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當時年紀還小(上)
建始五年年末,十二月十日,已經是下午,天色陰沉沉的。
「呸!這鬼天氣!凍死人了!」建康城郊一處簡陋的農莊裡,一名穿著薄皮襖、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從外面沖了進來,身上、頭上還帶著雪白的積雪。
屋內一名老嫗正蹲在炭盆旁烤火,微弱的火光怎麼都止不住無處不入的寒意,一見大漢回來了,忙起身給大漢拍著身上的雪,「回來了,快進來暖暖。」
「有東西吃嗎?老子餓死了。」大漢問著老嫗,他懷裡接下一個錢袋。
「有麥飯,你在炭盆上熱熱就能吃了。」老嫗解開錢袋,數著裡面的銅板,「這次比前幾次多了些?」
「天氣冷,也沒人能打到野味,野味的價錢漲了不少。」大漢解釋道,他回頭就見最裡面的一個屋子裡黑乎乎的沒點燈,「二少君又出門了?」
「又出去抓野兔子了吧。」老嫗歎氣,「八、九歲的孩子哪裡能不饞肉?」
「阿娘你沒給二少君吃肉吧?」大漢警覺的問。
「沒有,你都說了那麼多次了,我哪敢給。」老嫗說。
大漢鬆了一口氣,「郎君是再三說了不能要少君吃肉的,說少君火氣大,要吃點素壓性子。」不過他也不忍心讓一個八歲的孩子天天吃素,所以對二少君自己出去打獵找肉吃睜隻眼閉隻眼。
「哪有一壓就是三年的。」老嫗嘟噥,「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一個娘生的,大少君聽說上個月還立功?還得了皇帝的誇獎?我還聽人說,郎君在大少君五歲就給他請先生教他讀書認字習武了,可二少君這都八歲了,大字還不認識幾個。」一樣都是嫡子,郎君的心真是偏得沒邊了。
「阿娘,你少說幾句,郎君的決定要是我們可以討論的?」大漢勸著自己阿娘,「我們做下人的只要照顧好二少君就夠了。」
老嫗歎氣,「我不也就跟你說幾句嘛,說起來也多虧了二少君,不然我們家日子就難過了,我也沒兒媳、孫子了。」
「可不是。」大漢咧嘴一笑。他不是軍戶,但在大宋跟魏國開戰之時他應召入伍,打了五年仗,好歹混了一條命下來,但是腿瘸了,還是郎君心善收留了他,後來又把二少君交給他照顧,家裡托著二少君的福才漸漸寬裕了起來。
兩人說的二少君,這會穿了一身稍嫌單薄的皮襖,低頭在雪地上走著,專注的注視著雪地上的腳印。他看起來不過七八歲左右,一張臉仿佛若美玉碾成,若不是他一身勁皮裝,手中還握著一張弓,真會讓人覺得是小女娃。
「吱嘎——」小小的踩雪的聲音傳來。
高嚴鳳眸閃過驚喜,來了嗎?他尋聲望去,發現一團白白黑黑的小東西在雪地上——翻滾?他再定睛一看,才注意到來的似乎不是小動物,而是一個小娃娃,白色的是衣服、黑色的是頭髮,這種天氣還有小娃娃出現?
冷——陸希現在只有這麼一個感覺,她的四肢已經僵硬了,意識也開始迷糊了,她舉起手送到嘴裡狠狠的一咬,刺痛讓她清醒了下,她再次奮力在雪地裡爬走著,不能停下,停下就死了……她不停的告訴自己,她上輩子死的迷迷糊糊的,連自己為什麼會穿都不知道,這輩子她不能再這樣了……她不認為自己再有一次好運。但是三歲幼兒的身體實在太虛弱了,尤其是她已經連續在雪地走了小半天了,陸希感覺自己身體已經接近極限了,「啊!」她低低的叫了一聲,腳一軟,整個人就跌坐在雪地上,凍得堅硬的泥土沒有劃傷她,但是把她摔得半天都爬不起來。
高嚴這時才看清這小娃娃就穿了一件單衣,高嚴挑眉,上前幾步,一把拎起小娃娃。
陸希吃力的抬頭,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個非常漂亮的男孩子,「救我——」說完後陸希再也撐不住的失去了意識。
高嚴黑黝黝的鳳眸盯著小娃娃凍得已經發白的小臉半晌,背上了弓、抱起陸希往回走。
農莊裡老嫗跟大漢還在說話,敲門聲響起,大漢起身開門,「二少君,你——」他錯愕的看著高嚴手中的一團,「這是什麼?」
「哎呀,是個孩子呢!」老嫗倒是一眼就認出高嚴手裡抱了一個孩子,看著這孩子穿的單薄,不由心疼的說:「誰家這麼狠心,居然讓孩子穿這麼少。」說著她連忙將孩子抱了過來,撈起一旁的棉被緊緊的裹住,連忙喊媳婦讓她燒水。
「二少君,這孩子你從哪里弄來的?」大漢困惑的問。
「撿來的。」高嚴垂目說道,陰沉沉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個孩子。
大漢無語,倒是他媳婦這會跟婆婆兩人給孩子泡了熱水,洗乾淨了孩子驚呼道,「好漂亮的孩子啊!」兩人還是第一次見比高嚴在更漂亮的孩子呢。
老嫗注意到懷裡的小女娃渾身雪白粉嫩,除了腳上、胳膊上有幾處淤青外,身上連個小紅疙瘩、傷痕都沒有,不由奇怪道:「這孩子瞧著也不像是附近農戶的孩子,難道是哪家富戶走失的小娘子?」
「富戶會走失小娘子?」媳婦問,「莫不是被拐子拐出來的吧?」
「那些該死的殺千刀的!」老嫗恨恨道,「這麼漂亮的小娘子,家裡也不知道有多喜歡呢,要是走丟了人家該有多傷心?」
媳婦暗暗撇嘴,漂亮就受寵?那二少君怎麼說?
