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邀約

　　火焰……

　　很少見到的，夜色下的火焰，昏黃色，跳動，不停搖曳，像魔鬼的爪。

　　朦朧的顏色，望著那盞燈出神，像是在夢中，但意識卻很明白的醒著，漆黑的夜，漏過耳邊縫隙的風聲，還有拍打著枝干的樹葉，變得如此清晰。

　　動了動恢復知覺的指，疼痛逐漸滲透至每一寸肌膚，徹骨的疼。

　　……還活著。

　　活著，卻無比茫然。

　　於是就這麼睜著眼，久而久之，突然惶然無措起來。

　　太安靜了。

　　就像死一樣安靜，他覺得自己什麼都聽不見，孤零零的，像幽魂一樣飄著，漂浮在空中，然後越發的冰冷。

　　於是伸手，拼命在空中胡亂揮舞，好似想抓住什麼。

　　卻被輕輕抓住。

　　冰冷的手指，輕柔的動作，意外的令他安下心來，然而，那只抓住自己的手卻跟意料中不一樣……究竟是什麼不一樣呢？

　　猜測著，但他仍輕微的叫了一聲。

　　屬於野獸的柔弱呼喚。

　　寂靜的空氣傳來一聲嘆息，然後有人撫了撫自己的額頭，接下來是背脊。

　　溫柔的嘆息。

　　是萊伊麼？

　　不，不是。

　　這雙手非常冷，可現在也顧不上那麼多，他傷得太重，只想找個溫暖的地方好好休息，於是繼續蜷縮在對方的身邊，闔上雙眼，夜是那麼的寂靜，風很溫柔，在耳邊的誰的低語陪同著自己進入夢鄉。

　　就這樣模模糊糊的，像是做夢般醒著，似夢非夢，直到某時某刻想起最後那抹帶血的笑，才猛然驚醒。

　　同樣的房間，同樣的清晨。

　　“你醒了。”薩拉靜靜走了過來，站在柯爾身邊，微垂眼角，仔細看了一會，似笑非笑地說，“看來傷好了很多，你都能坐起來了。”

　　淡淡的語氣。

　　傷？

　　薩拉的話一說完，胸口與腹部頓時傳來一陣劇痛，被厚厚繃帶纏住的手掌痛得幾乎失去知覺，柯爾不由弓起身子，抱住自己，盡管傷口已經結痂，但劇烈的動作還是使傷口微微裂開，疼得額頭不禁冒出汗，而這時柯爾也憶起自己受傷的來由。

　　“是你救了我？”柯爾喘著粗氣。

　　眼裡泛出淡淡的光芒，薩拉在旁邊坐下，說道：“我偶爾也有多管閑事的時候。”

　　但他更在乎的是萊伊，於是立即抬頭問：“萊伊呢？”

　　“被帶走了。”

　　“被帶走？”柯爾大叫起來，“被誰帶走了？”

　　大動作又刺激了傷口，痛得他直直仰躺下去，冷汗直流，薩拉則默默瞥了柯爾一眼，嘆氣說：“我到的時候，你正在發狂地攻擊那些獸人，好不容易控制住你，他們卻帶走了那孩子。”

　　“什麼？！”聞言，柯爾瞪大眼，手指不顧劇痛拼命抓著床沿，想要起來。

　　薩拉的臉色立即暗下來，他順勢摁住柯爾的肩膀，非常大力，而後低頭冷道：“你要做什麼。”

　　“去救萊伊。”柯爾掙扎，瘋似的想推開薩拉。

　　“救他？”冷笑，“你知道他們是誰？在哪裡嗎？”

　　柯爾搖頭，抬頭咬牙：“可我不能坐以待斃，萊伊……他受了很重的傷。”

　　“就憑你這模樣能救回他？”訕笑，薩拉冷眼看了眼柯爾，倏地松手，“好啊，如果你有力氣出這門的話。”

　　嘲諷的冷笑。

　　一聲不吭，柯爾滾下床，腹部的傷口霎時抽痛起來，掌心也疼得他額頭滿是冷汗，可他依然勉強自己起來，就算是爬的，他也要爬出去。

　　他要救萊伊。

　　那個傻瓜，發著高燒還要來救自己，結果倒在血泊當中……不省人事，柯爾非常害怕，他不知道那些人帶走萊伊的用意，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是衝自己來的，是自己連累了萊伊。

