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私心

　　翌日，柯爾去地裡查看面果的長勢。

　　半個月前種下的種子已經發芽，長勢非常喜人，看來在入冬之前，應該會有不少果實。只可惜，到時候自己已經不在這裡，看不到豐收的情形。

　　“在想什麼？”萊伊突然出現在身後，拍了拍柯爾的肩膀。

　　微微一嚇，柯爾回頭，望著身後的人，說：“沒什麼。”

　　“沒什麼你發什麼呆。”萊伊不可置信，抱臂挑眉。

　　無奈地笑笑，柯爾說：“面果長得很快。”

　　聞言，萊伊低頭，聲音稍稍沉了下來：“我說過你現在的身體不能再負荷勞動了吧。”

　　點頭，柯爾再次回首，苦笑著說：“我只是來看看。”然後對上那抹金瞳，輕笑著問，“倒是萊伊，怎麼來這裡？是來找諾曼的麼？”

　　“路過而已。”萊伊直起身子，望望四周答道，然後發現柯爾還在笑，不解地問，“笑什麼？”

　　直直看著萊伊，柯爾掩嘴說道：“因為你白天總是神出鬼沒的，見到你很意外罷了。”

　　“有麼？”眯起狐狸眼，摸摸臉，上挑的眼角帶著些許不滿，蹲在一旁，他托著下巴說，“是你自己在發呆沒注意到啊。”

　　風輕輕拂過，柯爾並有沒回話。

　　“又在想什麼。”久久的，萊伊問。

　　“沒什麼。”背對著萊伊，柯爾打算起身。

　　這時，萊伊突然開口：“柯爾。”

　　“嗯？”回頭。

　　沉了沉氣，萊伊從口袋裡掏出一小瓶藥粉，說道：“這是麻藥，我加大了劑量，半夜身體疼的話，就泡在水裡喝下去，會緩解不少痛苦，我去了味道，諾曼不會覺察到。”

　　柯爾一愣，接過東西，微微彎唇，苦笑道：“每次都麻煩你。”

　　眼瞳往後輕輕一睨，萊伊淡淡地開口：“不能幫你做什麼，讓你少受點苦也是好的。”

　　神色有點兒悲戚。

　　然而，柯卻笑了，輕柔地說：“謝謝。”

　　而此時，柯爾突然注意到，泰森站在不遠處。

　　萊伊自然也注意到了，眸子輕輕往後一瞥，然後回過神，輕輕在柯爾耳邊說：“晚上老地方見。”

　　“啊。”柯爾輕聲應道。

　　說完，萊伊起身便走，與泰森擦肩而過之時，兩人相視片刻，卻一句話沒有說。

　　柯爾則是轉過身，大方地跟泰森揮手打招呼。

　　“泰森，有事麼？”

　　“哦，我拿些東西給你。”不去理會萊伊，泰森徑直過來，邊說邊放下手中的獸皮。

　　都是上好的獸皮。

　　望著這些獸皮，柯爾很是驚訝，抬頭對上泰森的眼瞳，猶豫著問：“這是？”

　　“給你的。”

　　“給我的？”

　　泰森點頭。

　　“我不能要。”柯爾搖頭拒絕。

　　輕輕皺眉，泰森說：“為什麼不要？”

　　“諾曼會生氣的。”柯爾語氣認真地說。

　　接受別的獸人的禮物本來就不大好，更何況是獸皮，一定會讓諾曼產生誤會的。

　　倒是泰森非常不高興，他走過來，認真地對柯爾說：“我只是想關心你，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柯爾仍然搖頭拒絕，“可這些東西我還是不能要。”

　　聽到柯爾的拒絕，泰森不由得挑眉，沉沉地對柯爾說：“憑什麼諾曼可以接受別的雌性的禮物，你就不能接受我的呢？”

　　“別的雌性的禮物？”聽到這兒，柯爾有些詫異。

　　“是啊。”泰森盯著柯爾，一字一句地說，“我今早看到，那名新來的雌性給了諾曼一個獸牙項鏈，而且諾曼還很高興的戴上了。”

　　“……”

　　是海瑟？

　　他什麼時候……跟諾曼這麼親近了？

　　柯爾心裡有些隱約的酸澀，但沒表現出來，淡淡跟泰森點頭，他搖頭說道：“就算如此，我也不能接受你的禮物。”

