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個接一個

淡藍色的底子，梨花白的小碎花，星星一樣的圖案，排列在一起，緊湊又不失規則，就如同瓊華的性子一樣，從來都不會焦躁，穩穩當當的。

　他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再也沒有任何的勇氣再去見她一面了，但如今，在自己如此狼狽的情況下，這般境遇下見到她，他竟然還能十分的坦然，這也是一件十分神奇的事情，不是嗎？

　「找我有事嗎？」

　他回頭來，如同尋常朋友那樣的問她，好像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只有這樣一般。

　玉無疆的冷酷無情，瓊華不是第一天領教過，他的表現，甚至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好像已經習慣了玉無疆的冷言冷語，若是他同姬陰那般寵鳳月，那樣輕聲細語的跟她說話，恐怕她會彆扭的厲害，原來，習慣真的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一點一滴的滲透到了人的血液裡，甚至是血肉裡，想要忘記，但全身上下每一寸可以感知的肌膚都在提醒著自己，「習慣」二字，是多麼令人可怖的兩個字啊！

　瓊華一直都盯著自己的鞋子再看，因為她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和玉無疆說，但他理所當然的陌生口氣，讓她不得不抬起頭來，她想要看看，這個把自己的人生當成一場鬧劇一樣的男人，現在的境遇到底是怎樣的，落寞？

　她抬頭，環顧了四周，答案顯然是讓她自己失望的。

　天牢歷來關押的都是養尊處優的皇室子弟，必然比地牢要寬敞的多，光線也是十分的透亮，玉無疆的衣裳還是昨天的，卻不見一絲的凌亂，牢房的地上，甚至還擺放著一個棋盤，他在和自己對弈。

　他眉宇間看不出任何的凌亂，就算是剛才和自己說話，也和昔日在太子府裡一樣，就算是身處天牢之中，他還是那個掌控全局的玉無疆。

　瓊華怎麼就忘記了，今兒他自己的局面，都是他自己求來的，沒有人逼他，是他把自己送到了這裡來的。

　這算是什麼，他把自己的人生，當作了他手中的棋子一樣玩弄，她成了他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那種女人了嗎，當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之後，是不是還要感謝他，讓她的人生，她的情感世界可以這樣的豐富多彩？

　她氣不過，憑什麼他可以在天牢裡這樣的瀟灑自在，而她卻從昨天晚上開始，再難安寢，她腦子裡的都是這些年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和玉無疆之間的，和姬陰之間的，讓自己淪為笑話的人，究竟是誰？

　清脆的銀鈴聲，從窸窸窣窣響動的布料中被人拿了出來，瓊華笑著看著玉無疆，「我今天來，是想知道，這串銀鈴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你所看到的那樣。」玉無疆溫和的看著瓊華，他曾經給過他們之間無數個機會，但瓊華從來沒有真正的發現一次，有時候他真的回想，他們之間究竟問題出在了哪裡，是上天跟他們開了玩笑，還是他們之間真的沒有可能。

　就像是今天一樣，他毫不意外的看著她，「是姬陰他們送你來得對嗎？」

　他們之間，一個在做，一個在無視，瓊華今天之所以會這樣著急的趕來，也是因為她之前去過攝政王府，是那兩口子，把當年的事情告訴了她，再送她來這裡的吧。

　她從來都想不到這些，從來沒有把自己往好的方向去想，甚至，連懷疑都不肯，連向自己求證都不肯，不是別人說，她還是會習慣性的忽略吧。

　對於他們之間這樣的相處模式，他真的已經累了，十多年了，夠了，就算是守孝也得有個期限不是，他不願意在耗用自己的餘生，來等待一個永遠沒有結果的花開。

　「我……」

　「物歸原主，還君自由，如你看到的那樣，瓊華，我累了。」

　這是第一次，他真的感到疲憊不堪，哪怕是他被天下人誤會的時候，被自己的親弟弟誤會的時候，他都不曾覺得累，但這一次，他真的累了，心累了！

　他們之間，本來就是有緣無份，既然這樣，由他開始的錯，由他來結束！

　瓊華不禁要哭出來，「玉無疆，為什麼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若不是當年的誤會，若不是他從來沒有解釋過，若不是……

