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下） 暗地

　　而這點，柯爾完全沒有覺察到。

　　看見路上沈默不語卻一直貼心照顧的諾曼，他的心裡充滿了感激和愧疚，感激的是諾曼沒有離開，愧疚的，卻也是願意繼續停留下來的諾曼。

　　兀自到溪邊打水，快入冬了，水很涼。

　　“就這麼放心讓他們在一起麼。”冷嘲熱諷的聲音，那人從樹叢後面緩緩走出來。

　　斜睨一眼，柯爾淡淡道：“是你，西蒙。”

　　悶哼一聲便靠在溪邊的樹旁，西蒙雙手抱臂，瞥著柯爾，道：“沒想到你們還是要去。”

　　“但絕不是實現你的願望。”柯爾斷然回道，“我不會讓你殺死萊伊。”

　　“哼，”偏過頭，閉眼，西蒙輕聲說，“世界上的事豈能總如你所願。”

　　“至少努力過。”緩緩起身，柯爾轉過來，對著西蒙，然後開口，“你……”

　　半睜眼，西蒙歪頭：“嗯？”

　　想了想，柯爾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反正同路，你要不要一起。”

　　嗤笑幾聲，西蒙站直身體，黝黑的眼瞳直直望過來，好像在審視柯爾，隨後他摸摸下巴，說：“怎麼，想要就近監視我麼。”

　　“這只是原因之一。”柯爾老實點頭，一點都不避諱，“而且你非常熟悉這裡的道路。”

　　“真會打算啊，柯爾……”翹起嘴角，西蒙揚起眼角，“不過你不怕你家那只小氣又嫉妒心超強的獸人不高興麼。”

　　話一剛落，西蒙便轉身，輕揮了揮手，說道：“放心，我會一直跟著你們，”回頭看了看柯爾，“還有，我可不是因為擔心你才這麼說的，除了我之外，還有另外的人……跟著你哦。”

　　“另外的人？”

　　“你……自己小心。”

　　“等……”

　　還想問下去，但西蒙已經扭過頭，消失於密林當中。

　　懷揣這個疑問回到宿營的地方，諾曼小心的撥動篝火，看見柯爾之後，直接上前拽住扯到旁邊，然後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一邊揉搓一邊有些埋怨的說：“都說讓我去了，手這麼冷。”

　　笑了笑，柯爾任由對方動作，輕道：“沒關系。”

　　“什麼沒關系？”倔強的撅起嘴，孩子似的瞪了一眼過來，“下次你不許去，我等了很久，心裡很擔心。”

　　然後便是輕柔的一吻。

　　“啊。”輕輕的回答，柯爾沒說什麼，然後倚靠著諾曼，眼睛盯著篝火，不知怎的，睡意襲來，很快就睡著了。

　　覺著很溫暖。

　　為什麼會這樣溫暖呢？

　　柯爾想要思考，但腦子裡一片空白。

　　仿佛有誰在自己耳畔邊細細呢喃，好像是非常溫柔的言語，不過聽不大清楚，想要更仔細的聽過去，竟漸漸的消失不見了。

　　“柯爾，柯爾……”

　　有誰，在呼喚自己？

　　“柯爾，快醒醒……”

　　睜開眼，卻是一片雪白。

　　迷茫而迷惑。

　　這是……哪裡？

　　捂著劇烈犯疼的腦袋，柯爾緩緩坐起身來，然後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發現旁邊坐著的，居然是……布萊斯！

　　一刻震驚，柯爾連忙抓住布萊斯的手，驚道：“布萊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然後環視周圍的環境，是一個幾乎被雪覆蓋的山洞，而外面，居然是茫茫的雪山。

　　自己怎麼會在這裡？

　　柯爾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珠子。

　　“我……”話沒說下去，就猛地要下床，卻被布萊斯制住，柯爾焦急地喊，“諾曼和薩拉……我要去找他們！”

　　年邁的雌性勉強扣住柯爾的手，然後吃力的揉揉柯爾的腦袋，收回手，端坐在一旁，嘆了口氣說：“你先冷靜下來。”

　　然後被強行壓回去。

　　“這裡是雪狼族外圍的地方。”瞥開視線，望向遠處的雪地，布萊斯率先說。

　　“雪狼族？”

　　自己明明跟諾曼和薩拉在路上，怎麼會突然就到了雪狼族呢？

　　望著滿臉疑惑的柯爾，布萊斯搖了搖頭，說：“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其實我也不明白，我是在這個山洞外不遠處發現你的，當時你像是完全失去意識似的，怎麼叫也叫不醒。”

　　完全……失去意識？

　　“後來我讓幾名族人趁著黑夜小心把你帶回來。”嘆了口氣，布萊斯繼續，“幸好沒讓雪狼族發現，如果讓他們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

　　“只有我一個嗎？”柯爾擔心地問。

　　點點頭，布萊斯說：“發現你的時候，只有你一個人。”