　　諾曼喜歡那個項鏈是諾曼的事，而自己接不接受，是自己的原則。

　　不過望見泰森失落的表情，柯爾還是抱歉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泰森。”

　　“不，你沒有錯，為什麼要道歉？”露出苦笑，泰森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獸皮，“你不接受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會拿回去的，真是不好意思，是我自作多情。”

　　隨後，泰森轉身離去。

　　剩下柯爾一人，他看了看泰森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有些恍惚，於是走回家，而家裡空空如也。帕蘭奇跟諾曼去打獵了，家裡靜悄悄的，只有自己一個人，而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打開門，意想不到的人。

　　“傑西？”

　　“可以進去嗎？”傑西害羞地問。

　　“當然可以。”

　　傑西是很害羞的雌性，平常只會在柯爾家附近轉轉，見到柯爾便會紅著臉逃跑。

　　“柯爾今天也在家休息麼？”走進門，傑西輕聲問。

　　“不，剛從田裡回來。”

　　傑西不禁搓搓手指，笑著說：“是麼，柯爾真是勤勞呢！唔……正巧我今天也沒事，柯爾……可以教我編織東西嗎？”

　　“編織東西？”

　　“嗯，聽海瑟說柯爾很會編織東西，”傑西低下頭，不好意思地偷偷看了看柯爾，“……會不會打擾到你呢？”

　　“當然不會。”柯爾笑笑，“反正我待會兒也沒事可做。”

　　於是教導傑西編筐子，但到一半，柯爾卻兀自呆住了。

　　“那個……”傑西稍稍抬頭，瞥了瞥身旁靜止不動的柯爾，“柯爾，接下來該怎麼弄呢？”指了指自己手裡做到一半的筐子，苦笑道，“我太笨了，接下來的步驟總是忘記，能不能再指點我一下？”

　　從怔愣中回神，柯爾點頭，緩緩靠近傑西，小心地扶著傑西手裡的筐子，然後輕撫著上面的紋路，仔細示範一遍，說道：“只要按順序上下錯開，保持這片紋路一直是接連不斷的就不會忘記了。”

　　感受到柯爾溫熱的氣息，傑西的臉很紅。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柯爾低聲問。

　　渾身一顫，傑西連忙說：“明白了。”然後慌張地收回望向柯爾的目光。

　　不一會兒，傑西瞟了一眼柯爾，喏喏問道：“柯爾……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誒？”

　　“我、我只是隨便問問。”低下頭，他的臉更紅了。

　　這種表情，應該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柯爾輕輕一笑，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眼前這名年輕雌性的腦袋，溫柔地說：“應該是一種幸福的感覺。”

　　“幸福？”

　　“嗯，幸福。”柯爾微笑著說，“不論開心或者悲傷，只要關於他，都會覺得是幸福的。”

　　任由柯爾揉弄自己的腦袋，傑西眼望著柯爾，兩眼發光，亮晶晶的。他的臉羞赧成了晚霞的顏色，然後在太陽落山之前，傑西道謝揮揮手，離開了柯爾家。

　　只剩一個人。

　　靜靜的庭院，被血似的殘陽，映照得孤寂無比。

　　許久，等到那兩個歸來的的影子，柯爾出門，帕蘭奇首先撲了過來，當然，立即就被諾曼扒了下來，狠狠訓道：“臭小鬼，你不要得寸進尺！”

　　然後兩只鬧在一起。

　　柯爾笑笑，望著霞光中諾曼鬧別扭的表情，覺著十分幸福，然而卻霍地發現諾曼脖子上的獸牙項鏈，心像是突然被擰了一下，背脊發涼，呼吸一窒。收回目光，柯爾咽了咽口水，輕聲問：“諾曼，那個……”

　　“什麼事？”仰起臉，諾曼毫不猶豫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沒事。”柯爾沒問出口項鏈的事，他回過頭，輕道，“飯已經做好，就等你們了。”

