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48.47
陳恩燁抱著這可憐又可愛的小外星人,只覺得人生不能更美滿了,一會兒後低聲溫和地問道:「為什麼今天,忽然想到要全部坦白了?嗯?」
鳴夜忽然有些害羞地動了動肩膀,小聲說:「因為……今天早上我……我的第三對翅膀長好啦……」
陳恩燁怔了一下,重複道:「第三對翅膀?」
鳴夜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麼,還有些小羞澀地向地球人說明道:「不是第三對羽翼……羽翼都是白色的,像天鵝翅膀一樣的,那其實是一種擬態,是用來飛行的時候才會變的……我們朱雀人的翅膀,原本形態是思維觸手,也叫光翼……」
他忽然低下頭,埋在陳恩燁肩膀上,小聲說道:「小恩燁,我……我給你看哦。」
陳恩燁只看見這小朱雀耳朵都紅了起來,只以為他是太緊張。
其實在朱雀人的風俗裡,將全部光翼展開來,在別人的面前展示,有點類似於很多生物都會有的特有求偶儀式……呃。
鳴夜還太小了,至少成年才能開始慢慢明白繁衍問題——是的在朱雀帝國裡就是繁衍這個字眼,現在的小朱雀雖然對情緒和感覺生來就很敏銳,但是還沒有明白愛情的歡愉。
他只是從小耳濡目染,知道展示自己的光翼代表著相當親暱的行為,不由得就有些臉紅起來了。
鳴夜認真抱著陳恩燁,將自己泛紅的臉埋在他脖頸內,繼而輕輕抖了抖肩,又緊了緊自己的擁抱,終於將光翼伸展開來。
那是陳恩燁畢生所見,最美的場景。
三對金紅色光翼伸展而出,在半空中優雅地搖曳,而其餘白色光翼卻鋪落滿地,如同極樂鳥的雪白尾羽。
如此瑰麗,如此輝煌。
像神明將諸世的星光都編織在一起,一切言辭一切形容都無法描摹出這星光的一星半點。
陳恩燁緊閉呼吸,茫然看著鳴夜的十二對光翼。
他仿若歎息一般地喃喃自語:「為什麼就如此幸運……降臨在我的身邊呢?」
他小心地伸出手,手心向上慢慢抬起,彷彿想要接住一片輕柔的雪花一般。
鳴夜忐忑不已,背上甦醒過來的三對光翼跟著波動了一陣,接著那其中的「甦醒」便猶猶豫豫地探了過來,輕輕擺在陳恩燁的手心上。
陳恩燁只覺得手中微微一涼,彷彿能感覺到一束金紅色的光在自己手中晃動,但輕輕蜷起手指,卻感覺不到掌心裡能碰到任何東西。
這光翼像是受驚一般縮了回去,好一會兒後,又羞答答飄了回來,小心地纏住了陳恩燁的手掌。
陳恩燁看得清清楚楚,這金紅色光翼的頂端散發出來的光有些氤氳了起來,彷彿與自己的手掌生長在了一處似的。
而正在此時,他也感覺到一點隱隱約約的悸動。
鳴夜仍抱著陳恩燁,他的光翼能敏感地感覺到陳恩燁的一切動作,忍不住小心地試探,然後又試著,在兩人之間建立起了聯接。
這聯接的感覺難以言喻,彷彿是靈魂和靈魂猝不及防地碰在了一起,還能從對方飄散的表層意識中感受到一點零星細碎的思維,還有從彼此身上傳遞而來,奇妙又溫暖的觸感。
像兩朵孤高的雲找到了彼此,又碰到了一起,而那種所有生靈與生俱來、亙古而有的寂寞,就這樣輕易地被抽離去了。
陳恩燁能完全感受到鳴夜心裡的緊張和羞怯,他心中剛剛一動。
鳴夜就察覺到他在安撫自己,繼而紅著臉蹭了蹭他的脖頸,在聯接中說道:「小恩燁……我們朱雀人就是這樣交流噠,我們不喜歡說話,喜歡用光翼互相碰一碰,或者蹭一下……就像這樣。」
他又動了動,一條思維觸手調皮地繞了過來,在陳恩燁側臉上輕輕劃過去。
陳恩燁由衷感到一種要命的酥麻感,簡直全身心都軟成了一片,試著在小朱雀建立的聯接中說道:「十五年前,我見過這樣的光……」
十五年前,他們一同困在灌木叢裡。
鳴夜亦是伸出了思維觸手,輕輕搭在七歲的陳恩燁的肩上。
那種溫暖,經歷過的人會永生難忘。
「噓……」鳴夜輕柔地說道,「小恩燁,我看見我自己啦。」
在陳恩燁集中精神回憶的時候,鳴夜便隱約看見了一點景象來。
那是一團無比溫暖的光芒,輕柔地懸浮在一片黑暗當中。
在這黑暗的深處,站著的是陳恩燁自己的輪廓——他七歲時的輪廓。
這是陳恩燁的思維片段,一切都氤氳模糊,空氣像被攪拌過一樣粘稠,人的影像朦朦朧朧,陳恩燁思緒的微光閃爍到的地方卻能夠陡然清晰一點。