　　他真的非常害怕……害怕萊伊就這樣死了。

　　一想到那雙金色的眼瞳永遠陷入沉寂，自己的腦子就空得厲害，心被痛苦絞著，渾身發抖，比所有的傷口加起來還要痛。

　　不可否認，自己對萊伊心動了。

　　或許是醒來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刻起，就被他眼角溫柔的笑給吸引住了。

　　淡淡的光暈，溫暖而美麗。

　　盡管還有很多事不明白，盡管萊伊好像一直在隱瞞著什麼，但那都不重要，因為能感覺到他的真心，雖然他不曾言明，甚至有意隱藏，但如果完全看不出他眼角流露出的愛意，那麼自己該有多愚蠢！

　　可自己沒有力氣。

　　盡管一直在努力，可是身體沒有力氣，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簡直像個廢物。

　　薩拉在一旁靜靜看著，不勸阻也不幫助，也許他是在嘲笑自己，柯爾想，所以他不想抬頭面對，也不願在薩拉的面前流淚，或者示弱，他死命咬著嘴唇，一步一步地挪動身體，大門就在眼前，沒有放棄的理由，可每移動一步，伴隨著身體疼痛的無助與絕望就更加強烈──就算到了門口又怎樣？

　　就像薩拉說的，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也不知道萊伊被帶往何方。

　　該死的！

　　為什麼……什麼都想不起來。

　　自己是誰？曾經做過什麼？

　　腦海中翻湧起一波又一波疑問，唯一知曉答案的人卻不在自己身邊。

　　驀地，一雙手臂從身後擁起不停發抖的自己，然後重新安置回床上，薩拉面對頹然失落的柯爾，輕輕嘆了口氣，緩聲說：“既然他們衝你來的，抓走那孩子也是因為想抓住你的弱點，引你自投羅網，所以至少再次見到你之前，那孩子是安全的。”

　　“你為何如此篤定？”柯爾問，默默望過來，沒有什麼表情，“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蒼白的臉色，映著紅色的眸，寧靜而深沉的目光。

　　“七年前，我為什麼會發狂。”似乎已經確認薩拉知曉，柯爾幽幽開口。

　　“你……”

　　“我想知道。”嘴唇焦裂，柯爾低低喊著。

　　紫瞳內微光一閃，薩拉看看柯爾，停了停，收回目光，在旁邊坐下，緩緩說道：“因為你是獸耳族。”

　　“獸耳族？”柯爾睜眼，表示不解。

　　接著，薩拉俯下身，低眉一笑，隨即擒住柯爾的手，帶向自己的胸口，碰觸到自己胸口的印記，“對，你是獸耳族人，我的族人。”

　　震驚的，低頭望著薩拉胸口的印記，顏色似乎比之前看到要更深了些。

　　“你身上流淌著獸耳族最純粹的血液，不過由於你曾經強行壓制獸血的力量，所以被力量反噬，失去自我，只剩本能。”薩拉幽幽地笑了。

　　“力量反噬……失去自我……”獨自呢喃這兩句話，柯爾陷入迷蒙。

　　“我此行，就是為了將你帶回去。”薩拉說。

　　“回去？”聽見薩拉的話，柯爾怔住，半晌，他抽開手，搖了搖頭，“我不回去，我要去找萊伊。”

　　薩拉卻冷笑：“找到他，然後繼續傷害他？”

　　皺眉，柯爾回望薩拉，沉下聲，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笑了笑，薩拉抓住柯爾的手，仔細看了看，說：“難道你一點記憶都沒有？”沒等柯爾回答，卻又緩緩放下，闔眼低笑，“我以為傷害他，你會有意識。”

　　傷害他？

　　笑過，面對柯爾吃驚的目光，薩拉站起，幽聲說：“知道他為什麼不願意變成獸型麼？”

　　背光的身影非常刺眼。

　　“因為變成獸型之後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誰傷的他，所以他不願意變。”

　　心髒咯！一下，柯爾不可置信地張口：“難道是我……”

　　“是你哦。”薩拉抬眸，放下柯爾的手，轉而撫上柯爾的臉頰，溫柔而殘酷地笑著說，“他的傷，是你造成的。”

