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67.66
鳴夜很少有打不通陳恩燁電話的時候。
陳恩燁即便是在會議當中,也習慣把自己處理私人事務的手機開著,看到鳴夜打來電話,也會回答兩句。
但這一次他並沒有接,接電話的是助理先生,他告訴鳴夜,陳恩燁又要緊事暫時走不開。
小朱雀剛剛從mana手裡撒嬌賣萌地拿到了重要的辦法,心裡正百般雀躍地想要分享給陳恩燁知道,聞言忍不住繼續問了兩句。
助理先生說,陳恩燁最早明天就能回來,但現在是真的……不能離開。
鳴夜沮喪地掛了電話,不敢真的去打擾陳少爺幹正事,耷拉著耳朵想道:小恩燁明天才回來……那晚上也不能跟他玩啦。他去做什麼了,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小朱雀心裡隱隱有些緊張。
相處這麼久,他瞭解陳恩燁的個性。陳少爺對他溫柔得嚇人,上一次還承諾了無論去哪裡都會告訴他的,如果陳少爺不告而別,那一定是有什麼事情隱瞞著他……
鳴夜有點想去找他,可是……怕會給辦正事的陳恩燁添亂。
……
陳恩燁略瞇了瞇眼睛,頭頂的手術燈光芒太亮太擠,令他深色的瞳仁收縮起來。
旁邊有人說道:「陳少,手術快要開始,現在基本檢查結束,我開始給您做局麻。」
陳恩燁嗯了一聲,知道這是醫生心裡擔心,話裡話外都是想說:陳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真的要做這個手術嗎?
但陳少爺一言九鼎,醫生不敢直接問,一邊又輕聲提醒道:「陳少,您指關節裡的東西,我們還是查不出頭緒,貿然要取出來的話,建議您採取臂叢麻醉,另外處理一下末梢神經,並住院觀察至少一周。您要求明早出院,我們也非常為難……」
「是我父親要求你們再三確認?」陳恩燁直白地說道,「不用管他,現在我說了算。你也少廢話。」
他慢慢閉上眼睛,似乎對燈光很有些不滿。
這一下醫生更不敢多話,陳少爺之前似乎是因為這個手術想到了什麼,心情很好的樣子,難得沒有對他的多話表示不滿;萬一不當心又把陳少的暴脾氣給引出來了,這位太子爺可不會管現在是不是在手術前……
室內頓時安靜下來,冰涼的燈光照徹下來,白大褂們一言不發,開始準備手術器具。
護士檢查回血,將麻藥慢慢注射進去後,陳恩燁右手上很快開始有了麻醉感,起初是指節上的麻痺,很快整只右手都逐漸失去了知覺。
這過程中,手術室的燈光和氣味都使人略感暈眩,陳恩燁不知不覺中瞇了一會兒,再睜開眼時,卻看到滿室寂靜。
一聲槍響。
護士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同執刀醫生一同瑟瑟發抖地擠在房間角落,像是被驅趕的小動物一般,眼中帶著恐懼。
陳恩燁先是沉穩地看了一眼手上,食指上不過剛開了第一道口子,堪堪開了表皮而已,此刻右手是整個沒有感覺。
而後他抬眼看去,只看見門口處站著一人。
是陳晨。
身為陳恩燁同父異母的弟弟,陳晨原本被當做陳家的下一任繼承人看待。他年幼時便知道,他的地位、權力乃至於受到的讚美,一切都源自於兄長陳恩燁的衰弱。
倘若陳恩燁沒有那個als病,陳晨根本一無所有:他不過是個私生子,父親陳景明原本都不打算認他,更遑論能住進陳家,受到屬於繼承人的教育和尊崇。
陳恩燁年幼時性情乖僻,不能動彈也不愛說話,陳晨常常覷機將他一人丟下——就如那一次將他丟進灌木叢裡藏著一般。
因為不服、不甘。
陳晨對那時的陳恩燁既有不甘和嫉妒,也有幸災樂禍的可憐感,同時心裡也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霾:如果陳恩燁的病奇跡般好了,那麼自己是不是又得讓位?這算什麼,自己就是個備用的東西嗎?
而後,這個噩夢的的確確地發生了。
陳恩燁不但病癒,而且展現出的手段令人不寒而慄,連父親陳景明都敢於設計,幾乎是在短短幾年間又坐穩了繼承人的位置。
想到那幾年裡每天殫精竭慮擔驚受怕,夜裡憤恨、悔恨、畏懼和不甘的交加,從天堂跌落地獄一般的痛苦,陳晨就感到彷彿被烈火噬身一般的劇痛!
同是陳景明的兒子,不過是生母不同,憑什麼陳恩燁生來就能坐擁一切,而他卻有了希望又被殘忍地剝奪,只能眼睜睜拱手讓出一切?
「兄長,你為什麼痊癒?為什麼不繼續病著?」陳晨渾身發顫,慘白一片的臉上露出噩夢一般的神情,「你如果繼續病著,一切都皆大歡喜……我們兄弟倆,不用爭搶,不用反目,父親也不會心灰意冷趕我們出來……母親更不會死……」
陳恩燁彷彿看不見陳晨手上的手槍一般,嘴角帶著譏誚的笑意,淡淡地把視線轉了回來:「那是你的母親,陳晨,你不要搞錯了。她會死,難道不是你做的事?」
陳晨抬起的雙臂一陣巨顫,手上已經打開槍栓的手槍哆哆嗦嗦,看得陳恩燁身後的醫生護士們驚恐萬狀——
為什麼不報警?外面守著的人都去了哪裡?陳少爺就如此鎮定自若嗎,為什麼不先制服陳晨,哪怕是喊保鏢進來也好……總不至於……陳晨真的能將那些人全都解決?
