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廖建東給羅塵夾了兩次菜之後,也沒再理他,後者安靜地吃著自己的飯,神態冷淡,幾位太太少爺們按捺下心中不盡相同的心思,規規矩矩的用晚餐。
彷彿是一群陌生人湊到了一個餐桌上,彼此互不相交談,又有志一同地害怕著主位和左側位上的兩個人,晚餐就在一種沉默到近乎詭異的氣氛中緩慢進行著。
羅塵是第一個放下筷子的,在眾人隱晦的打量下,在廖建東還在用餐的時候,理所當然地放下了筷子,因為他飽了。
築基期的修真者還不能完全擺脫五穀,只是對這些不含靈氣的食物需求遠比平常人要小,待到了金丹期他們方可完全辟榖,從此不接觸五穀雜糧等等凡物。
但羅塵不樂意,辟榖丹的滋味實在是如同嚼蠟,吃了幾百年之後,他是一點都不想再沾那東西。
修真者還不是仙,慾望一點都不比凡人少,何況即便成了仙,也不見得是完全無慾無求的,羅塵不好財寶美色,不好權利,口腹之慾卻有一點,這輩子也不打算戒掉。
禁慾是那些佛修們愛幹的事,為的是心無雜念,將來渡雷劫之時也能比尋常修士容易得多,鮮少有心魔滋擾。但他們鬼修向來是隨心所欲,百無禁忌,往往渡劫時被劈得最狠,心魔最難過。
譬如他羅鬼仙,被心魔折騰得被迫兵解重修!
一想到重修這種憋屈事,羅鬼仙立刻心裡頭不舒爽了,撂下筷子竟然要起身離開,心裡合計著今晚找誰開刀,給自己調節一下心情——親手令前世欺辱過自己的人倒霉,總能讓他心情一下子好上來。
在座的廖家人還不知道自己在眼前這個披著男孩皮的鬼仙眼裡完全就是個出氣筒,見他放下筷子起身要離開,一直飽含憤怨的二少爺廖正康來了機會,陰陽怪氣道:
「父親還沒用完,你就先要離開了,四弟這規矩真是讓哥哥大開眼界呀。」
一直在四少爺和三房之爭中作壁上觀的二太太也優雅地用絲絹擦擦嘴,溫柔體貼道:「小四的規矩確實差了些,不過他年紀還小,又畢竟是在他母親——」二太太抱歉地頓了頓:「畢竟是在不太好的環境下長大,自然沒辦法像二少爺那樣行事規矩有度了,不過到底是咱們廖家的孩子,用心學學怕也不會太差。」
聲音溫溫柔柔,態度和緩大方,二太太這番話出來放到誰那裡也挑不出什麼刺來,卻意有所指地暗諷四少爺的出身上不了檯面,二少爺有咄咄逼人,對兄弟不甚友愛,更是明目張膽在廖老爺面前恭維了廖家的血統好,即便生母是妓女,沾著一個「廖」字,也是能學好的。
這般玲瓏心思,也怪不得無論三房,四房多受寵,廖家那點能被姨太太們拿到手的權利,也總是牢牢握在二太太手裡了,甚至在閔、章、戚三家中,也是二太太的娘家閔家人在廖老爺面前最得用。
本來以二太太閔秀珍做人留一線的行事作風,哪裡看不出這個四少爺的不凡,平時是決不率先招惹的。可當對方神態平淡地坐上一直留給廖家女主人的座位上之後,這個女人種種的冷靜,種種的沉穩全都被拋至腦後。
那個座位是她的,只能是她閔秀珍的!無論是章碧琴、戚美蓉,還是眼前這個小雜種,誰都別想搶走那個座位!
可以說二太太從十五歲的時候開始跟著同樣還是少年的廖老爺,辛辛苦苦生了兩個孩子,和三房四房鬥法,熬了這十來年,為的就是廖家女主人的位置!或者說,為的是在自己成為女主人後,名正言順讓她的正輝繼承廖家!
廖建東年少得子,如今才剛剛三十幾歲,生的是挺拔英俊,氣度不凡,正是男人最有吸引力的黃金時期,又加上他廖家家主這個在盛港幾乎說一不二的地位,無論之前還是之後,主動送上門的美人們只會多不會少。
這些年三太太四太太接連進門,閔秀珍對爭寵已經不抱希望了,畢竟她比廖老爺還要大上一歲,年輕時一歲之差顯現不出來,過了三十歲之後,她卻悲哀的發現自己只會越來越顯老態,而對方卻是越發成熟富有男人的魅力。
所以二太太不爭別的,寵愛和重視她可以不要,只要她的正輝能夠順順當當繼承廖家,順便提攜她的娘家閔家,其餘別的她全都不爭!
