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雨夜

　　柯爾回來便發現薩拉不見了，於是有些焦急的問：“薩拉呢？”

　　“去北方了。”帕蘭奇答。

　　“去北方？”柯爾眨眼，不一會兒，立馬轉身要走，但被帕蘭奇拽住手腕，帕蘭奇搖搖頭，示意柯爾留下，柯爾卻皺眉道，“放開手，我要去找薩拉。”

　　他的身體還很虛弱，大晚上的只身去森林裡，真是太亂來了！

　　柯爾非常緊張。

　　然而，帕蘭奇的手卻抓得很緊，他默默搖頭說：“你追不上主人的，他已經走了很遠。”

　　“即便如此，我也要過去找他！”柯爾大聲說，“怎能放他一個人……”

　　可帕蘭奇依舊沒有放手，他的力量出奇的大。

　　“帕蘭奇！”最後實在沒辦法，柯爾見抽不開手，只得緩下神，問道，“那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薩拉怎麼突然要去北方了？”

　　停了停，帕蘭奇靜靜看著柯爾，說：“因為北方部落跟南方部落的人有聯系，主人害怕我們此行他人另有目的，所以先去探查情況。”然後他認真地說，“必須相信主人，他不讓跟隨一定有他的道理。”

　　話雖如此，可是……

　　望著那堅定的銀瞳，知道無法反駁帕蘭奇，柯爾松了力氣，回望被陰冷的晚風吹得呼呼作響宛如鬼魅的森林，不是滋味，而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他回頭問：“你說北方部落和南方部落？”

　　也許是看出柯爾不打算離開了，帕蘭奇漸漸松手，站在柯爾面前，點點頭，解釋道：“這不是一個部落，而是一個部落群的稱呼。北方部落大多以單族群的部落為主，而南方則是以混居部落為主。”然後偏頭望著身旁的火，火光在眼眸中跳動，“大約是半年前，我們在北方聽到消息，說是有只凶惡的紅眸野獸住在東部森林的深處，主人非常在意，便找了過去，竟不料發現了你。”

　　“那時候跟你在一起的獸人正在被一些來歷不明的獸人襲擊。”

　　是萊伊。

　　想到萊伊帶著昏迷不醒的自己不斷逃亡的畫面，柯爾心一痛。

　　帕蘭奇的話仍在繼續，他幽幽看了眼柯爾，低聲說：“而這時候，那些獸人突然開始襲擊主人，並威脅主人帶他們去獸耳族。”緩緩抬頭，望見柯爾擔心的目光，他搖頭說道，“不必擔心，他們沒能得逞，我把他們都殺了。”

　　說起殺人，帕蘭奇就像吃飯睡覺一樣風輕雲淡。

　　柯爾覺著後背漸漸泛起涼意，不知是因為風的原因，還是因為心的緣故，於是安慰似的抓住帕蘭奇微涼的手指。

　　帕蘭奇笑笑，繼續說：“不過在殺死他們之前，我得到了一條重要的消息。”扭頭，看著柯爾，“他們來自南北不同部落，襲擊你，似乎另有目的。”

　　“目的？”柯爾忍不住問。

　　點了點頭，帕蘭奇目光極其認真，說道：“北方部落的人對獸耳族一直有企圖，但是之前卻……貌似只想引我們去找你似的，當時也不知是什麼人。不過前段時間去探查萊伊消息的時候，他們居然自報家門，像是早有准備你一定會去。主人恐防有詐，所以讓我隨同你去南方部落，自己則去北方部落探查消息。”

　　“但讓他一人過去實在是……”

　　“請相信主人。”帕蘭奇說，“他這樣安排，一定有他的考量。”

　　聞言，柯爾看了看帕蘭奇，無奈地說：“你非常相信薩拉。”

　　“是的。”毫不猶豫的聲音，“如果不相信主人，就是害了所有人，我要保護你，所以非常相信他。”

　　說完，帕蘭奇上前抓住柯爾的手臂：“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你離開我的視線，我要保證你安全，這是我最重要的，也是我唯一要做的事。”

　　一改平常害羞的神情，如此真摯的目光，眼瞳還泛著無法拒絕的執著，而他的手指，依舊非常有力道，像是永遠不會松開似的。

　　突然覺得很感動，於是伸手摸了摸帕蘭奇的腦袋，柯爾緩聲說道：“傻孩子，我不會有事的。”