陳晨臉上僵硬無比,眼神空蕩無神地說道:「母親會死……都是父親薄情,也是你的過錯!如果不是兄長你……為了那個戒指就要徹查,我的位置怎麼可能岌岌可危,母親怎麼可能被父親棄車保帥……我又怎麼可能,落到這步田地?」
陳恩燁嗯了一聲,嘲諷道:「哦,我都忘了她怎麼死的了,現在倒是想起來了,是不是投湖自盡的來著?聽說是離開陳家後遭人嘲笑,走到哪裡都是一片罵聲,車被砸了還險些放火燒了,最後堅持不住跳了湖……」
「住口!你沒有資格提她!」陳晨渾身巨顫,臉色青白一片更顯恐怖,「一切都是你!是你心狠手辣不留情面,是你殘酷無情,硬生生把我們這個家庭給拆散——」
「笑話。」陳恩燁淡淡道,「你那個做婊子的娘,才叫拆散人家庭。你以為她為什麼投湖?不過是某些病發了,夜夜痛苦不堪,倒不如一了百了,還能給你留個清白名聲。」
「不要含血噴人,胡亂污蔑——」
陳晨話未說完,陳恩燁已說道:「你以為父親為什麼弄她回來,卻再也沒同房?這可不是我做的,怕是病得不堪入目,父親都嫌噁心。呵呵,倒省了我一樁功夫,她自個兒做的好死,連怎麼受盡萬般折磨都替我想好了,還真是不錯。」
陳晨眼裡幾乎噴出怒火來,他額上青筋畢露,幾乎拿不住槍。
到此時此刻他忽然發現,跟陳恩燁在這裡說話,氣急攻心的只能是自己——同為陳家人,陳恩燁的日子如鮮花著錦,自己卻每況日下難以為繼,哪怕只是同處一室說兩句話,都彷彿被人踩進了泥地裡,拿什麼比那什麼鬥?
陳晨雙目赤紅,將槍口瞄準壓根懶得看他的陳恩燁,這一次一言不發,扣在扳機上的食指,狠狠扳動。
卻沒有發現,自己的額上、手臂上無聲無息,停留了兩個紅點。
狙擊槍紅外線瞄準鏡的紅點。
槍響只是輕微一聲,沒有硝煙味,唯有子彈劃過空氣的聲音如尖銳的鳴叫。
一切便重新靜了。
陳恩燁看到眼前醫生們抖如篩糠,便無聊地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上拿到小小的口子,說道:「過來,繼續做手術。地上那個拖出去就可以。外面無關的人都已經清理了,這事兒……哼,還沒出我意料。本來想著他要是還有救,就丟去老頭那裡;結果還妄想開槍殺我,嘖,自尋死路,那就沒別的安排了。」
主刀醫生戰戰兢兢,勉強站了過來,低頭時一眼便看見橫在地上的陳晨的屍體。
額頭頂上和持槍的手臂上各一個血洞,槍支已經在地上滑到不知哪裡,身下的血泊漸漸擴散開來。
此時此刻,在醫生眼裡如惡煞修羅一般的陳家大少爺,卻又鎮定地閉上了眼睛,尚有閒心招了招左手:「時間久了點,快點做完,我不打算打第二次麻醉。嘖……不是說只是局麻,怎麼感覺半邊都麻了。」
陳恩燁只是不滿地抱怨了一聲,醫生們卻汗如雨下,這次再不敢多話,死死控制住自己的雙眼,不去看地上那具屍體。
手還發著顫的……就只能考驗自己作為外科醫生的心理素質了。
或許陳少爺這一天確然是多災多難,就在醫生剛劃第二刀的同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陳恩燁不爽地哼了一聲,臉上漸漸陰了下來。
為了藉著難得的機會引出那個潛伏了大半年的陳晨,他不惜把身邊保鏢換了大半,為取信於人,手術室外面守備薄弱也在所難免。
現在誰在外面?
陳少爺隨便猜測了一番,剛想把外面守著的保鏢喊回來,忽然聽見門外的人猶猶豫豫,怯生生問道:「請問,陳恩燁在裡面嗎?」
陳少爺兩眼微微睜大,像只打瞌睡的獅子猛地被老婆一巴掌拍醒,忙左看右看,只見到地上是陳晨無比猙獰的臉……
剛剛還雲淡風輕的陳恩燁瞬間手忙腳亂,驚惶道:「這有什麼地方可以藏東西的?快快,把地上都收拾乾淨,還做個鬼手術!把血擦乾淨了,啊你太笨了,怎麼考上醫生的!給我把手蓋上,這怎麼沒地方藏的!脫衣服啊,把那些東西都擋擋,啊對!你們給我圍著坐,坐好了,假裝在打牌……」
醫生戰戰兢兢地提醒道:「陳少……藏……藏不住。外面那麼大個牌子上寫著『手術室』……」
陳恩燁滿頭青筋,卻不敢太大聲教外面聽見,細聲細氣道:「……快幫我想辦法啊!老婆來找,我就給他看這麼一地狼藉嗎!」
醫生都要哭了,心想道:陳少你這不是在外面玩,然後被老婆查房啊……你做個手術還殺個人,怎麼藏嗚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