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萬松寺(上)
萬松寺坐落于建康城郊的天闕山,從陸府出發,坐車到萬松寺大約要兩個時辰左右,陸希晚上不到戌時就躺下休息了,第二天剛到寅時,就被穆氏叫著起身了。
梳洗完畢,陸希換上白中單走出花罩,花罩外春暄正領著幾個小丫鬟擺放著陸希的早餐。屋裡幾個炭盆燒的暖暖的,夏暑還是擔心陸希著涼,捧出一件披風給陸希披上。
那件披風初看不起眼,可等夏暑抖開披風,衣衫如水般滑落的時候,引來了陸希的注意,「這是——阿兄新送來的?」陸希略帶驚訝的望著這件衣物。
「是的。」夏暑跪在陸希面前,給她系好衣帶,「二少君這次送來衣物中,這種羊毛織成的衣衫有好多件,寢衣、披風、雲肩都有。大娘子,我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麼輕軟的羊毛織物呢。」陸家的侍女,都是見慣奇珍異寶的,若是這件披肩是軟綢做成,眾人絕對不會再望上第二眼,但二少君都說了,這是用羊毛織成的,大家都有些驚奇,羊毛織品居然也能如此輕薄柔軟。
陸希道,「這不是用羊毛織成的,是用羊絨織出來的。」
「羊絨?」眾人困惑的望著陸希。
「羊絨是只出在山羊身上一層細絨毛,每年入冬寒冷的時候,山羊身上就會長出這一層羊絨,等開春轉暖後,這層羊絨就會自動脫落。」陸希解釋道。她對羊絨瞭解也不深,只知道一個大概,她沒想到原來這時候就已經有羊絨了。
陸希揉了揉額頭,昨晚她是早早的上床了,但一直到子時左右才真正睡著,這麼早起來,她頭迄今還有點暈眩。
春暄見狀,對秋霜使了一個眼色,秋霜上前散開陸希的頭髮,先用牛角梳的梳背輕輕的刮著陸希頭部的穴位,手指輕柔的按摩著陸希的頭皮,見陸希眉頭漸漸散開,才用角梳沾了一點檀香油,從頭頂往下,一下下的慢慢梳著。
「等一會上了犢車後,大娘就在車上睡一會吧。」穆氏見陸希頭疼,也大為心疼。
「嗯。」就算穆氏不說,她也準備在車上睡一覺。
陸希喝了半碗粥,吃了兩個雲吞後,就讓丫鬟把飯食撤下,春暄端來銀丹草茶給陸希漱口,夏暑再次給陸希打水淨臉,等秋霜梳好髮髻後,給陸希換上外出的衣物。因是去進香,陸希穿戴的也簡單,淡青的曲裾和淺碧色羅裙,高嚴送來的披風外,又罩了一件白貂裘斗篷。
等陸希一切打點妥當,去正廳的時候,陸言和候瑩也到了,陸言和陸希穿戴的差不多,顏色都很素淨,反觀平時一向裝扮素雅的候瑩出人意表的穿了時下流行的襦裙,海棠紅的短襦配上鮮豔亮眼的石榴裙,臉上施了一層薄薄的脂粉,粉光柔膩,讓陸言愣了愣,「阿姊今天穿的真漂亮。」
時下很流行穿襦裙,但因陸希、陸言的祖母袁夫人,更喜歡家中女孩穿深衣或曲裾,所以三姐妹很少穿襦裙。
候瑩臉一紅,頭微偏,「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陸希看到候瑩含羞帶怯的模樣,就知她應該知道她今天去萬松寺的主要任務了。今天大家都起的很早,三人都有意在車中補眠,也沒有合乘,三姐妹一人一輛犢車,按身份陸希最前、陸言居中、候瑩最次。按制陸希和陸言都是縣主,可以乘坐雙馬安車,但兩人還是比較偏愛犢車。一來是顧忌候瑩的想法;二來犢車比安車要舒服寬敞平穩許多,用馬拉車,她們只能使用兩匹馬,而用牛的話,可以使用四頭。
眾人卯時不到就從家中出發了,到天闕山的時候,也差不多辰時過半了。許是因為起早了,又趕了一個多時辰的路,三人都有些懨懨的,直到喝了幾口熱茶後,三人才恢復了些精神。
「阿母來了嗎?」陸言問。
