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元旦(上)
司漪派來的小丫鬟,年紀小,可人很伶俐,也不用陸希詳細詢問,就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經過講述了一遍。主要是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司漪的大哥在二月份就要出發,要去徐州彭城郡下屬的廣戚縣當縣長,這份官職據說是司主薄為長孫求來的。第二件事是司漪的未婚夫王郎君有關,王郎君那位據說得急病死掉的未婚妻突然出現了!
「你說王少君的未婚妻之前並非病死,而是路上遭遇了流寇,被流寇截去了,如今她安然歸家,她娘家人就希望王少君納其為妾。」陸希將兩個已經差不多凝固的雞蛋翻了身,放下長勺,示意小丫鬟坐在自己面前回話。
「是的。」小丫鬟也覺得第二件事情比第一件事情重要多了,她也不懂為什麼大娘子再三囑咐自己,同姑娘回話的時候要先說第一件事情。「大娘子說,那位李姓女郎是剛毅果決之人,那年李家和王家所在的村子遇上大旱,村上大部分青壯年都去外村挑水了,偏在這個時候,村上來了一群盜賊,村人無力反抗,李女郎和同村的五名女郎,為了救村人,將自家糧食奉上後,人也跟著流寇走了。」小丫鬟更不懂大娘子要幫跟自己搶夫君的狐狸精說好話。
「的確是個英勇女郎!」陸希點頭稱讚,「然後呢?他們就說她們都得急病死了?」
「是的。」小丫鬟回道。
「那這次只有李娘子回來嗎?」陸希問。
「聽說一起回來的有三人,除了李娘子外,餘下一個路上病死在路上,還有一個還剩了一口氣。」小丫鬟如實回答。
「現在王家答應了要納李娘子為妾嗎?」陸希用勺子輕戳圓圓的蛋面,感覺差不多熟了,就撈了起來,讓春暄先給高嚴端去。
「王家那邊沒說,但郎君說,李娘子大義,王家理應給李娘子一個歸宿。」小丫鬟小聲道,她口中的郎君是司漪的父親。
「所以王家還沒確定到底要不要收下李娘子,司明已經答應了?」陸希笑道,她是被氣笑的,若不是知道司明那書呆子脾氣,她真會以為司明上輩子和司漪有仇,這輩子專門來禍害司漪的!
「是的。」小丫鬟反應了一會,才想起司明是郎君的名諱。司家是陸希的屬官,陸希平時待人和氣,見了司家人,總是親近的喚著老主薄、叔父、嬸嬸,但是在實際陸希是司家的主家,她直呼司家任何一人的名諱都不算失禮。
「大娘子,長公主回來了。」夏暑匆匆進來通報道。
陸希看了看時辰,辰時已經過半了,的確差不多該回來了。
「皎皎。」高嚴站在茶水間門口,「我先回去了。」他上了藥,心滿意足的吃完鹽水雞蛋,才想起今天是元旦,陸家是世家,最講究規矩,皎皎一天肯定很忙,他留在這裡也是礙事。
「好。」陸希也沒留他,倒不是嫌他礙事,而是阿兄在家中已經夠孤立了,如果元旦再不回去祭祖,旁人會怎麼想?獨木難成林,阿兄縱有天大的本事,還是要依靠家族立業,陸希可不希望他真和高威鬧翻,「阿兄,我讓長伯和長嬸跟你一起回去。」
「長伯?」高嚴不解,「好端端的讓長伯送我回去幹嘛?」
長伯是陸府外院大管事,家中地位僅在陸府幾位主人之下,此人是陸家的遠房旁支,少年讀書無成,又體弱多病,幹不了農活,妻子嫁給他三年就忍受不了窮困同他離婚了,連家中老父老母都是族中代為送終的,可謂一事無成。還是袁夫人慧眼獨具,讓他當了族中的一個小管事。此人記憶力強,堪稱過目不忘,又打了一手好算籌,短短的二十年時間,就成為齊國公府的大管事。此人對袁夫人忠心耿耿,也是袁夫人留給孫女的心腹之一。
「耶耶一大早的叫你過來,還害你差點耽擱了祭祖的大事,自然要派長伯送你回去,這些時日瑣事繁忙,也來不及請世父、世母過府一敘,我就讓人備了一些吃食,也算是賠禮。」陸希柔聲解釋道,「我還讓耶耶寫了一副桃符,你也一起帶回去。」
陸琉寫的桃符,整個建康也就皇宮有了,而且也就宮裡幾個大頭的寢宮前有,什麼皇子宮妃公主連邊都別想沾,陸希這面子是給大了。