　　“不是孩子。”帕蘭奇仍不松手。

　　“是是是，帕蘭奇是大人了。”看著他倔強的表情，只好無奈一笑，帶著他一起回到篝火旁，溫暖的火焰稍稍驅走了寒冷的晚風，只是心中已然泛著對薩拉的惦記。

　　盡管柯爾知曉薩拉在外多年，經驗豐富，然而現在不同，薩拉怎麼也算是自己的家人了，就算只有名義上的。當柯爾發現薩拉獨身住在那樣殘破的房子的那天起，他就下定決心好好對待這個一直口是心非的雌性，他放不下不是因為愛情，更多的是同情的驅使。

　　越接近薩拉，他就越能碰觸到薩拉內心深處的憤怒與悲傷。

　　而這些，恰恰與自己息息相關，柯爾雖不明白緣由，但他想溫柔待他。

　　薩拉又何嘗不是呢？柯爾想，盡管看上去非常討厭自己，惡語相向，偶爾甚至露出充滿殺意的目光，但最終薩拉都沒有傷害自己，反而一直給與幫助。

　　沒有歸宿的自己得到了家，便想讓更多沒有歸宿的人得到。

　　因為沒有歸去之處實在太可悲，就像沒有回憶，沒有感情，沒有羈絆的過了一生。

　　“帕蘭奇，等我們救出萊伊，就一起回家。”柯爾說。

　　“柯爾……”貼在身旁的帕蘭奇低低呼喚。

　　“嗯？”柯爾轉頭。

　　反手緊扣住柯爾的手，帕蘭奇把額頭抵在柯爾肩上，然後小聲說：“我是柯爾的家人麼。”

　　“這是當然的。”柯爾微笑著說。

　　聞言，似乎笑了笑，漂亮的唇泛出淡淡的笑意，然後帕蘭奇闔上眼，帶著倦意說，“那麼柯爾也是我的家人……唯一的家人。”

　　“啊。”輕聲應道，摸摸他的腦袋。

　　順著河流很快就接近中部部落的地方，但是天氣非常不好，一直下著大雨，於是柯爾跟帕蘭奇只得找一處亁燥地休息。

　　他們找到了一個山洞。

　　貌似有人居住過的模樣，洞口外放了一些荊棘，石頭像是被打磨過，地上也有最近生過火的痕跡，旁邊還有幾顆火石和一條類似毯子的毛皮。

　　心想只是暫時避雨，等主人回來再好好解釋，於是兩人走了進去，柯爾立即用火石生起火，而帕蘭奇則在外面找了一些荊棘回來，雖然荊棘被打濕，幸而裡面還是亁燥的，所以仍能生火。

　　火升起來了，空氣裡的潮氣也散了一些，溫暖不少。

　　閑下來之後，柯爾望著手裡被打磨過的火石，輕道：“想必這裡是獸人暫時棲息的地方吧，周圍可能有部落也不一定。”

　　“嗯，等到部落，去置換一些食物和必備品。”帕蘭奇說，“一路上收集到的獸骨應該足夠。”

　　過了會兒，柯爾問：“帕蘭奇，餓了嗎？”然後拿出包裹裡熏過的肉亁，遞了過去。

　　“謝謝。”接過肉亁，帕蘭奇微微一笑，然後吃了起來。

　　柯爾卻是繼續觀察著這個山洞，不知為何，他對山洞有種莫名的感情，而手中被打磨過的火石亦是被他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很懷念。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就連坐在洞裡，望著外面淅瀝瀝的雨滴都是如此懷念，柯爾慢慢轉首，望過旁邊正在吃東西的帕蘭奇，像是發呆一樣，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句話：

　　──柯爾是我的。

　　“唉？”柯爾四下張望，卻不見人影。

　　“怎麼了？”帕蘭奇問。

　　確認周圍沒人，柯爾兀自想想，怕是自己多心，於是搖頭，隨便找了個藉口說道：“沒什麼，剛剛洞口外好像有什麼東西過去了。”

　　“是避雨的動物吧。”