高嚴自把孩子交給老嫗後,又出門打獵去了,他今天一定要打到一隻兔子,救那個小孩子不過只是他一時興起,他壓根沒有想過這個孩子會給他的生活帶來多少驚天動地的變化……
「走開!」高嚴警戒的瞪著又朝自己靠過來的小玉娃娃。
小玉娃娃果然聽話的停住腳步,但是烏黑的大眼立刻浮起一層水光,嫩嫩的小嘴癟著,要哭不哭的望著他。
一瞬間高嚴幾乎以為自己做了何等十惡不赦的大事,他腳步頓了頓,懊惱的看著這丫頭,「再過來我殺了你!」說著晃了晃手中的木匕首,惡狠狠的瞪著小娃娃。
小玉娃娃眨了眨眼睛,伸出小手,字正腔圓的吐出了一個字,「抱——」
「……」高嚴瞪著小娃娃抬起的兩條手臂。
小娃娃仰著小腦袋,小手堅持不懈的張著,「抱——」
高嚴不動。
小玉娃娃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吸了吸鼻子,語氣裡帶上了哭音,「阿兄,抱——」
高嚴下意識的伸手,等他回神的時候,小丫頭已經被他抱在懷裡了,高嚴臉黑了。
「阿兄吃肉肉——」小玉娃娃從懷裡掏出一個包的嚴密的油紙包,她打開油紙包,裡面是一根雞腿,小玉娃娃把雞腿送到了高嚴的嘴邊,開始光明正大的行賄。
高嚴看著這根雞腿,再看小玉娃娃,小娃娃大眼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我克死我阿娘。」高嚴說。
小玉娃娃歪著頭看著他,眼底露出了同情,好可憐,難怪這孩子中二期提早了這麼多年,原來是被按上了克母的罪名。
「我還殺過人。」高嚴繼續說,雙目專注的看著懷裡的小娃娃。
小丫頭對他笑得一臉燦爛,露出了一口整齊的小米牙。
「你不怕我?」高嚴問。
小玉娃娃糾結的皺起了精緻的小眉頭,握著雞腿的手堅定不移的放在高嚴嘴邊,「阿兄吃!」
高嚴看著那雞腿,突然笑了笑,張嘴咬了一口雞腿。雞腿已經涼了,味道並不好,但卻是高嚴三年來吃過的最好吃的肉了,平時他抓了獵物後不過只是放在火上烤的半生不熟罷了,高嚴咬了一口後,要再喂給小丫頭。
小丫頭小臉一撇,臉埋在了他懷裡,她才不要吃別人的口水呢,「阿兄,皎皎困困。」某偽蘿莉賣萌了半天,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最終目的,她要跟高嚴睡一間房。
這個農莊很大,但全是空地,就沒幾間房間,除了高嚴的臥室外,也就照顧自己阿媼一家住的地方可以住人。其實陸希不挑的,她對自己睡那裡真的無所謂,反正這裡吃好睡好,還有人照顧,比在雪地裡凍死好多了。但是這家人有一個孫子有一個小孫女,陸希是跟那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孫女一起睡在其父母的房間,因為她們還小,需要大人晚上照顧,可——這對正值壯年的夫妻,每天熄燈後就玩妖精打架遊戲,陸希可以體諒古代沒有娛樂生活,他們這麼勤奮有利於社會和諧,但身為一個偽蘿莉,每天伴著妖精打架的聲音入眠讓她很憂鬱。
陸希算來算去,她不可能跟阿媼睡一個房間,因為還有阿翁,她也不想待在鬍子大叔房裡,那麼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跟鬍子大叔的兒子睡一個房間、一個是跟高嚴睡一個房間,陸希果斷的選擇了高嚴。反正她也住不了幾天了吧?耶耶能找到自己嗎?陸希不確定的想著。至於高嚴說的什麼自己殺人,這些天她一直跟在他後面,每次他都會嚇唬自己,但從來只掏木匕首,另一把真正的利器他從來不拔,要是他想殺自己,有這麼多機會幹嘛不動手?難道男孩子都這麼彆扭?
「好。」高嚴抱起小丫頭往房裡走去,很慷慨的奉獻了自己的床。高嚴是主,魯家人是僕,高威再不喜歡次子,高嚴能享受的待遇也比下人好多了,陸希滿足的蹭了蹭溫軟的被褥,合眼就睡了,這些天她睡眠嚴重不足。
高嚴梳洗後,將小丫頭往裡移了移躺下,他輕輕的摸了摸她嫩嫩的雙頰,低聲道,「要是你真回不去了,就留下陪我吧。」長這麼大,除了老魯和阿鞏,第一次有人能陪自己這麼久。
原本高嚴還以為這小丫頭是附近的某戶農家生了女兒,養不起丟在雪地裡,可阿鞏說這丫頭外面是穿著粗布衣物,但身上盡是被這些粗衣磨出來的新傷痕,皮膚嫩的就跟豆腐似地,貼身穿的小衣,阿鞏琢磨了半天,也分辨不出是什麼料子,這樣的嬌娃娃別說是附近的農家了,就是尋常的富戶都養不出。也正是如此,高嚴不敢讓人大張旗鼓去打聽,這樣的孩子突然隻身出現在荒郊野外,絕非家人粗心的走失。他讓老魯出去打聽了好幾天都沒收穫,或許她的父母不要她了?那她就留下陪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