「公主正在東廂房同冼夫人、元三娘子說話。」下人回道。
「冼夫人怎麼會來?」陸言奇怪的問。
冼夫人,不是宮中元貴妃的大嫂,元家的大夫人嗎?她怎麼會來這裡?也不怪陸言疑惑,萬松寺畢竟是陸家的半私廟。
陸家世代信奉道教,但陸家嫁進來的媳婦並不一定信奉道教,尤其是陸希的生母汝南長公主,前梁皇室世代信佛,蕭令儀曾祖父梁平帝,還幾度想放棄皇位、剃度出家。汝南長公主下降陸家後,偏愛天闕山風景優美,就在其姑姐陸止清微觀旁,選址建造了一間小寺廟。後來陸皇后、汝南長公主相繼薨逝,陸家為兩人做法事,也都選在此處。
十來年間,陸家數次翻修這間私廟,原本只是間小寺的萬松寺,也就成了建康正經的官廟。但也僅在前殿接受附近百姓的香火供奉,後殿是專供陸氏女眷進香。和陸氏身份相差太多的,沒資格入內,差不多的家族,基本各有各的寺廟,也不需要來萬松寺,所以陸言才會奇怪。
候瑩臉一紅,「許是有其他什麼事吧?既有長輩在此,我們先去拜見吧。」
陸言也沒多想,整理了妝容,喝了一盞茶水後,就去東廂房了。尚未入內,就聽到清瀝如水的聲音從廂房中傳來,「冼夫人果然是行家,這烹茶的水的確是惠山泉,只因此處泉水不夠厚重,我怕襯不出雲霧茶的茶味來,特地從家中帶了惠山泉來。」
陸言聽到這聲音,臉上笑容未變,但腳下一停,偏著頭切齒問著鞏氏,「阿媼,崔孟姬怎麼來了?」
「崔娘子前日就進宮陪太后了,聽說今日公主要來進香,太后讓公主帶崔娘子出來散散心。」鞏氏答道。
陸言心裡冷哼一聲,散心?怕是又拐著彎來討好阿母吧?陸小娘子下巴微抬,右手舉至半空,身後的丫鬟忙上前,雙手捧住她的手,門口侍立的寺人心思靈巧,立刻扯著嗓子宛轉的通報道:「安邑縣主、萬泉縣主、候大娘子到。」
廂房裡聲音稍頓,便傳來了常山公主的笑聲,「剛剛還說起她們該到了,果然這會就來了,還不快進來。」最後一句話,語態極是親昵。
宮女們打起簾子,陸希、陸言、候瑩依次入內。三人入內就見常山公主下方坐著一名身著秋香色深衣的貴夫人,那貴夫人生了一張圓圓富態的臉,眼角有明顯的細紋。
三名婷婷嫋嫋的少女,讓冼夫人眼前一亮,對常山笑道,「公主真是好福氣,有這三個花骨朵般的女兒陪在身側。」
常山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笑容,但嘴上還是謙虛道:「阿冼不是也有三娘?我瞧著三娘可比我這個小魔星好多了。」
陸希等人進廂房後,先向常山、冼夫人行禮,又同屋內同輩的元三娘、崔孟姬見禮後,才在常山的示意下,坐於她身下,陸言一聽常山的話,知道她在說自己,不依的喚道:「阿母——」
常山招過幼女,親昵的問她路上累不累、餓不餓,陸言一一答了,陸希和候瑩坐于下方,一言不發。崔孟姬在三人進來後,也不說話了,倒是元三娘偷偷的抬眼打量著候瑩。
候瑩今年十六歲,正是女孩子一生最美麗的時候,尤其是她今天穿了一身奪目華貴的紅色,更顯得她氣質端方,冼夫人同常山說笑間,已經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候瑩好幾次,見她始終面帶微笑、目不斜視,說話也是柔聲細語,心中就滿意了幾分。
也是!陸家長大的女兒,怎麼可能有不好的?今上元後嫁給聖上半年不到就薨逝了,繼後高皇后無子,她小姑元貴妃生育的皇長子雖已經立為太子,但宮中、朝上崔家的勢力依然不可小覷,如果能和崔家聯手,太子的地位肯定更加穩固。
只可惜崔家無嫡女,崔孟姬再出眾,她的長子也不可能娶一個庶女,反觀候瑩雖然生父早亡,可母親是今上唯一的同母妹妹,伯父是征東將軍候遠,她又從小在陸家養大,得袁老夫人教誨,這樣的女孩子從哪裡去找?故冼夫人一聽常山公主提起這樁婚事,就急巴巴的趕來了。