　「若我當年多問一句，或許你就是我的，你是不是想要問我這個？」

　玉無疆從容不迫的看著瓊華，他洞察人心的本事素來高超，瓊華號不吃驚，他在第一時間看出了她心裡在想些什麼，但玉無疆卻並不這麼認為。

　他走近了兩步，輕而易舉的將沒有上鎖的牢房大門打開，面對著瓊華，「瓊華，當年的事情即使是個誤會，在後來的十餘年當中，她當真半點沒有看到我也是事實不是嗎，我們誰都知道，一個錯誤可能是另一個錯誤的開始，但你真的能因為一串銀鈴愛上一個人嗎？」

　「玉無疆，我……」

　瓊華不由的往後退了一步，他被玉無疆這話逼得沒有辦法在挪動半步，就來連神色都是慌亂不堪的，是的，她慌了，她沒有辦法去回答玉無疆跑出來的話題。

　「瓊華，為什麼要在你我的問題之間，找這樣一個理由，你不愛我啊，我現在放你自由了，為什麼還要回來，求證那些無謂的問題呢？」

　玉無疆一步一步的逼近瓊華，高大陰寒的氣息，讓她沒有辦法冷靜下來，任由自己的手被他狠狠的拽著，生生的發著疼，她卻答不出一句話來，只能睜大一雙眼睛看著她。

　「既然你給我的答案，必然不是我心裡的那一個，為什麼你還是不能放過我，瓊華，我真的累了，難道連我的餘生，你都要和我糾纏不清嗎？」

　瓊華完全沒有辦法再開口，「我……我……」

　「既然你現在自由了，就趕緊給我滾，我們從此兩不相干！」

　玉無疆的手無情的一揮，瓊華被他的力道甩在了地上，無情的淚花就如同脫了線一樣的不受控制，之前玉無疆也曾經這樣冷言冷語過，但卻沒有像今天這樣，讓瓊華十分清晰的感受到，他是真的不要她了，他是真的不想要在和她說任何的一句話了。

　終於，他所有的耐心都已經耗盡了，就算是偽裝都不想在偽裝了，就是這樣的厭棄她嗎，她終於讓他忍無可忍到，要拋棄她了嗎？

　不，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她在太子府的日子裡，把玉無疆對她所有的照顧，都當成了理所當然，但她一直都有聽秋萍說，即使她曾經動過要離開太子府的念頭，但她也從來沒有真的行動過不是嗎？

　她素來沒有想過自己這樣的行為代表著什麼，直到最近自己心裡的不安定，讓她確定了一件事情，不管之前，她對姬陰有過什麼樣的念想，不管之前，她對他有多少不好的評價，但不知在什麼時候，她就已經把他當作自己這一生的良人了。

　她無法想想，要是他真的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她的生活究竟會怎麼樣。

　她抬頭看著玉無疆高大的背影，儼然已經成了一個淚人，「玉無疆，我……我喜……」

　「滾！」

　生平第一次，她鼓起勇氣來，想像一個男人告白，只是因為害怕失去他，害怕那個人真的永遠的從自己的生命裡消失不見，但他竟然厭惡到連自己的聲音都不想要聽見，她是真的把他的心傷透了吧。

　十多年的情感得不到回報是怎樣的結果，瓊華知道的，她被姬陰拒絕的時候，那心痛的感覺，是她這一生都不敢忘記的，何況，是玉無疆這樣的天之驕子，她做的到底是怎樣不可饒恕的行為啊！

　瓊華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沒有再說任何的話，唯一一次的表白，就這樣被湮沒在了她的心裡，她頭也不回的衝出了牢房，這一次，玉無疆是真的不會再給她任何的機會了，她知道的，從此以後，他們不會再有任何的關係。

