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開春之後,跟江南的生意往來更頻繁了,一兩個月總有一回碰面。言至衡對待夏有雨,不,該說對待朱府的每一個人態度都一樣,並沒有對她特別好,也沒有特別壞,就是一視同仁。
從初重逢的緊張恐慌,然後是帶著歉疚的五味雜陳,現在則是慢慢習慣,可以平靜應對——一路以來並不輕鬆,夏有雨幾乎夜夜不成眠,多了很多時間核對賬冊,工作可說是無懈可擊。
不過這樣也沒人欣賞或感謝。
言至衡什麼都沒表現出來,像是根本沒注意似的。而更別指望馮瀟嘴裡會吐出什麼好話,他近來越發刻薄,鬧得夏有雨即使什麼都忍了也不回嘴,還是精疲力盡。
天氣漸漸回暖,她喜歡在賬房挑燈夜戰時開著窗,貼心的朱府丫頭會幫她點上一爐清香,據說是宮裡恩賜的好東西。朱府至今還沒有少爺或千金,這些好東西都讓她享受了,真是奢侈。
她總想起以前言至衡使的小手段。總騙她宮裡來的東西多麼名不副實,其實不過是要拐她吃點心而已。想到這兒,她還是忍不住微微笑了。
他對她真的是百般千般的疼愛。在言府的日子,也因為有他相伴,此刻回想起來才這麼溫暖。至於後來的紛亂走調,也只能歸咎於命運——
「賬冊這麼好看?」他的嗓音突然在背後響起,把夏有雨狠狠嚇了一跳,手一抖,筆掉到賬冊上,墨跡染黑了一大片。
「啊!」她晚上辛辛苦苦抄的,全都泡湯了。夏有雨懊惱地用袖子試圖印幹墨水,卻讓汙漬越來越大塊,真是糟透了。
「嚇著你了?」言至衡淡淡說,「馮先生不在?有點疑問要請教。」
「不、不要緊。有什麼問題嗎?」她連忙振作精神,起身問。
兩人就著賬冊談了一會兒,言至衡一直看著她袖子的汙痕,最後說:「毀了夏先生一件衣服,抱歉。」
「真的沒事兒,洗一洗就成了。」她低著頭說,一直想把手縮進袖子裡。他凝視著自己的手的眼神令她莫名地心慌。
深藍袖子襯得她的小手雪白。雖是在賬房穿的陳舊衣衫,雖然還被墨漬弄髒了,但她很珍惜地捏著袖尾,準備去後頭用水洗掉——
「這,是以前你爹的外袍吧?」這些日子以來一向公事公辦,不曾多說一個字的言至衡,突然這麼說。
夏有雨有點訝異地回頭。沒想到他認出來了。
從言府離開時,她只帶了她娘留的一對銅錢,她爹的骨灰與牌位,以及幾件她爹的舊外袍。後來她在朱家,在賬房時總是披著改小的深藍色外袍,已經成了習慣。
「看來我沒記錯。」言至衡笑笑,還是盯著她的袖口看,緩緩說,「沒想到夏先生對衣服就這麼長情,挺令人意外的。」
她好像被兜心打了一拳,痠疼迅速竄上來,讓她鼻樑一麻,眼淚差點就這樣迸出來,只能深深呼吸忍住。
怎麼可能聽不懂,怎麼可能聽不出他話裡的刺。
但夏有雨沒有回嘴。被怎麼怨恨都是她應得的。當下只是低頭,「我、我先去洗一下這袖子。」
落荒而逃。
後頭自有下人準備著讓她洗手用的水盆。脫下外衫浸濕,春夜的寒意還是讓她雙手顫抖。淺淺墨色在水裡漫開,落在水面的淚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不敢出聲,甚至不敢呼吸,屏著氣息等洶湧的思緒平複,卻忍得全身都在微微發抖。
因為這樣,所以聽見一聲如風一樣輕的嘆息。
是聽錯了吧,還是,根本只是風聲?
