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餐具的序章
京城的四季是分明的,冬是冬,夏是夏,春天就是冷暖相宜的。
「傅先生,來賓的禮單你要不要再確認一下。」金秘書抬起眼看了一下泳池邊上戴墨鏡的男人,儘管他戴著墨鏡,但還是不能完全遮住臉上的那塊大疤。
傅聽夏轉過頭來,下意識地推了推臉上的墨鏡,點了點頭:「要的。」
金秘書把手裡的文件夾遞了過去,傅聽夏接過來又道:「我還要再確認一下新娘室的佈置,你把鑰匙也給我吧。」
「你……要去新娘室?」金秘書遲疑地問道。
「是的,明天新娘室會有人拍照,我要去看一下鮮花的佈置。」
金秘書看著傅聽夏,又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其實……你不用這麼盡力的,即使你不看,新娘那邊的人也會看的。」
傅聽夏笑了笑,他臉上雖然戴了個大墨鏡,可這麼一笑顯得有些靦腆:「我是新郎這邊的管家嗎,做事情當然要更盡力一些才是。」
金秘書長吐了一口氣,從口袋掏出鑰匙遞了過去:「隨便你。」
「謝謝。」傅聽夏接過鑰匙。
金秘書走遠了,他才回過頭,深深的但又不著痕跡地長出了一口氣。
十年了,他能做到的都盡力了吧,能這樣遠遠地守候他的幸福,就是他人生意義吧。
泳池邊上的工人拖著夜照燈出來,傅聽夏轉過身問:「今晚泳池能弄好嗎?」
「放心吧,傅先生,絕對誤不了明日接新娘進門,你就放心吧。」工人頭討好地笑道。
傅聽夏笑了笑,轉身離去,遠遠地他能聽到其他工人在問:「那個臉上有大疤的男人是誰啊?不可能原家的人吧。」
工人頭連忙斥道:「快閉嘴,不想幹了是吧?」
傅聽夏低頭笑了笑,扶了一下臉上的墨鏡快步向著車庫走去,跟已經在那裡等候的司機說:「典禮會場。」
車子很快就滑出了車道,傅聽夏坐在車上看著路兩旁的街道,突然喊了一聲停。
他從車子上下來,向著旁邊的花店走去,看了一眼滿滿的花架:「請問,有滿天星嗎?」
「當然有啊。」女店員掃了一眼他的臉,儘管戴了墨鏡,但從這個角度看還是不能完全遮住傅聽夏臉上的疤,她努力裝作什麼也沒看到的樣子:「要搭配什麼?」
「就滿天星,給我來一束就好。」
「先生送人嗎?」
「送人。」
女店員遲疑了一下,還是建議道:「你不搭配一些主花嗎?康乃馨,劍蘭都可以,百合也行啊。主要是……很少有人只送滿天星的,這是配花嘛,是個陪襯。」
「謝謝,不用了,就滿天星。」傅聽夏微笑道。
女店員只好包了一束滿天星遞給傅聽夏,她看著傅聽夏伸手接花,忽然發現眼前這個男人有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指,線條看上去很柔軟,好像是一雙藝術家的手,配黑白琴鍵,或者是纖長的畫筆。
她一時之間看走了神,都沒發現傅聽夏是什麼時候走的,等她回過神來,只發現了放在櫃檯上的錢。
傅聽夏看了一眼面前富麗堂皇的飯店,吩咐了司機幾句就下了車。
他站在飯店外面猶豫了一會兒,才向著大門走去,還沒有走進大門,從裡面迎面走出來一位穿黑色西服的年青男子。
居然是季景天……傅聽夏腳步微頓想要迴避已經來不及了。
季景天手插在褲袋裡,他雖然穿著西服,但卻沒打領帶,襯衣也很隨意地開到了第二個鈕扣,在夜風裡身影很高挑,而且他站在高兩個台階的地方,因此更顯得有些居高臨下。
「聽說你昨天做的脊椎動脈瘤手術很成功?」
傅聽夏平靜地道:「我昨天沒有做什麼手術,應該是原先生做的。」
季景天頭微轉,露了個很帶諷刺意味的失笑,將他形狀很好的唇線拉得很薄,看上去像是一把隨時能射出利箭的弓。
他走下兩步,站在傅聽夏一個台階上,側頭看著他,然後才用憐憫的眼神譏笑道:「你真是個白癡。」
說完他便錯過了傅聽夏,走了幾步跳上了停在暗處的車子,很快就開出了飯店的鐵柵門。
傅聽夏看著揚長而去的跑車,長呼了一口氣,原俊楠所有認識的人當中,他最不願看見的就是季景天,因為旁人就算看不起他,也會因為顧著原俊楠的面子,又或者畏懼原俊楠的背景而對他客氣幾分,至少會視他而不見,絕對不會像季景天這樣每次遇見都會說些羞侮於他的話。