大少爺廖正輝今年剛滿十七歲,自然還弄不清楚母親的種種念頭,只知道在母親表態之後認真附和道:
「父親,母親說的沒錯,四弟的規矩,確實要好生教導的,譬如今天上午發生的事.......對長輩動手,總歸是四弟的不對。」
這時一直默默不語的四太太也開了口:「四少爺到底是老爺的親子,自己也要好好努力學規矩,不能丟了廖家的臉。」
她也同樣是受了左側第一個座位的刺激,忍不住補了一句,說完後又覺得不妥,連忙閉嘴了。
在座的人有志一同地看向主位上的廖建東,他放下筷子,從身後女僕手裡接下帕子拭了拭嘴角,看向身旁的男孩:「四兒,你三姨娘和大姐的事,要給父親一個交代,無論你之前怎麼樣,既然被接回了家,就要守我廖家的規矩。」
冷淡的眼神,威嚴不容抗拒的語氣,這才是廖老爺在兒女面前最常表現出的樣子,這個男人無論是對他身邊的女人,抑或親生子女,都不大在乎。
或許前十年,廖建東還將爭權奪勢放在心上,將如何徹底打倒那些覬覦著廖家,覬覦著他家主身份的人放在心上,可到了如今,在廖家他說一不二,在盛港更是權勢滔天,無人敢觸其霉頭。身份、地位、權勢、相貌,這個天生富貴命的男人一一緊握在手。
唯一讓他掌握不住,捉摸不透的,就是命!
一聲波折不斷,富貴不得善終,長青宗的青柏居士為他批出過的命,幾十年後又在宓槐嘴裡再次應驗。彷彿是老天有意捉弄,任你再多的權勢富貴也逃不脫命的束縛,天道使然,不得善終就是不得善終,大羅金仙來了來了也沒辦法——
不,有辦法,宓家人能改命,宓家的宓槐能,只要有眼前這個源自他血骨的孩子還在......廖建東此刻看向羅塵的眼神哪裡還有一絲剛剛在餐桌上的柔和,哪怕那幾分柔和也只是漫不經心地,不含一絲感情的。
可惜了,難得漂亮的孩子,奇特,富有靈氣,比以往任何的孩子都吸引他的視線,倘若不是命不好,廖建東甚至升起了將這個孩子養在身邊,看看幾年過去後他能長成何種光景的心思。
可惜了......
「將四少爺壓到刑堂,廖家不養這種不敬長輩,不守規矩的子嗣。」廖老爺的聲音冷淡,威嚴,當真是不講情面。
幾個身強體壯的男下人立刻應聲過來,站在四少爺身後,卻罕見地對這個五歲稚童猶豫了起來。在廖老爺的命令就是聖旨的廖家,這種情況是很罕見的。
廖家人或是眼中劃過一絲快意,或是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又或是,向二太太那樣眉眼中帶著偽善的擔憂——彷彿真是一個盡職盡責,擔心庶子的嫡母,可惜她不是,表現得再像,二房終究也是庶的。
羅塵勾了勾嘴角,眼中的興奮一閃而過;這才是他記憶中的廖家,才是他記憶中的廖建東,冷漠無情,自私自利,還有各懷心思的廖家人,冷眼觀來竟是比光怪陸離的陰曹地府還要得趣。這樣的廖家,才是他要找樂子的地方。
「怎麼,沒聽到我在說什麼嗎?」廖老爺淡淡掃了一眼猶豫不決的下人們,不怒自威。
下人們抖了一抖,連忙上來兩個人擒住四少爺,一個五歲的孩兒,本不用兩個壯年男子來擒,奈何這個四少爺實在是有些詭異,力氣也大的不像是孩童。
在下人們緊張的注視下,羅塵罕見地沒有反抗,反而沖其中一個下人挑眉笑笑:「我認得你,今天是你將三太太救下的。」
那壯年漢子冷著個臉,甕聲甕氣答道:「主子有難,我們做下人的哪能不救?」說著,擰住少年手臂的大掌暗中施力,原因顯然沒有他說的那麼輕描淡寫。
說起來挺狗血的一件事,即便是尖酸刻薄的三太太,因這一張美艷面龐,暗地裡竟然也有下人上了心,夜夜夢見。平日裡雖然只敢遠觀,卻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自己心上的人,如今又親手捉了傷害那人的罪魁禍首,暗中給他點苦頭吃吃。
羅塵被擰了手臂,眉頭也不皺一下。築基期修真者已經算踏入仙門的第一步了,這種修為在修真界不算顯眼,碰上了尋常人,即便是練家子也是傷不了他皮肉分毫的,修真者的皮肉,可比那些人世間盛傳已久的金鐘罩鐵布衫要強出不知多少。
「你很好。」羅塵意味不明的挑眉,敢在他的手底下救人,很好。
修真界誰人不知,姓羅的某位鬼修最是刻薄狠毒小心眼,他要收拾的人,誰要是敢救,絕對要被記上這傢伙心頭裡的「生死薄」了。
那下人冷著臉,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四少爺其他免說,還是跟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