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自欺欺人

　　瞳孔睜大。

　　“不要開這種玩笑。”柯爾說。

　　“我從不開玩笑。”帕蘭奇卻尤為認真，目光輕柔的宛如羽毛般落在柯爾身上，“我不會騙你，我希望你知道，這世上我最不會欺騙的人就是你，所以……”視線微微轉向薩拉，眼裡露出一絲憂傷，“我必須告訴你這一切。”

　　聲音輕不可聞。

　　“……告訴我什麼？”

　　深吸一口氣，緩了好一會兒，帕蘭奇才淡淡開口道：“還記得最開始一路跟你去南方部落麼，那是我的志願，卻也是主人的命令。”

　　露出疑惑的神情。

　　薩拉的命令？

　　“你一定很奇怪主人為什麼要下這個命令吧？”苦笑搖頭，“因為你的力量不完全。”

　　不完全？

　　怔了一下，抿抿唇，柯爾沒說話。

　　“不，應該說……身體還沒恢復完全。”

　　“帕蘭奇，你到底在說什麼？”已經完全聽不明白。

　　“其實主人早就了解你的情況。”無視柯爾的疑惑，嘆了口氣，帕蘭奇繼續道，“很久以前，讓我想想，嗯，那是在得知你死訊之後，主人跟隨線索找到被帶至雪狼族的你的屍體，那時候，你全身被毀，就連臉也被人用火燒得一塌糊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好的，而主人當時……卻想殺了你。”

　　殺了自己？

　　那時候的自己不是已經死了嗎？

　　帶著更為疑惑的神色，柯爾盯著帕蘭奇，手臂緩緩收緊，懷中的薩拉依舊昏迷，慘白的嘴唇只剩一口氣，奄奄一息。

　　“不，你當時還沒死。”帕蘭奇說，“盡管你的模樣像是死了，但你還有心跳。”

　　“……心跳？”

　　柯爾不明白帕蘭奇到底要說什麼。

　　緩緩閉上眼，帕蘭奇輕聲說：“你的屍體是在森林深處找到的，好像是被人丟棄在那裡一樣，當時發現你的時候，你的確沒有呼吸了，而且胸口開了一個很大的洞……”

　　睜開眼，銀色的眼瞳靜靜望過來。

　　“但心髒卻在跳動，而且身體也十分詭異的竟然逐漸在自我修復，主人當時覺得很奇怪，於是沒有下手，把你帶走觀察了好一陣……”說到這兒，帕蘭奇搖搖頭，苦笑著說，“後來聽說雪狼族保存著你的屍體，主人便去查探，結果發現你的確有一個沒有心髒的‘身體’在那兒，並且還有傳聞說是有人挖走了‘你’的心髒。”

　　心猛地一跳。

　　“具體原因我不得而知，主人告訴我，那副在雪狼族的你的身體，跟你……跟你從前長得一模一樣。”

　　從前？

　　“這到底……”抬起頭，柯爾有些猶豫，沒問下去。

　　“可主人非常確認，已經幾乎全身潰爛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於是費盡時間和心機把你藏在北方部落的山上，為的是能夠得到雪狼族的秘藥幫助你恢復身體，你想像不到，他為了能讓你變成現在這樣，耗費了多少年。”帕蘭奇輕輕的話語，卻重重擊在柯爾心頭。

　　“你本來已經快死了，是主人救了你，讓你慢慢恢復原樣，可你的意識一直不能清醒，這樣年復一年，而主人每天都會望著你的身體發呆，一坐就是很久很久，什麼話都不說，只是看著你。”

　　望向柯爾的帕蘭奇目光有些無奈，有些悲哀。

　　而柯爾則是懵了，面對這樣的話語，不知該如何是好。

　　“然而，就在主人日夜期盼著你身體恢復之時，南方部落那邊也在焦急尋找那顆‘失落’的心髒，而不幸的是，有一次，主人的行蹤終於被發覺，南方部落的人找了過來，而萊伊……帶走了你。”