　　“我傷害了他？”顫抖的聲音。

　　 “是的。”確認地點頭，紫色的眼瞳映著柯爾怔忪的神情，“是你親手傷了他，在你毫無意識的時候。”

　　震驚地垂頭，柯爾看著自己的手，腦子嗡嗡一片。

　　“怎麼可能……竟是我麼……”

　　所以萊伊才堅持著不肯獸化，什麼都不說，所以……那天他才會瘋似的趕走薩拉？

　　修長的指尖指向柯爾的手，薩拉翹唇，幽幽說道：“不然還有誰？”近似於嘲諷的語氣令柯爾後背瞬間發涼，而薩拉並不打算停下，他繼續說，“你是不是總會昏昏沉沉睡到下午才醒來？”

　　柯爾心一驚。

　　“那是因為他在為你催眠，一來是鎮定你的心神，二來是他用的月光樹油有短時間令人失憶的作用，他真是用心良苦，為了不刺激你，他每晚都到附近巡邏，替你消除一切不安定因素，啊，也就是追蹤你的那些人，可有時候你體內的獸血還是會毫無預兆的暴走……這時候，他就必須得阻止毫無理性你。”

　　薩拉的話使柯爾的心猶如被麥芒扎了一般的疼。

　　不，除了疼痛，還有愧疚，傷害他人，尤其是萊伊，那種疼痛簡直難以言喻，而那傻瓜竟然只字不提，卻在暗地裡這樣保護自己。

　　想到萊伊虛弱的笑容，柯爾渾身都在發抖。

　　他憤怒，他氣自己，非常的氣，氣得想殺死自己。

　　然而，自己的手卻被薩拉抓住，薩拉力道出奇的大，柯爾頂著赤紅的眼瞳望向薩拉，咬牙冷道：“放開我。”

　　“你以為傷害自己就能彌補什麼嗎。”看穿柯爾的想法，薩拉不緊不慢地說，“不能，什麼都不能彌補。”

　　握拳，少頃，柯爾冷靜下來，直面薩拉，懊喪地問道：“我該如何是好。”

　　“跟我走。”薩拉說。

　　“跟你走？”

　　四目相對，薩拉的眼神非常有力量，他直直望向普通人不敢直視的赤瞳，平靜說道：“你的力量尚未完全平穩，你體內的狂暴獸血很容易就被血腥味引燃，你若繼續下去，遲早會完全失去自我，所以我帶你回去，在獸耳族內完成完全獸化的儀式，等你完全獸化之後，就能完全掌控那些力量，然後去救他。”

　　“完全獸化？”柯爾對這個很不明白。

　　“因為獸耳族剛生出來都是雌性，唯有經過獸化儀式，才能成為真正的獸人，否則會因為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發狂而死。”薩拉說得非常清晰，語畢，他緩緩放開柯爾。

　　柯爾則愣愣看著薩拉，好一會兒，問：“那他怎麼辦？”

　　“我說過，他不會有危險，如果你不放心，我也可以派人幫你追查那孩子的下落，”薩拉說，“就看你願不願意相信我。”

　　願不願意相信薩拉？

　　柯爾也不知道。

　　薩拉並不像會好心幫助自己的模樣，但……他好像暫時也沒惡意。

　　況且自己現在，根本只能依靠拉薩。

　　沉默半晌，於是只得點頭，說：“拜托你了，薩拉。”

　　“不必這麼快感謝我。”打斷柯爾的道謝，薩拉用食指堵住柯爾的唇，搖搖頭，抬眸嗤笑一聲，而笑過之後，他的眼神倏地冰冷下來，猶如濃得化不開的深潭，紫色的目光閃爍著無法忽略的寒意，“我並不是好人，希望你從一開始就認清這點。”

　　上一刻還言笑晏晏，下一刻就殺氣騰騰，薩拉真叫人捉摸不透。

　　柯爾不想無謂惹這個危險的雌性生氣。

　　其實並不完全相信薩拉的話，但是他說的話的確有道理，自己體內的變化，自己是最清楚的，那股無法控制的力量，他早就覺察到了，然而，沒想到在自己無意識的時候，竟然傷害了萊伊。

　　柯爾非常自責。

　　為了萊伊，他必須克制住這股力量，同時，他的身體也需要一段時間休養，只是，他還猜不透薩拉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