手浸在冷水裡,都紅了。有一雙大手從後面伸過來,把衣衫接過擰幹,放在一旁,然後,握住她的小手,拉出水面。
「別泡冷水了,當心寫字手會抖。」他輕描淡寫說,「來把剛剛那些錯誤都重新抄過吧。還是,你要我自己改,或是找馮先生來改?」
「不不,不敢煩勞二少爺和馮先生,我來就是了。」夏有雨驚恐之際,脫口說。
言至衡又在看她,還是那個冷冷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就這麼怕馮瀟?」他低聲說,「以前,你可一點都不怕我。」
重逢以來不曾多說一個字,此刻聽他提起以前,夏有雨詫異極了,連忙急急否認,「不,沒這回事,我——」
「也怕我嗎?不大像啊。真怕的話,怎麼敢把人的心意踐踏在腳下?」
一個字一個字都像帶著刀,割在她心口。
她只能住口,低頭盯著他長衫下襬,一動也不動。
「這會兒又裝什麼可憐呢?你不是挺能說的,怎麼不回嘴了?這跟我記得的不大一致。還是,你也跟你姐姐一樣,人前人後會變樣子?」
就讓他說吧,這是她欠他的。所以夏有雨只是咬著唇,默默聽著,連眼淚都不敢掉。
「真的不回答?為什麼——」
還好,馮瀟碰巧這時候走進來了,聽見言至衡的最後一句話,出言相救,「言少爺別為難她,她就是這個笨樣子,有什麼問題我來處理就是了。是怎麼了呢?」
言至衡似乎要說什麼,開了口又沒說。「沒事了,剛剛夏先生已經改好,就是,下午說的那些賬目要更動。」
「啊,是嗎?我本來打算先重新對一次貨商的名單和造冊——」
「我那兒有本子,挺重的,讓小廝去搬過來好了。」
「那個不急,言少爺更動的地方在哪兒?」
眼看他們又談了起來,夏有雨安靜地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她打算就這樣靜靜地退出去。
「啊,不如你去對名冊吧。」馮瀟隨口說,把手上拿的卷宗塞給她,一面上下瞄了她一眼,「怎麼外衣也沒披,不冷嗎?」
她搖搖頭,接過紙卷就走,還聽見馮瀟在後面嘀咕,「最近老是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我都想扣她月俸了……」
來到客房的外廳,果然看到言至衡帶來的冊子,一本本排在窗前特別新設的書桌上。
夏有雨走過去,素手輕輕拂過。
封皮上的字是言至衡親手寫的,就算化成灰她也認得。在言府的那幾年,言至衡就愛塗塗改改她抄的東西,有時是故意惹她,但大部分時候都是細心地幫她重新檢查過一次。
當時年紀小,沒能完全領悟,後來回想起來,才真切感受到,那個看似什麼都不在乎,都戲瞻以對的二少爺,其實有多疼她。
都是以前的事了。她在心裡默默說。
案上自然有簇新的筆墨硯台,她自己動手磨了墨,卻找不到吸幹墨跡用的細絹紙。在小廳裡找了一會兒沒找著,又去翻旁邊本來疊得好好的幾本書。掉下來一張泛黃的紙,原本夾在書裡的。她一看,又怔住了。
上頭是一些塗塗抹抹的筆跡,就是小時候背的口訣,夏有雨用自己記得的記號抄寫下來背誦用的。這張紙絕對超過十年了,已經又黃又脆,好像一用力就會破碎。
但卻被小心翼翼地夾在這些書裡,保存至今。
而這書,是言至衡帶來的。
她握著那張陳舊脆弱的紙,愣愣地坐下。不知道坐了多久,猛然想起她剛磨的墨大概都要幹了,才擡頭——
言至衡站在門口,安靜看著她,不知道站在那兒多久了。
「啊,我——」大吃一驚,夏有雨迅速起身,紙張飄落墜地。
言至衡關上門走過來,俯身撿起那張紙,重新夾回書頁之間。表情冰冷,一言不發。