「太子妃，你還好吧？」

　風樓見她哭著跑了出來，不由上前問道，瓊華只是衝著他一個勁兒的搖頭，風樓沒有辦法，只好帶著她回去，哪裡想到，這姑娘在半路上就暈倒了，他看了看，還是決定把他帶回攝政王府去。

　瓊華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病，身上唯一的毒都是讓鳳月給解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薛浩正好在府中當值，給瓊華開了點方子，直說是沒事。

　聽風看著這情況，就趕著去給鳳月匯報，這主子一邊兒撥著算盤一邊兒聽著，他把今兒早上的事情一說，鳳月不禁笑了，她支著下巴看著姬陰，「乾爹啊，看樣子，我們大嫂和大哥的感情破裂了？」

　姬陰看了一眼鳳月這幸災樂禍的樣子，不由調侃道：「這不是就是你這小丫頭想要看到的？」

　「哪裡，在你的心裡，我這心就這麼黑啊？」

　鳳月不買賬的撒嬌，用以表示自己的不滿，姬陰放下手裡的公文走到鳳月的跟前來，「風樓，可知道今早瓊華為什麼這麼著急的跑到我攝政王府來？」

　「聽太子府的探子回報，好像是因為太子給了太子妃一封休書。」

　「休書啊，還真是大發……」

　「月兒，你在太子府還有探子，嗯？」

　姬陰挑眉看著自己的小妻子，鳳月立馬抱著姬陰的要，十分諂媚的抬頭看著姬陰，「那個啥，乾爹啊，我這不是為了時刻掌握瓊華的病情嗎，這樣好對陣下藥啊，你也知道我這是醫者父母心啊，你說是不是啊，風流？」

　她轉臉去問風樓，這問題，還真是鳳月有臉問的，風樓怎麼樣都記得，這好像是他們家主子厚顏無恥的放在玉無疆的府中的，當時還十分囂張的沖人家玉無疆說，這是為了更方便的監視他來著。

　這樣的不平等條約也是因為當時玉無疆要救瓊華心切才答應的，所以風樓才會納悶，為什麼他們兩個最後會走到這一步上來。

　看了一眼他們家主子犀利的眼神，風樓面上十分淡定的，「姑爺，確實是這樣的。」

　小丫頭的手下的話，有幾個是可以作數的，姬陰沒吭聲，鳳月這邊兒又開始轉變話題了，「那啥乾爹，你說大哥為什麼要把自己送牢裡待兩天，難道是腦子壞掉了？」

　「嗯，有可能。」姬陰思考一番後，認真的作答，讓鳳月有種想要抽人的衝動，他笑著把鳳月拉起來，「是不是，怎麼回事，我們去問問本人，不是最清楚了？」

　他抬頭衝著風樓吩咐道：「風樓，讓人備車，我們今晚可能會晚些回來，你同東歌說一聲，讓孩子們先用膳。」

　「屬下知道了。」

　到天牢的時候，已經是用晚膳的時間了，按照鳳月素來委屈別人都不可以委屈自己的性格來講，她確實是讓家裡的廚房打包了飯菜帶進天牢。

　想起剛才楊海隆臉上那有些呆愣的表情，風樓無奈的看了看手上整整兩隻五層的豪華食盒，他也覺得，剛才人家楊大人那個表情其實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就算人家楊大人是咱的人，您這帶著這麼多吃的來，簡直就是把天牢當家了，這也太方便了不是，太高調了不是？

　「主子，你就真的不怕被人看到，這正所謂隔牆有耳，這裡面的眼線如此眾……」

　風樓想要好心的提醒一下自己的主子，但卻被她無情的忽略，倒是他們家姑爺很是好心的指了指天，他立馬警惕的朝著四周看了看，好傢伙，這大理寺裡面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的陰森了，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更重要的是，這大理寺高高的圍牆上，可是隱匿著各種各樣的高手的，那不知名的拐角處，更是別說了。