　　“嗯！我很餓呢！”諾曼一下子撲到柯爾身後，臉上盡是歡快的神情。

　　柯爾也在笑著，只不過，心是越來越酸澀。

　　晚飯過後，柯爾照例要出去散步，勉強撐著不讓諾曼他們發現自己的痛苦，柯爾很快就來到同萊伊相約的地點，而萊伊早就在等著他。

　　一眼就看出柯爾眼中的黯然。

　　“發生什麼事了麼。”萊伊低下頭，關心地問。

　　扭頭，望著萊伊，柯爾稍稍搖了頭說道：“沒什麼。”

　　微微皺眉，萊伊說：“不要騙我。”然後停了停，試探性地問道，“是不是海瑟的事情？”

　　柯爾吃驚，不由睜大眼。

　　“別這樣看著我，”萊伊苦笑道，“那個雌性天天都在問諾曼的事情，大家心裡都明白。”

　　柯爾沉默。

　　末了，好一會兒，萊伊好似看穿柯爾的心事般問道：“喂，你不會想把諾曼讓出去吧。”

　　低下頭，柯爾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青筋，苦澀地說：“那又能怎樣呢。”

　　“為什麼不告訴他真相。”萊伊突然蹲下，摁住柯爾肩膀，“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是絕對不會在意的。”

　　金色的目光深邃而真摯，上挑的眼角透露著許多不解之色。

　　而柯爾只是反手輕拍了拍萊伊放在自己肩頭的手，搖頭說道：“我知道諾曼不會介意，可我不想拖累他了。”

　　“拖累？”

　　笑了笑，柯爾淡淡地說：“當初因為害怕被諾曼排斥而隱瞞了下來，後來知道了他的心意，我已經變成了現在這種樣子……”自嘲般的嗤笑一聲，“變成一頭幾乎失去自我的野獸，我怎麼還能拖累他？”

　　聽完柯爾的話，萊伊緩緩起身，突然憤憤地怒吼一聲：“你真是個笨蛋！”

　　“也許哪天等萊伊喜歡上誰，就會知道這種心情了吧。”柯爾翹起嘴角，淡淡地笑了出來。

　　而萊伊則回望了一眼柯爾，隨即幽幽轉身，許久，用細不可及的聲音輕道：“我知道的。”

　　“……？”

　　萊伊沒說下去，默默的，遞給柯爾一枚紅果。

　　接過紅果，已經被獸血的力量衝上大腦，滿臉青筋的柯爾奮力露出一絲慘然的笑顏。

　　“每次都謝謝你。”

　　“我說過不用感謝我。”萊伊搖搖頭，退後幾步，躍上身後的大樹，沉眉說道，“開始吧。”

　　“啊。”點頭，話一說完，柯爾便開始釋放一直被壓抑的力量。

　　強大的獸化力量宛如奔騰的洪水來勢洶洶，頃刻間將柯爾吞噬，柯爾匍匐在地，四肢開始伸長，頭發逐漸變黑，而兩眼則因為獸化的力量變成赤紅色，由於骨骼突地變換所導致的劇烈疼痛遍布全身，逼得他不得不大吼，而這一吼，宛如山崩地裂般地震天響。

　　意識逐漸被本能侵蝕。

　　鼻腔內的血味一遍又一遍地刺激著自己，希望撕裂什麼，希望狠狠咬碎什麼，希望用自己的手去破壞，去摧毀，去毀滅一切……卻被僅剩的自我強行抑制住。

　　那脆弱的，薄如蟬翼的自我。

　　如果無法度過這一段，柯爾就會被自己的本能完全吞噬，這便是長久以來依賴紅果的副作用。

　　但他依然需要紅果來強行壓制自己不斷向外噴湧的力量。

　　這是難以想像的疼痛，就連意志最堅強的獸人也未必能遭得住，而柯爾必須天天面對。

　　為的不過是白天那屈指可數的時間。

　　萊伊默默地守在一旁，他知道柯爾很疼，但是如果不釋放力量，柯爾的身體一定承受不住的，已經到極限了，也許再有幾次，當柯爾體內的力量跟紅果的力量都達到最大限度的時候，他也許，不，一定會失去理智的。

　　而自己無能為力。

　　對此，萊伊感到十分懊喪。

　　但他從未告訴過諾曼柯爾的痛苦，一來是柯爾的要求，二來……是自己的私心作祟。

　　因為一天當中僅有這個時刻，他才能像這樣，單獨跟柯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