　　心微微一停。

　　“萊伊……”默默呢喃著他的名字。

　　“主人得知之後非常著急，害怕你發生意外，於是連夜去找你，可一點消息都沒有，就在毫無頭緒陷入僵局的同時，從北方部落的那群家夥嘴裡得知了你的位置，於是馬不停蹄去找你，而你當時……正處於暴走狀態。”

　　 “被無法控制的獸血侵蝕身體，猶如發瘋一般，最後，為了抑制你不斷上漲的本能欲望，主人便……”稍稍隱晦地避開眼神，帕蘭奇幽幽開口，“後來，雖然你恢復了神智，可卻一副陌生人似的看著主人，眼中還有那麼明顯的敵意……主人便什麼都沒說。”

　　想到當初對薩拉的態度，柯爾便覺著喉嚨有些梗。

　　“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因為你似乎忘記了一切啊，卻只記得萊伊，而且看你的樣子很喜歡他。”淡淡而隱忍的笑容，帕蘭奇上前，輕輕拍了拍柯爾的肩膀，“就算告訴你，你也會覺得我們是胡說八道而離去，當時你的身體還沒復原完成，主人不能讓你走，於是編了個什麼理由，讓你隨我們一同回去。”

　　“那結成伴侶……”忍不住開口。

　　“啊。”輕聲回道，“是為了孩子。”

　　“你早就知道。”

　　“嗯，我一開始就知道。”沒有隱瞞，帕蘭奇斜睨著柯爾懷中的薩拉，說，“他想生下那個孩子，就算你的力量不完全，沒能給與他更多的能量生下孩子，他還是想鋌而走險。”

　　咽了咽口水，柯爾問：“為什麼。”

　　卻是無奈的苦笑，帕蘭奇說：“說過了吧，他喜歡你啊。”

　　喜歡……自己？

　　那個薩拉麼。

　　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能，”仿佛看出柯爾的想法，帕蘭奇幽幽說道，“他可是整整陪了你好幾年，雖然當時你沒有意識，但我想你應該知道，主人不是那麼愛表露心情的人，他雖然很久以前開玩笑似的給了你伴侶的印記，也曾想方設法殺死你，可他終究沒有下手。”

　　“你說過，是因為我的母父……阿多瑪。”迷茫中，柯爾找了個理由。

　　“如果真的是因為阿多瑪，他就不會想為你生下孩子。”指著薩拉的肚子，帕蘭奇嘆息說，“因為明白你對萊伊的感情，所以什麼都不說，讓我陪著你去南方部落，也不准我跟你提及丁點兒，他說，如果萊伊真的喜歡你，就不要增加你的負擔。”

　　薩拉是用怎樣的表情說出這些話的呢？

　　柯爾想像不出。

　　那個總是虛偽假笑的薩拉，偶爾會露出害羞表情的雌性……對自己，究竟是怎樣復雜的心情？

　　難道真是自己誤會了？

　　這麼多年，其實是他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而他現在……是真心想為自己生下孩子？

　　一大堆疑問堆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許久，柯爾抬起頭，望著帕蘭奇，問：“巴頓說，他來雪狼組求秘藥是怎麼回事？”

　　“跟恢復你身體時一樣，必須借用秘藥的力量，否則，胎死腹中。”帕蘭奇認真地說。

　　“胎死腹中……”

　　“你的孩子不一樣，必須要有非常充足的獸血供應才能出生，而他能補充獸血的方式，就是汲取母體的生命能量……”停了停，帕蘭奇閉上眼，“無論薩拉補充多少能量，都無法滿足，所以他才會如此消瘦，形如枯槁，逐漸的昏迷不醒之後，巴頓曾多次來騷擾過主人。”

　　說到這兒，柯爾緊張起來，皺眉怒道：“他竟然！”

　　“不過主人沒讓他成功，後來，主人放出消息讓我趕過來，然而，由於他現在這個樣子哪裡都去不了，而且離開雪狼族，可能就得不到獸血。”搖了搖頭，帕蘭奇苦笑幾聲，“偏偏又不願意讓你知道，害怕南方部落繼續加害於你，也害怕北方部落知曉你真實的身份。”

　　“對不起。”久久的，柯爾安靜地說。

　　“柯爾？”