「皎皎——」高嚴沒想到陸希連理由都替自己想好了,一時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任性行事,自己心裡是爽快了,卻要皎皎為自己擔心。
陸希對高嚴眨了眨眼,慧黠的一笑,「你過幾天來家,多哄哄耶耶就好了,他這會頭還暈呢,剛剛一口氣給你寫了五張桃符才得了一張好的。」
高嚴嘴角一抽,想笑但又笑不出來,陸希知道高嚴的心思,含笑道:「阿兄,你記不記得,我八歲那年跟耶耶慪氣,一個人偷偷跑出來找你,你見我不開心,就帶我去建康周圍玩了三天,回頭你送我回去的時候,你才知道我是一個人跑出來的,家裡人都急壞了。你擔心我挨?,硬說是你偷偷拐我出來的,害得你被高世父狠狠打了一頓。」
說起往事,高嚴眼底浮起了笑意,「我粗皮肉厚,打一頓不疼。」
陸希又道:「我六歲的時候,想要小狐狸玩,你後來真幫我抓了三隻剛出生的小狐狸,我大母不讓我養小動物,你就幫我偷偷養在自己房裡,結果養的你不止房裡連身上都有一股狐騷味,後來小狐狸長大了,野性難馴,還把你的衣服都咬破了,後來那三隻小狐狸不僅在你屋子裡牆上挖了一個大洞,還把高家的外牆挖了四五個大小不一的洞,氣得高世父又拿了鞭子要打你。」若不是養了這三隻狐狸,陸希也不會知道,並非所有小動物都可以家養的。
高嚴笑道:「那頓不是沒打成嗎?」
那次陸希一見形勢不對,附近找不到救星,乾脆抱著高嚴腳放聲大哭。高威是個粗人,高家也是陰盛陽衰,兩個女兒都是妻子養大的,他哪裡接觸過軟綿綿、一碰就哭小女娃娃,一見陸希大哭,就慌了手腳。陸琉接到通傳趕來,就見高嚴束手無策的抱著哭得撕心裂肺女兒,高威站在一旁舉著鞭子不動,還以為高威打了自己女兒,差點就跟高威拼命,從此之後高威見了陸希就發怵。這丫頭實在太能哭了,哭了足足一刻鐘,嗓子哭啞了,他還以為她能停下來,卻不想被下人喂了兩盞茶水下去後,居然還能繼續哭!高威卻不知道賣萌和大哭,一向是陸希幼兒期兩件大殺器,所向披靡、見者無一不投降的。
「還有,我就跟你說了一次想吃白糖,說黃泥水可以做出白糖,你就不聲不響的讓人弄了三個月,就把白糖弄出來了。」陸希說。
「這我還要感謝你呢,若不是你說的方子,我怎麼弄的出來呢?」高嚴說。
白糖的收益的確不斐,但高家還不看在眼裡,所以當年高威能毫不猶豫的準備獻給皇上,不過白糖這一方子卻讓高嚴正式開始掌管高家的部分事務。這些年高威再偏心高囧,高嚴都能在高家牢牢占了一席之地,和陸希的支持不無關係,高嚴身邊最老的那一批親衛,最初若沒有陸希的支持,就根本養不到最好的。
「我哪有什麼方子,我就說了黃泥水可以濾出白糖,剩下的全是你讓人弄出來的,後來還硬是分了我四成的紅利。」陸希說,「從小到大都是我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你不管對不對,都會幫我做出來。」
高嚴鳳眸一眨不眨的凝視著陸希,目光漾著滿滿的幾欲溢出的柔意,陸希抬頭回視著高嚴認真道:「所以現在無論阿兄做什麼,只要皎皎能幫你的,一定會幫你的。」
高嚴聽到陸希的話,鳳眸似乎一下子亮得無法讓人直視,他璨然一笑,「皎皎無論要什麼,哪怕要我的命,我也會給你的。」
陸希聞言櫻唇微顫,唇角一直噙著的淡淡微笑,也在不知不覺間斂去。
「我也不要你的命,你現在就可以滾了!」火藥味十足的聲音傳來。
陸希和高嚴同時偏頭,就見陸琉殺氣騰騰的怒視高嚴,渾身的怒氣都快實體化了!陸希剛才毫不留情讓人把老爹從溫暖的被窩從揪出來,一個冷水臉,兩杯溫熱的蜂蜜水灌下去,就把他按在書案前,慘無人道的讓宿醉未醒他寫桃符。陸琉迫于女兒的淫威,乖乖的提筆寫桃符,一口氣寫了五張才讓女兒滿意。可憐的陸琉被女兒壓迫了半天,也不見女兒來安慰自己半句,正奇怪著,就聽人通報說高嚴來了,陸琉恍然大悟,除了這個臭小子,還有誰能讓乖寶這麼偏心!