也許因為季景天是天之驕子。
天之驕子,即不用看人臉色,也不用畏懼任何人,所以大概也從來不會操心自己的言語對別人是否有造成傷害。
傅聽夏抱著花,抬起腳走進了飯店的大門,逕直地朝著新娘室走去,走到新娘室的門口,他將花換過一隻手,右手伸進褲袋裡掏鑰匙。
鑰匙從褲袋處掉了出來滾到門邊,傅聽夏彎腰去撿,突然聽到門裡有人說道:「這幾年你辛苦了,本來我還擔心你結婚那個醜八怪會不會找你的麻煩,現在看來還是你有本事。」
傅聽夏的眼簾輕眨了一下,聽見那個很熟悉的聲音笑著回答:「我要是那麼不會辦事,你也不會把這樁麻煩事拜託給我了,是吧。放心吧,看在我們倆交情的份上,我會幫你看著這個麻煩的。」
有那麼一刻傅聽夏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好似有很多只蜜蜂在飛過,嗡嗡地交織成一片,什麼也聽不真切。
他只能隱約地聽前面那個男人大笑道:「要說把這醜八怪拜託給你,真是神來之筆,反正這也是他希望的,就算是我給這個便宜兄弟的一點關照吧。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你。」
「算你有良心,還真是辛苦我了。」
「俊楠,只要你接著讓他這麼當個白癡,我們家會在其它方面補償你的。這次醫院的特許經營證下來,我保證,原家會是其中的贏家!」
「他還能做什麼呢,再有十年,也就廢了吧。放心吧。」
傅聽夏渾身抖得連站都站不穩,滿天星早從手裡滑落,散了滿地。
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想要逃離這裡,可是他的身體好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以至於要扶著牆才能勉強保持直立的姿勢。
離開這裡,全靠著那種執念,傅聽夏才能拖著腳步跌撞地走出飯店的大門,趴在門柱邊上乾嘔了起來,門外的司機吃了一驚:「傅先生,你沒事吧?」
傅聽夏跟沒聽見一樣,轉身朝著茫茫的夜色跌跌衝衝而去。
離開這裡,離開這裡,傅聽夏的腦海裡只有這麼一句話,可是等他有了意識之後,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又站回原家別墅裡。
是啊,十年,他還能去哪裡呢?
「傅先生,我們已經好了,正在放水測試。」工頭走上來討好地道。
傅聽夏麻木地點了下頭,聽著那嘩嘩的流水聲,拖著腳步向著泳池的方向走去。
「工頭,你來這邊看下。」另一邊的工人喊道。
工頭應了一聲,朝著手下走去,他走了一會兒,突然發現地面上的電線正在被拖動,不由轉回了身,看見傅聽夏腳上勾住了照明電線渾然不覺地還在朝前走,不禁大叫了一聲:「傅,傅先生,小心!」
他這句出口為時已晚,傅聽夏已經被電線給絆倒了,整個人帶著照明燈向著泳池跌了下去。
「騰」他落入了水中,流水沖走了傅聽夏臉上的墨鏡,露出了眼角邊可恐的大疤。
火花在水中發出閃亮的藍色光芒,傅聽夏張開了四肢蕩漾在水中,在電流通過心臟的那刻,他想著……
若是一切能重來,他要讓那些人,所有的人都付出代價。
若是一切能重來,他要不擇手段,不惜一切的獲取更多的東西,他要站在所有人的頭頂,再也沒有人能輕易地把他踩在腳底下。
若是一切能重來,他要……對得起自己的人生。
意識飄走了,然後又飄回來,是他躺在地上,耳邊有一個清脆的女聲顫抖著問道:「他,他不會死了吧?」
「不管我的事,是他自己從稻草堆上滑下去的!」有個男聲驚慌失措地道。
傅聽夏緩緩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原家豪華的別墅,而是一棵很大的槐樹。
槐樹……在他的記憶裡只有他曾經呆過的鄉下才見過這麼大的一棵,傅聽夏緩緩舉起手,手上沾著細碎的麥秸片,他猛然睜大了眼睛,他又回來了,不是活回來了,而活著回到了十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