兩位貴夫人聊得熱火朝天,幾名小娘子也說的投機,尤其是陸言,她只聽常山和冼夫人說了幾句,就大致估摸出冼夫人來此的真正意圖,她和元三娘年歲相當,平時也見過幾次,如今陸言有意替姐姐打好未來小姑子的關係,幾聲笑語就把元三娘逗得喜笑顏開,陸希話雖不多,但每次說話都恰到好處。
崔孟姬在一旁咬了咬下唇,目光複雜的掃過候瑩,她比候瑩小一歲,也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她今天穿著月白的上襦、蹙金紅裙,富麗華貴中帶著雅致,比起候瑩絲毫不遜色,論容貌、論才華,她都不比候瑩遜色半分,唯一的區別就是她沒有一個好母親……
冼夫人在一旁看著,這也是她堅持不肯要崔孟姬當自己兒媳婦的主要原因,庶女——不管怎麼教養,終究少了幾分大氣。冼夫人的目光在掃過候瑩身邊那條淡青身影的時候,微微一頓。
陸希今天穿了一件淡青的曲裾,清雅素淨仿佛夏日午後放晴的天空,主料不見紋飾,袖口、領口和下擺處,用牙白素錦緣了邊。這時空中飄來了一朵雲彩,將日光遮住,廂房中的光線一變,袍裾上浮現團團雲紋,朵朵芍藥、石榴圖案若隱若現的出現在雲紋中。
冼夫人眼睛眯了眯,才發現其實陸希穿的曲裾並非純色,而是青色的細線細細治了無數暗紋,靜止不動時候,暗紋不顯,等照射在衣物上的光線變化後,那些紋飾才能顯示出來。
像是察覺到冼夫人的目光,陸希眸光一轉,正對上了冼夫人,冼夫人不由有些尷尬,倒是陸希不躲不避,對冼夫人微微一笑,她雙眸澄澈,看人的時候眼裡似乎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讓人如沐春風,冼夫人的尷尬之感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陸希身體微曲,神色怡然給冼夫人和常山各倒了一盞丫鬟剛送上來的清茶,「母親、夫人,這是前段時間阿姊特地讓人炮製的泡茶,同煎茶口感有些不同。」
崔孟姬望著那盞清茶,神情有些僵硬,她才烹了一壺茶,陸氏姐妹就送了這麼一壺茶來,她們算是和她比試嗎?
冼夫人聽著陸希清柔的話語,神色漸漸放鬆,含笑望著候瑩,「候姑娘,這是茶是你讓人炮製的?」
「是的。」候瑩柔聲說,雖她力持穩重,可滿臉的紅暈和落在地上的目光,還是洩露了她的緊張。
冼夫人眼底浮起了淡淡的惋惜,但目光轉向正滿臉疼愛的望著女兒的常山時,她莞爾一笑,這也不錯。
陸言年幼,性格也活潑,哪裡耐煩整日坐在廂房中陪兩人說話,待了一會,她就拉著元三娘要出去玩,常山囑咐宮女、寺人們看好幾位娘子,就任她們出去玩了。
陸希出了廂房,就同元三娘和崔孟姬告辭,陸言和候瑩知道她要去那裡,也不多問,元三娘倒是有些好奇,但畢竟是別人的私事,也沒多問。
陸希走出月洞門,春暄手中捧著一個花插,同一名灰衣女尼朝她走來,兩人同時朝陸希行禮,「大娘子。」
陸希接過春暄手中的花插,「走吧。」陸希示意下人不要跟隨,三人順著抄手遊廊,往後殿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以前一直以為古代沒有羊絨,可後來發現玄奘曾經提起過,他在如今印度地區見過羊絨,就在這裡採用了。以前還以為明代才有棉花,後來發現原來魏晉時期,中國就有棉花了,也有棉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