「嚴見過先生。」高嚴立刻上前,一絲不苟的同陸琉行禮。
陸希被陸琉的話,鬧得尷尬不已,恨恨的瞪了兩人一眼,也沒理會陸琉,轉身往茶室走去,面沉如水的對春暄吩咐道:「給你派人去司家傳話,說我想阿漪了,讓她明天來陪我說話。再去打聽下王家的那個‘前未婚妻’到底是怎麼回事。」
「唯。」春暄應聲,又有些擔心的問,「姑娘,司少君去廣戚縣當縣長的事怎麼辦?」對王家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妾,春暄一點都不擔心,妾算什麼玩意?司大娘若是連一個妾都壓不住,就枉費了老夫人的一番教導。反而是司少君,那可是大娘子一手培養出來的親信,司老主薄年紀大了,姑娘是準備跳過司郎君,直接讓司少君接替這個主薄之位的。
「這就要看司少君自己的選擇了。」陸希打開香匣,用香著挾了一粒香丸放入香爐中的銀香碟上,緩聲道,「若是司少君願意去廣戚縣,我當然不會攔著,他又不是簽了賣身契的奴隸,他想做什麼我們陸家還能拘著他嗎?」
「可是司主薄——」春暄心急的脫口而出,卻見陸希悠然的將香灰慢慢覆蓋在香丸上,春暄心中一定,自己果然是關心則亂了,姑娘身邊難道還會少一個司少君不成?就如姑娘說的,天才無法培養,只能挖掘,但人才是隨時能培養的,司少君只是人才而已。只是如果司家真走到這一步的話,姑娘也不會再顧及司主薄伺候了老夫人三十年的情分了。
春暄正想著,就見原本舉止從容的姑娘,突然冷著小臉對她吩咐道:「你去跟耶耶說,長公主回來了,他該去舉辦祭禮了,還有阿兄也該回去了。」
「唯唯。」春暄見姑娘臉色不好,連忙退出去傳話。
被陸希留在外面的兩個大小男人眼巴巴的瞅著陸希無情的背影消失在茶室門口後,高嚴鬱悶的盯著地上,好容易有機會給皎皎表白一次,怎麼就遇上先生了呢?太煞風景了!
陸琉則用近乎殺父仇人的目光淩遲著這個弟子,好小子!兔子都不吃窩邊草!你居然打起師妹主意來了!
「都什麼是時辰了,還不給我滾回去!」陸琉冷聲道,「你還準備姓陸不成?」
高嚴摸了摸鼻子,要是他改姓陸,皎皎就能接受他,他入贅也行啊。
高嚴想的很美,可春暄的傳話,讓高嚴一下子垂下了頭,皎皎都不來送他了,高嚴步履沉重的往府外走去,走幾步還不時的回頭。
陸琉抖了抖衣袖,「哼」了一聲,這臭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等但高嚴真得離去後,陸琉憤怒的神情就一斂,轉而若有所思的望著茶室。
而高家,婁夫人客氣的送走了陸家前來道歉的長嬸後,她的陪嫁管事僕婦咂舌道:「女君,這陸家送來的禮物,比他們送來的年禮都厚了。據說郎君和大少君那邊,陸家也各送了十壇清酒過去呢。」
婁夫人早上被刺激了下,現在依然有點提不起精神來,畢竟不是任何人都有高家父子那麼強悍的神經的,殺了人還能吃好睡好的,她聽了僕婦的話,只淡淡的點了點頭。
「夫人,二少君也送些禮物來。」又有僕婦進來通報道。
「他?」婁夫人想起早上高嚴沉著臉來自己面前道歉的模樣,寒意就從腳心升起,勉強道:「拿進來吧。」
可送進來的東西,讓婁夫人一怔,出乎她意料的,那禮物也不算太貴重,卻非常的合她的心意,先是十六匹顏色非常相稱的綾羅,婁夫人只消一眼,就估計出這十六匹綾羅可以讓她和二娘各做一條花間裙。
同時還有一匣子品質上等的筆墨紙硯,其中最讓婁夫人開心的是一本陸中書親筆手術的一本字帖,雖然只是雕版刻印的,也不是尋常人就能得到的,只有入陸家族學的人,才能得到。婁夫人倒是想把兒子送到陸家族學,可以人家沒看上,如今能得這麼一本字帖,婁夫人也很滿足。
「陸家倒是一心為他打算。」婁夫人看到這些禮物,輕歎了一口氣,這點東西若說是高嚴準備的,她絕對不信,肯定是陸家的手筆,就是不知道陸家哪個人會這麼精心的把他打點。
「夫人,您說什麼?」僕婦沒聽清婁夫人說的話。
「沒什麼,都收起來吧。」婁夫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