淡漠道。
明明是問句,語句中卻不帶一絲波瀾。
“怕你餓死。”傅驚鴻撇了撇嘴。
柳閑琴的表情凝了凝,許久,才幽幽道:“我的確餓了。”
傅驚鴻勾了勾唇角正想說什麼,卻忽然被人咬住了唇,仿佛在吃糕點一般,牙印深深。
傅驚鴻有些怕柳閑琴真的一口咬下他嘴上的肉,正想伸手去推,柳閑琴卻忽然松掉了口,傅驚鴻正欲鬆口氣,柳閑琴卻又一口咬在傅驚鴻的肩膀上,用力之深,很快便見了血。
傅驚鴻痛得幾乎落淚,正想一巴掌掀開眼前的人,卻忽然聽到柳閑琴冷淡的聲音緩緩道:“我自小五感失常,除了深入骨髓的痛,我什麼也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