　　“讓你們這樣為我著想，我覺得非常過意不去，但，也非常感激。”緊抱著懷裡的薩拉，柯爾點頭，對帕蘭奇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聞言，帕蘭奇偏過頭，苦澀說道：“有什麼好感謝的，如果早知道萊伊和諾曼覬覦的是你的心髒，一開始我就不會讓你上路。”

　　怔了一下，柯爾意外地問：“……諾曼？”

　　意識到自己說漏嘴，帕蘭奇抖了抖耳朵，抿唇，避開視線，沉默了。

　　“告訴我。”柯爾追過去問。

　　“……不，沒什麼。”帕蘭奇搖頭。

　　“你說過不會騙我的。”認真盯著帕蘭奇的雙眸，柯爾忽地擒住帕蘭奇的手，扯了過來，“告訴我！”

　　聲音微微大聲，微微顫抖，微微焦急。

　　別人怎樣柯爾無所謂，但……關於諾曼，他不得不在意。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諾曼在柯爾的心裡都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

　　而越重要，就越害怕。

　　柯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發抖，但他就連整個背脊都在顫栗，不受控制似的，紅色的眼瞳寫著期盼，也寫著……不要告訴我。

　　但，心想知道。

　　盡管真相往往會讓自己更加受傷。

　　還是想知道。

　　“最想要取走你性命，創造那麼多跟你一模一樣的傀儡的南方部落首領……”幽幽的，帕蘭奇說，“就是諾曼啊。”

　　腦子一片空白。

　　一股冷氣從背脊直竄頭頂，柯爾呆滯在原地，不曉得要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帕蘭奇。

　　笑？哭？還是不哭不笑？

　　悲哀化成的情緒流淌在心底，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搖頭說：“不會的，南方部落的首領是泰森。”

　　誰都這麼說，不是麼。

　　會做出毀滅別人族群那樣殘忍事情的人，怎麼會是諾曼呢？

　　怎麼會是……我的諾曼？

　　不，我的諾曼，我的諾曼……

　　握緊拳頭。

　　“我幾年前曾經調查過南方部落，知道現在的‘泰森’只是南方部落打出的幌子。”

　　“……幌子？”頓了一下，抬起眼。

　　“真正的泰森早在五六年前就死了。”帕蘭奇微微蹙額，緩聲說道，“是被諾曼親手殺死的，屍體被撕得粉碎。”

　　心髒一冷，柯爾手輕輕顫抖著，登時啞口無言。

　　“所以南方部落的首領都戴著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怎麼可能。”打斷帕蘭奇的話，柯爾微笑著說，“別傻了，諾曼從小就不會騙我啊。”

　　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那個擋在自己面前說要保護自己的諾曼，那個在溫存時附在耳邊說“我愛你”的諾曼，那個會對自己撒嬌露出孩子般任性表情的諾曼……都是假的麼？

　　不，不可能。

　　那怎麼可能是假的？

　　諾曼……是這樣愛著自己，而自己的心是如此堅定地相信著，不是麼？

　　不是麼？

　　……不是麼？

　　呵呵，可為何如今心如此疼痛。

　　又再自欺欺人了麼。

　　或者，是自己一直都在欺騙自己。

　　發覺柯爾的悲傷，帕蘭奇不禁伸出手指，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心疼地說道：“諾曼不會欺騙你，可他，並不知道你是你，在他身邊的復制品太多了，但我想，他不應該認不出你。”

　　“在他眼裡，我或許只是容器。”雖然不想承認，但柯爾仍說了出來。

　　“可你不是。”帕蘭奇否認道，“除非你自己都這麼認為，那我就無能為力了。”

　　指尖關心的拂過柯爾的臉頰。

　　“帕蘭奇。”

　　“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柯爾，”然後雙手向下，緊緊握住柯爾的肩膀，帕蘭奇用頭抵著柯爾的額，臉湊得非常近，“在沒人能分辨你是誰的時候，最起碼請保證你自己知道自己是誰。”銀色的眼瞳透著堅定的目光，給與迷茫的人力量。

　　眼瞳中的，是陌生而真實的自己。

　　那是自己。

　　靜默苦澀，面容憂傷的自己。

　　名為柯爾的，自己。

　　是麼。

　　還是，這一切也都只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