　好吧，他白擔心了，他們家主子出門，這排場當然是要講的，這麼多暗衛和殺手，拉來也是不奇怪的是吧！他還是乖乖的跟著吧。

　走到半路的時候，天牢的那頭傳來爽朗的笑聲，「呵呵，今兒是什麼日子啊，你們一個個的，都這樣挨著個兒的來看我，下一個，是不是就是無邪了？」

　死變態，竟然猜到是我們了！

　鳳月心裡叫囂了一聲，跟著姬陰加快了腳步，看看那沒有上鎖的牢門，在看看某人正悠閒的喝著茶，她的眼皮不由的跳了跳，自己安排自己坐牢，這待遇果然就是五星級的水準啊，想幹嘛幹嘛來著！

　「大哥這日子好不逍遙啊？」鳳月皮笑肉不笑的看著玉無疆。

　「哪裡，哪裡，我這不是正在踐行和弟妹之間的約定嗎，難道你不是該謝謝我嗎？」

　玉無疆笑著給鳳月回敬了回去，絕對是笑裡藏刀，風樓在這裡面還沒有打起來之前，已經十分迅速的把餐布拿出來，擺好碗筷和菜餚，然後用自己最為迅疾的功夫跑到了門口，陪著楊海隆一起數星星去了。

　「你這哪裡是在踐行和我的約定，分明是在給我勿攪蠻纏！」鳳月一手端著酒杯，咬牙切齒的看著玉無疆，這變態這麼喜歡皇位自己當去啊，沒事讓他們家那位當什麼太子啊！

　「哪裡啊，弟妹，這確實是當初我們說好的不是嗎，我絕對不會干預姬陰的前途啊。」玉無疆笑著碰杯，「這交易需要謹慎，難道作為商人的你第一天才知道嗎？」

　他的杯子和鳳月的碰到了一起，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用上了內勁兒，嘴上刀光劍影的還不夠，還要在表現到行動上來，兩個人誰都沒有退讓的意思，杯中晃動的水紋已經充分的說明了這問題的嚴重性。

　「大哥，月兒的酒量淺，還是我來替她吧。」

　姬陰輕巧的奪過鳳月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不管大哥和月兒之間有什麼交易，但臣弟必然會替皇兄洗脫嫌疑的。」

　「就算不是為了我們之間的兄弟情義，也得為了瓊華努力一下。」

　姬陰含笑的注視著玉無疆，他的手明顯的一抖，果然還是在意啊！

　「姬陰，你沒有辦法的，這個皇位，非你莫屬，我說的。」

　玉無疆放下酒杯，釋然的笑，「這西秦天下，我已經看管了這麼多年，我累了，父皇心中屬意的人是你，我看重的人也是你，無邪沒有資格和你爭的，你是不是忘了，天下一統，江山永固，是你當年埋在那棵樹下的願望？」

　「大哥，沒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現在想要的就是和月兒一起執劍江南，不問世事。」

　玉無疆挑眉，「你可以嗎？」

　「就算不可以，拿著瓊華陪葬，大哥也無所謂嗎？」姬陰瞇著眼睛看著玉無疆，「大哥，我說過，我不喜歡的事情，沒有人可以逼我，我素來不是什麼善良的人，你知道的。」

　「我言盡於此，月兒我們走吧。」姬陰拉著鳳月起身，「星兒他們還等著我們回去用膳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嗎？

　玉無疆心裡輕笑，他看著鳳月出天牢，在姬陰抬腳的瞬間，他一把抓著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姬陰，何必把自己說的這樣殘忍，你們夫妻兩個都不會傷瓊華，我知道的，但你有沒有想過，當年你出生的時候那道批文，父皇心裡的人選不會改變，若你執意，到時候，受傷害的可能是你最珍愛的小月兒，到時候，難道你要弒父嗎？」

　姬陰面上一僵，玉無疆卻笑著看著他，「不是不讓你執劍江南，當你睥睨天下之時，看著什麼事都舉步維艱，但同時又輕而易舉啊，你自己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