「我不是故意翻的,只是在找東西」她急急解釋,聲音卻越來越小。
看著他的表情,夏有雨停了一會兒,才小小聲問:「為、為什麼?」
「為什麼?想問為什麼留這張紙嗎?」言至衡反問,然後犀利地說:「為行麼不留?我總得留點東西好提醒自己,堂堂言家二少爺,也曾經如何愚笨的被個小丫頭玩弄跟欺騙,還被狠心拋下。」
她的小臉瞬間蒼白,被堵得一句話也回不出來。
「你現在如願以償,出頭了,錢賺得多了,有沒有曾經愧疚過?」他伸手握住她的下巴,用的力道狠了,她疼得臉色更白。「還是,覺得理所當然,晚上都睡得很好,良心完全過得去?啊,是說,你可有良心?」
一顆眼淚落在他手上,言至衡像是被燙到一樣甩開。她的臉偏到一邊。
「不要用這一招。你姐姐的眼淚我已經看膩了。」他厭惡地說。「連你也要演這種楚楚可憐的戲碼給我看嗎?」
她重重咬住下唇,忍著不回嘴,也不敢再哭,轉身就要走,卻再度被抓住。
「不行,不准這樣甩頭就走,我還在跟你說話!」那個霸道的二少爺又回來了。他用力抓得她的手臂生疼。
「抱歉,對不住你。」她蒼白著臉細聲說,「二少爺要怎麼樣都好,要什麼都可以,全是有雨的錯,我都認了。」
他依然不肯放。抓著她沈默了片刻,像是在考慮她說的話。
「這樣好了,你先告訴我,此刻,可存了多少銀子?」半晌,他問。
夏有雨側頭想了想,說了一個數字。「二少爺是想要錢嗎?那麼,全換成現銀給二少爺,可好?」
「才這樣?」言至衡語氣嘲諷,非常不屑的樣子,「朱家不是付你大把銀子讓你光鮮亮麗的當賬房,而你存了這些年,也不過如此?」
「只有這樣了。」她苦笑一下,解釋道:「貴重鐲子珠花什麼的,全都是朱夫人大方出借的。馮先生的主意,這樣出去做事見人比較有氣勢點。」
馮瀟最重視門面了。
這些也都算了,聽到馮瀟被提起,他的手勁突然又大了些。
被抓得疼了,夏有雨急道:「是真的,我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銀子?」言至衡冷笑一聲,手上動作卻不一樣,他的拇指撫過她被自己咬得鮮紅的唇。
本以為只是不經意,卻在她愣了一下之際,感覺他的指停在唇間,緩緩來回撫摸著。
「二少爺?」
「怎麼會沒有了呢?這個很值錢吧。」他壓低嗓音說,一面靠近。已經近到可以感受他的氣息,夏有雨的心兒不聽話地猛跳起來。
下一刻,他俯下來吻住了她。
雖然吐出的言詞犀利,但他的親吻還是溫和的,先是在唇上輾轉,然後舌尖舔過她咬傷自己的痕跡。
她輕吟一聲,不由自主地順著他,輕啟櫻唇。
他毫不客氣地侵入,糾纏她怯怯的舌尖,大手遊移到她頭後抵住,不讓她退卻,然後,吻得更深。
糾纏好久好久之後,她都暈得快站不住了,言至衡才放過她。
水汪汪的眼陣又黑又深,帶點委屈又有些困惑地望著他。
「怎麼了?你不知道我要什麼?」他問,嗓音也有些不穩。
「不管二少爺想要什麼,有雨盡力做到就是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他又狠狠捏了她下巴一下,這才放手,隨即丟下狠話,「在我回江南之前,把你答應的全送過來。逾時不候。」
她一直在拖,拖到言至衡要起程回江南的前一天晚上,才在夜深人靜時,帶著花布包袱,悄悄來到客房。
包袱打開,白花花的銀子閃得讓人睜不開眼。讓言至衡確認過之後,她就俐落地包好,交給了他,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雖然這麼一點兒銀子不入我的眼,但,你真捨得?」他已經準備就寢,只披了件單薄外袍,長發也散著,卻有種難言的俊美瀟灑。夏有雨不敢直視,只是點了點頭。