　　“我想也是。”柯爾笑笑點頭，也開始吃起東西。

　　那究竟是誰的聲音？

　　很早以前自己的腦海中就有這個聲音，非常懷念，可至今仍一絲印像都沒有。

　　也許真的是自己多心吧？

　　但若不是呢？

　　柯爾微微苦笑起來，他覺著自己太愛庸人自擾了，眼下糾結這件事也沒有用，還是安心在這裡休息，等待雨停吧。

　　然而這場雨下了很久，直到第二天黎明才停。

　　而這裡的主人也沒回來，不過柯爾認為在人家這兒借住了一晚，理應表示感謝，於是臨走時摘了一些野果放在那條獸皮毯子上，希望這裡的主人能看到。

　　大雨過後的森林四處都是濕漉漉的，泥土也非常松軟濕滑，沿著河邊走很危險，很可能一不小心就落入湍急的河水中，必須小心謹慎。

　　但幸運的是，沒走多久，兩人就看到了人煙。

　　是兩個正在河邊歇息的獸人，看上去有些疲憊，他們遠遠就發現柯爾跟帕蘭奇，站了起來，眼珠子一直打量著他們，顯得非常警惕。柯爾與帕蘭奇則盡量放慢步伐靠近，走到快接近兩名獸人的時候，柯爾停住腳步，對兩人大聲說：“你們好，我們是過路的旅人，想問一下最近的部落怎麼走？”

　　兩人在對上柯爾那雙紅瞳的時候怔了一下，然後其中一名獸人小心翼翼走了過來，問：“請問你們是穿過森林來的嗎？”

　　柯爾點頭回答：“是的。”

　　“沒有遇上什麼嗎？”

　　柯爾不解：“遇上什麼？”

　　獸人動動嘴唇，然後猶豫地望向自己身後的同伴，這時候才發現另一名獸人的腹部在流血，而這名獸人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傷，柯爾大驚，連忙從包裹裡拿了一些藥草出來，那是布萊斯在柯爾臨行前硬塞給柯爾的，有止血療傷的作用。

　　“快給他止血。”另一名獸人的情況非常嚴重。

　　帕蘭奇會意，立即掏出一些麻布，沾上碾碎的藥草，放在那名獸人受傷的腹部。

　　“謝謝……”受傷獸人感謝地點點頭。

　　這時柯爾問：“這是怎麼回事？”

　　抿唇，另一名獸人猶豫了會兒，然後緩緩開口，他說：“既然你幫助我們，就不是敵人，我叫阿丹，他叫阿藍，我們是這附近下游部落的的人，前段時間這片森林來了一只野獸，非常強大，能夠一次咬死很多頭火熊，雖然還沒有攻擊過村子，但是大家為此十分擔心，於是派我們去找那只野獸，誰知道……”

　　“他攻擊你們了？”帕蘭奇問。

　　搖了搖頭，受傷的獸人阿藍捂著腹部，額頭上全是冷汗，輕聲道：“不，我們找到了它的蹤跡，跟到這片森林，可卻被咕嚕獸偷襲了，苦戰一晚才勉強逃出。”隨後，他對柯爾與帕蘭奇說，“然後就遇到了你們。”

　　“那頭野獸，你知道他的身份嗎？”帕蘭奇繼續問。

　　“不知道。”阿藍搖頭。

　　“剛才聽你們說想去部落，我們剛好要回去，就去我們那裡吧，不過阿藍受傷了……”阿丹接過話，然後扭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對二人說，“能不能請你們幫忙注意一下周圍呢？”他這話尤其衝著柯爾說的。

　　柯爾的紅眸，有非常大的震懾力。

　　“沒問題。”柯爾說。

　　“謝謝你。”阿丹非常感激，然後小心背起阿藍，右手指著前方，“我們部落就在河流下游。”

　　而正當柯爾與帕蘭奇隨同阿丹他們回部落的同時，那個窄小的山洞，卻閃進一道黑色的影子。

　　琥珀色的眸子一下子就被獸皮上的果子吸引了。

　　……有人過來借住過麼。

　　他握住果子，然後望見地上的灰燼。

　　果然。

　　他緩緩坐下，靜靜凝視著果子下那塊獸皮，非常舊的一塊白色獸皮，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但他卻非常珍惜的，溫柔的，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