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父子

　　天快黑了，官道上，一輛馬車緩緩前進，趕車的是一個戴著大斗笠的男子，時不時地回頭去看後面的車廂。

　　“不兒，冷不冷？”

　　“爹，不冷。”

　　“不兒，餓不餓？”

　　“爹，不兒吃過糕點了。”

　　“不兒，你等會兒再睡，現在睡了容易著涼，等到了前面的小鎮上，爹爹就帶你去睡覺。”

　　“好的！爹爹。”車子裡傳出來的聲音不大，還有點奶聲奶氣，說話的速度也慢，似乎是一個三四歲的孩子。

　　趕車的人，明顯就是孩子的父親，他看起來很著急，急著要到下一個城鎮，可是車子依舊緩慢而平穩的前行。

　　他不敢讓車子的速度快了，他的孩子身體弱，一旦趕車的速度過快……男子歎了一口氣，抬起頭，那張一直被斗笠遮著的臉露了出來，整張臉坑坑窪窪的，無比猙獰。

　　趕車的男子又回頭去看車廂，裡面坐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看到他回頭，就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一時間，昏暗的車廂裡好似充滿了光明。

　　“不兒，把衣服裹好了，不然又要吃藥了。”男子溫柔地開口，聲音沙啞，配合著那張臉，更是可怕。

　　“好的，爹爹。”男孩乖巧地開口，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讓趕車的男子心裡一疼。

　　如果，如果沒有那天的事情……

　　那樣的話，他的兒子不會體弱多病，他的妻子依然風華絕代，而他，依舊是玉面神醫呂天華而不是現在模樣可怖的鄉村醫生。

　　他還記得那天，在外給人醫治過後歸家，卻發現自己所住的被人稱為神醫谷的地方燃起了熊熊大火……

　　這片山谷裡，有他珍藏的典籍和無數珍貴的藥材，可是最重要的，卻是有著他珍愛的已經懷胎八月的妻子。

　　等他將妻子救出的時候，這個美麗的女人，已經沒有了呼吸，身上唯一的生命氣息，從那被妻子牢牢護住隆起的腹部傳來。

　　剖腹取子，施展畢生所學救回那個小小的嬰兒，顧不得自己渾身的燒傷，從此以後，傳承了百年的神醫谷消失在人間，當初救治了無數人的玉面神醫，也不復存在。

　　這些年，他遠離江湖，隱姓埋名，除了自己的兒子，什麼都不在意，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讓自己的兒子長命百歲，幸福一生。

　　這個孩子，是他和妻子生命的延續，也是他活下去的動力，如果沒有這個孩子，在愛若生命的妻子去世的時候，他也就了無生趣了，這個孩子是他的一切……可是……

　　呂天華慢慢地趕著馬車，這輛馬車是特製的，花了不少錢，他可以自己過得不好，卻不捨得讓自己的孩子吃一點苦，這個孩子，在他娘的肚子裡的時候就差點死去，從小到大，很多次，都是被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身體差不用說，發育也比不上常人，兩歲才能叫人，三歲才能走路，如今已經十歲，看起來最多七歲，說話行事，卻只有五歲……

　　不過，雖然如此，這個孩子卻乖巧的讓他心疼，他從來都不會有過分的要求，再苦再難吃的藥，也會乖乖地喝了……如今他還在，必能護他周全，若是……

　　遠遠的，沿河而建的小鎮出現在呂天華的眼裡，他猙獰的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遠處漸漸亮起的微弱的燈光映照在他的眼裡，充滿了光彩，那是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如果不是長在這樣一張臉上的話……

　　可是，那時候在大火裡進出，離開火場以後，他所有的精力又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了，孩子剛出生的時候，需要小心翼翼的照顧，可那時的他，一邊要追殺那個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人，一邊要護好這個脆弱的嬰兒，又哪裡有時間照顧到自己被燒傷的臉？

　　那時候，他雖然已經盡力照顧，可是畢竟是一個大男人，風餐露宿，孩子卻差不多一個時辰就要吃一頓奶，很多時候，免不了要餓肚子，這個孩子，被他用布包了裹在胸前，餓了就輕聲哭泣，一開始他常常哭，後來知道就算哭了也不一定有吃的以後，就不哭了，每天含著自己的手指，一旦他找到乳母，就會狠狠地吃一頓，露出滿足的笑容……