那團光裡慢慢伸出了一隻手,鳴夜的手,將一枚鑲嵌著魂石的戒指遞到年幼的陳恩燁手裡。
陳恩燁開口時,音色也是屬於孩童的嗓音:「鳴聲劃過綽約長夜,當年,你為什麼就把魂石給了我?你不害怕,也不擔憂嗎?」
鳴夜從那團光裡走出來,面容模糊又遙遠,但陳恩燁忽然見到他的雙眼裡透著金紅色,與他的光翼一般瑰麗的顏色。
鳴夜的嗓音則至始至終,沒有改變過:「我不會害怕,也不會擔憂,因為一切選擇都出自我的本心,那麼這選擇的一切後果,也理應由我一力承擔。而且,我沒有認錯過人。」
小朱雀笑容明暖,接著揮了揮手。
他的思維跟著回到了十五年前那個夜晚,記憶裡的夜空和風聲,樹叢和蟬鳴,都一一浮現。
鳴夜坐在那樹叢上,傻乎乎仰頭看天空,說道:「地球人的夜空真好看呀,還有衛星和星星呢……可是我掉進來的時候太孤單啦,一想到整個星球上,可能只有我一個朱雀人,沒有人能聽懂朱雀語,沒有人可以幫助我回去家鄉,也沒有人知道我現在正在慢慢死掉……我有害怕過的。」
陳恩燁悵然歎息了一聲,屬於孩子的身體跟著躺了過去,語調卻依然來自成年的陳恩燁:「也許那個時候,我們兩人都在這裡等著死亡吧。」
「嗯,我也覺得,那個時候的小恩燁太絕望了……」鳴夜低低地說,「好心疼啊——我到地球上認識的第一個人,他和我一樣難受,不,比我還要難受,我們一起躺著看夜空,一邊漫無目的地說著話,一邊一起等待死亡的降臨。可是……可是……」
兩人靜了一會兒,來自十五年前的清風徐徐而過,帶動兩人衣袂。
這一切,對彼此而言都像夢一樣。
鳴夜吸了吸鼻子。
「可是,我不想小恩燁死掉,雖然我那個時候,不認識你,不認識地球人,其實也沒看清地球人是長什麼樣子……我只是不知怎麼的,想讓小恩燁開心一點,一點點就好——如果在我死掉之前還有一點時間,還有一點力量,為什麼我不去幫一下這個孩子呢……如果像我這樣微薄的生命之火,還可以救一個人回來,我當然要救啊!」
小朱雀理所當然地說。
「小傻瓜……」陳恩燁無奈地說道,他站起身來,四周的黑暗片片瓦解,那小小的灌木叢正在快速地消失無蹤。
天空逐漸暗淡下去,細雨開始淅淅瀝瀝,籠罩住這一切。
一切依然朦朦朧朧,只有一點抽像的概念,但思維的聯接使得他們都能明白這些色彩都代表著什麼樣的事物。
陳恩燁轉眼間,已經是寬肩窄腰的成年男子體態,他站在雨中略彎著身子,將鳴夜抵在牆上。
大雨澆在他的脊背上,陳恩燁恍然未覺,專注地看著鳴夜,淡淡道:「如果當時我能早一點認出你來,你不會被那場雨淋到一星半點。我該直接將你帶回來,好好地養著,你可以安安心心地發光,去溫暖你想溫暖的人,治癒你想治癒的人,其他的事情由我來負責。」
鳴夜呆在這個小小的、令人安心的角落裡,仰頭對他傻乎乎地微笑。
——好像小恩燁說過:他負責凶狠,我負責賣萌……
小朱雀渾身暖洋洋的,忽然產生了一個很期待的念頭,他用力地想像:如果小恩燁也有翅膀,該有多大多有力才好?
片刻後,從陳恩燁的背後,被他想像著擴散出一團白光來,從這光裡又生出了一對羽翼來。
那羽翼寬闊無比,能將他們兩人都籠蓋在這小角落裡——現在這個角落,真的是世界上最靜謐的地方了。
鳴夜縮在這裡面,抱住陳恩燁的腰,開心地快要笑出聲來。
陳恩燁無奈地說道:「沒有翅膀我也可以做到……」
「那不一樣。」鳴夜小聲說道。
『那不一樣,』小朱雀想,『如果你有翅膀,我就不是孤單一個了,雖然小恩燁不管是地球人還是朱雀人我都喜歡……但是……你是朱雀人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聊我們的故鄉,可以一起玩,一起死,一起涅槃,還可以……』
——還可以什麼?
鳴夜朦朦朧朧,覺得自己內心深處正在期期艾艾,渴望著另一種別樣的情愫。
那情緒他曾經從陳恩燁的眼裡懵懵懂懂地看到過,那是由愛而生的,可是更激烈、更火熱一些的情緒。
九十九歲的小朱雀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觸,也沒有人告訴他,那其實是更「狹義」一些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