他是個成熟的男人了,眉宇間的篤定氣度令人心跳加快,夏有雨只想快快從他身邊逃開。
「那,請二少爺早些安歇。」
還來不及轉身,她已經被攔腰抱起。她嚇得驚呼,又連忙按住嘴。
「再大聲點,引來了下人,甚至是你們那位馮先生,我可不管。」
他像從齒縫中一個字一個磨出來似的說,「你該不會以為,送來這麼點銀子打發我之後,就可以全身而退吧?」
「不是少爺說」
「我什麼時候說了?是你自己說要給我的。」
仔細回想,似乎真的是這樣;但說真的,夏有雨也不大確定,她的頭暈得像是天旋地轉一般。
二少爺抱著她,還往床邊走去,她整個六神無主了。
「這也是你自己答應我的。什麼都可以給我,不是嗎?」說著,言至衡彎腰將她放上床,高大堅硬的身子隨即壓了上來。
「少爺……」她的嗓音軟軟的,可憐兮兮的。
這種時候用這種聲音叫他,無疑是火上加油,他隨即堵住了她的小嘴。
他很霸道,但她也完全沒有推拒,乖巧得令人心疼。
但言至衡一點也不憐香惜玉的樣子,又吻又咬,在她白皙肌膚留下一個個紅色的印記。手也沒停,一下子就把她的衣帶扯開,外衣就算了,貼身的內裳被他不耐煩地直接扯破。
大手攫住她豐潤的雪峰,手勁大了些,疼得她輕抽一口氣,卻還是毫不抵抗,努力放軟了身子迎合他。
感覺到身下人兒的順從,他反而停下動作,氣息有些不穩,像是在生氣似地質問:「真的就這麼聽話?被我強要了也沒關係嗎?」
烏黑圓眸只是靜靜望著他。「是我自願的,少爺哪裡用強了呢。」
言至衡冷笑一聲,「這是以退為進嗎?沒用的。」
「不是的,不是這樣。」雪白手臂纏上他的脖頸,她主動輕吻他倔強的嘴角。「雨兒從沒想過……跟別人。心裡一直,從來,都只有……少爺。」
「哪一個少爺?」他故意問。
「二少爺。衡少爺。只有你。」她紅著臉小聲說,說完羞得不敢看他,緊閉著眼,承受他狂風暴雨般的啃吻。
已經不需要更多言語了。不管是不是說謊,是不是刻意討好,言至衡已經不想再多費心思。
「嗯、嗯……」承受不住時,她會無助地呻/吟,隨即又苦苦隱忍。
「疼嗎?」他毫不猶豫地侵入她時,豆大的汗珠也從額上滴落,但言至衡沒有緩下動作,只是咬住她的耳朵,喘息著狠狠說:「就是要你痛這一回。給我牢牢的記住,是誰在欺負你。」
「少爺……求求你……」軟軟求饒伴隨著輕泣。
「求什麼?」他緩緩退出,又重重貫入,力道之重,簡直要把她弄壞。
她真的很想完全接納,但實在不容易;男人的喘息噴在她耳邊,堅硬身子緊緊壓著她,而熱燙的亢奮深埋在她體內,她整個人都要被撞散了。
當急躁的最初過去,他放慢速度,開始緩緩磨蹭她的身子時,不適感稍微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言的痠軟——
她慌得不知道怎麼辦,只能抓住他的肩,顫抖著說:「少爺,別……」
「乖,不要怕。」他托起她的翹臀,調整角度,抓對了力道,幾下之後,讓她再度叫出聲,這一回,卻不全然是不適了。
「這樣好嗎?舒服點沒有?」他還要低聲問。
真的不行了,那種陌生又火熱的感受,她已經暈得什麼都說不出來。
就是當年說笑過的,所謂的「一夜無話」。
夏有雨確實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話,她只記得自己不停在呻/吟,輕泣或討饒——如此一夜。
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