　　平靜了會兒，柯爾扭頭問道：“可是布萊斯，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眉頭深蹙，布萊斯搖頭：“一言難盡。”

　　說罷，他走到旁邊，拿起一個小碗。

　　附近還有別人居住的痕跡，似乎還住了挺久，柯爾還注意到，山洞周邊放了一些白色的粉末，聞上去很奇怪，但是具有極強的遮掩氣味的作用，蹲下身，柯爾望著這些粉末，悄悄愣了一愣。

　　“是被抓過來的。”布萊斯說。

　　柯爾聞聲回頭：“抓過來？”不可置信地挑起眉。

　　點了點頭，布萊斯坐到旁邊的石板上，然後眯眯眼，說道：“就在你們離開獸耳族不久，有一群來歷不明的人就衝了進來，本來以為他們的目標是雌性，但是沒想到他們把所有的族人都擄到這裡。”

　　“其他人呢？”

　　重重嘆息，布萊斯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輕聲說：“不知道。”抬眼看了看柯爾，布萊斯的眼中充滿無奈和悲傷，“來時的路上，很多族人都陸續消失了，不……”眼裡的悲哀更甚，“是被殺死了。”

　　聲音，甚至哽咽了。

　　“什麼！”不由大聲。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後來，為了保護大家，有一天晚上，西格爾和幾個族人帶著一小群人逃跑，不過途中被發現，西格爾被殺死，洛林也沒能幸免於難，我親眼看見他們的屍體被……”猛咬唇，布萊斯似乎不願意想起，但久久的，還是繼續說了下去，“被撕咬得粉碎，甚至都沒有一塊完整的。”

　　“……”

　　“我們不敢停留，跑了很久很久，才終於找到這個地方。”

　　靜靜聽著，許久，柯爾突然抬頭，問：“……追殺你們的人，是不是都帶著面具？”

　　眨眨眼，布萊斯點頭：“是的。”復又扭頭，望著空蕩蕩的山洞，“後來，人愈來愈少……每天白天出去都會少那麼一兩個人，想必都是被抓走了吧。”

　　這下柯爾的心更沈重了。

　　已經……夠了。

　　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這麼多死亡，總說無法原諒誰，其實最無法原諒的人，是自己。

　　心中咬牙念叨著那個名字。

　　──萊伊！

　　可這樣的恨卻是如此悲哀。

　　悲哀到喉嚨哽咽，渾身發抖，最後無力，然後只剩無法言喻的疼痛。

　　這是比前世死去還要劇烈的痛苦。

　　自己一定是被詛咒著出生的吧，帶著這樣的血統，害得族人還有親近的人一個個受傷，有時候他會想，是不是當初死掉的話，就沒有那麼多煩惱了呢？

　　重頭再來也得不到幸福，這也許就叫做命運。

　　曾經想好好努力，曾經想改變，但最後什麼都沒做到。

　　自己還是站在原點。

　　多麼的，可悲啊。

　　正自難過之時，布萊斯突然拍了拍柯爾，喚回柯爾的神智，他低頭，小心地問：“你剛才說……你是跟薩拉在一起的？”

　　點頭，柯爾默默垂下眼瞼，說：“是的……”而突然想起薩拉肚子裡的孩子，還有布萊斯的話，柯爾急忙跳了起來，“不行，我必須找到薩拉，他懷了我的孩子，不能讓他們遇到危險！”

　　“……孩子？”

　　“啊，”柯爾說，“我的孩子。”

　　然後將之前薩拉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布萊斯。

　　“薩拉說……要回來？”微微一愣，卻又仿佛馬上釋然似的，布萊斯收起手，久久的，垂眸說，“原來如此。”

　　“布萊斯？”不明白布萊斯的話。

　　“那孩子，不論再怎麼裝作冷漠不在乎，終究還是無法放下。”輕輕的，宛如嘆息似的說著，布萊斯回頭望著柯爾，伸手抓住柯爾的，然後搖頭道，“薩拉想用自己的生命換取族人的平安吧。”

　　“什麼……？！”

　　“因為懷上你的孩子，他自知時日不多，所以才這麼強烈要求要回來……”

　　“等一等，”忍不住打斷布萊斯的話，“什麼叫做自知時日不多？”

　　紫色的眼瞳幽幽望向柯爾，直視的目光深邃而充滿憐憫，布萊斯淡淡地說：“你知道麼，薩拉小時候曾經被外面的獸人捉走，並且……”說到這兒，他停了停，“經歷了一些難以想像的事，他被虐待得很慘，雖然依靠著阿多瑪活了過來，但他的身體已經不能生孩子，更何況是……加爾德族的孩子。”

　　“……不是說需要我的血就可以麼。”

　　“他會舍得麼。”布萊斯抬起悲哀的眼瞳，苦笑說道，“那孩子可是我見過最愛撒謊，卻也是心地最善良的一個……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害死了阿多瑪，所以自責至今，他如此珍惜你，我想，除了內疚，多半……還有喜歡的成分在裡面吧，他根本舍不得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