　　說到底，還是他虧欠了這個孩子，那時候，如果他在意的不是那一腔恨意，這個孩子，身體會更好吧？

　　最初不過兩三斤重的小東西，一點點長大……呂天華回頭看向自己的兒子：“不兒，準備一下，就要到地方了。”

　　“嗯！”粉嫩的孩子應了，慢吞吞地開始收拾包袱。

　　呂天華要了一間上房，這次，如果不是為了給兒子找藥材，他是不會離開如今居住的村莊，畢竟，在外面行走，他的兒子很容易就會生病，水土不服更是常事，他一絲一毫都不敢馬虎了，而在那個村子裡，環境優雅民風淳樸，比外面好了無數倍。

　　看著兒子慢吞吞地洗臉，慢吞吞的脫鞋子，慢吞吞地洗澡，然後乖乖地爬上床，呂天華臉上的笑意一直是藏也藏不住的。

　　他長的難看，店小二卻沒在意，出過花的，小時候受了傷了的難看的人多了去了，這個人對自己的兒子照顧的很好，一看就知道是個好人。

　　“不兒，你蓋好被子，在這裡等一會兒，爹爹去給你做飯。”呂天華把馬車裡的小桌子拿出來，放到床上，讓自己的兒子靠著枕頭坐著，走下了樓。

　　“客倌，現在天色晚了，不過小菜還是有的，還有鹵好的雞鴨和豬頭，你要吃點什麼？”店小二殷勤地推薦。

　　“給我弄點吃的，炒一個青菜，切半隻鹵雞，再弄個雞蛋湯就好。”呂天華對吃什麼不怎麼在意，他是什麼都要吃的。

　　“好嘞！”店小二應了：“是要拿到房裡麼？”

　　“不用，我在廚房吃就好，還要借地兒熬點藥。”呂天華開口，自己兒子的身體全靠養著，今天又拉肚子了，藥吃多了不好，但是做點藥膳還是必須的。

　　“沒問題。”店小二在前面帶路，麻利地給呂天華熱了飯，又切了雞肉，炒青菜和雞蛋湯也不花時間，等他把兩菜一湯弄好，就看到呂天華已經升起了爐子，正在煮粥，還往裡頭放了藥材。

　　“這是給令公子吃的？”店小二笑眯眯地搭話。

　　呂天華沒吭聲，蓋上蓋子讓粥繼續熬著，自己開始吃飯，他吃的很快，沒一會兒就把所有的東西都吃了，那碗雞蛋湯都一口沒剩。

　　“好胃口！”店小二誇讚。

　　呂天華沒有接話，繼續熬粥，過了好一會兒，才跟店小二要了兩個雞蛋和兩樣新鮮的蔬菜，他自己洗乾淨了，把菜切碎，放進了粥裡，最後，又把兩個雞蛋打了進去拌勻了。

　　散發著淡淡的藥材氣味的粥加了雞蛋和青菜，煮的又有些久，樣子並不好看，但是絕對好消化。

　　一鍋子的粥，並不少，呂天華知道兒子頂多能吃一小半，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會多煮一點，期待兒子能多吃一點。

　　突然，遠遠的無數馬蹄聲響起，身邊的店小二無所覺，呂天華卻已經皺起了眉頭，十年前開始，他就恨極了這個江湖，他願意給人治病看病，現在依舊是一名大夫，但不願再去醫治那些江湖中人，甚至於，他完全不願讓江湖中人知道他的存在。

　　如今在江湖上，大部分的人都認為，玉面神醫呂天華已經去世了，和神醫谷一起灰飛煙滅了……很多人找過他，可是一直找不到，也只能默認他死了，十年以前的他，名聲非常好，交友滿天下，誰能想到，他會徹底地離開那個江湖？

　　“那個臭小子，應該就在這個鎮子上，快搜！”那些人已經到了小鎮的大街上，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呂天華端起粥上樓，這些事情，與他再無關聯。

　　才走到樓上，呂天華突然臉色大變，雙手一顫，不遠處自己兒子的房間裡，竟然傳來了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