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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333章
卷二 第二百一十一章 相府變天

 暮青去花廳見人前先更了衣,步惜歡亦在閣樓裡換上了月殺的衣袍,兩人一同到了花廳,門一關便是一柱香的時辰,暮青出來時,戰馬已備好。

 暮青策馬直奔相府,時值三更,街上夜靜人跡絕,一聲神駒嘶鳴驚了相府護院,小廝開門時嚇了一跳,只見少年披甲高坐馬背,人冷馬傲,目光肅殺,冷冷道:「我要見元相國。」

 「相爺已歇。」

 「歇了不會再起來?」

 「……」小廝抽了抽嘴角,臉色發苦,滿朝文武裡敢出此言者,除了眼前這位怕也沒別人了,「都督稍候,小的這就去。」

 吵醒相爺,至多挨頓板子,可若不去,這閻王爺惱起來策馬衝撞相府,傷了相府的臉面,他掉的可就是腦袋了。

 元廣聽聞暮青深夜求見,深知若非要事,她必不登相府的門,於是便與華郡主一道兒起來,穿衣梳洗後傳人到花廳相見。

 小廝賠著笑臉將暮青迎進府來,伸手便要去牽馬,那馬響鼻一噴把頭一扭,眼睛鼻孔裡儘是不屑。小廝初時覺得慪氣,硬要去牽韁繩,那馬前蹄一揚,風從蹄下而起,直撲心口!小廝驚呼聲未落,暮青已牽了韁繩繞過他進了相府,到了花廳門口,隨便把韁繩一鬆,任由卿卿在相府前院溜躂,吃那些名貴的花草。

 相府的下人們看得心疼,卻沒人敢將馬牽入馬廄,只能遠遠看著,正瞧見暮青進了花廳,剛坐下說了兩句話,花廳裡的丫鬟小廝便慌忙退了出來,把花廳的門關上了。

 門一關就是一個時辰,四更天的梆子聲從長街上傳來時,管家陶伯被傳進了花廳,出來後臉色白如月色,將護院統領喚來低聲吩咐了幾句,統領去後,相府後園的火把便亮了起來。一圈火把圍了南院閔華閣,兩溜兒火把直出府去,一行去往盛京宮的方向,一行去往外城。

 府裡要出大事,下人們都看出來了,卻個個把嘴閉得死緊,知道今夜無論出什麼事都不可看,不可聽,不可議,稍有差池便會身首異處。

 相府裡火把通明,卻靜得只聞風聲,不知多久,相府門口落下鳳輦,宮人提燈引路,太皇太后盛裝而來,裙裾如黑蓮,行步間環珮玉聲璆然,夜風一送,聞之似長劍出鞘,殺機貫耳。

 元敏入得花廳,華郡主已到,下人們連請安的聲兒都沒聽到,門便又關了起來。

 前院再靜,下人們垂首而立,連呼吸都繃著,似繃緊的弓弦,唯那神駒圍著樹下吃草,馬蹄叩著庭院裡的青石,喀噠,喀噠,似老廟夜裡敲著的木魚聲,聽得人心頭空慌,彷彿今夜要發生的大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另一路去外城的火把點亮了相府門口時,一人自華車裡下來,南袍如雪,廣袖攏月,行在庭院裡,如世外之人入得塵世,還沒到花廳,門便開了。

 巫瑾垂首行禮,雖含笑,卻淡漠疏離,「太皇太后,相國大人,不知夤夜傳召所為何事?」

 「謙兒深夜忽染重疾,哀家憂心難眠,故傳愛卿來瞧瞧。」元敏淡淡地道。

 天下皆知巫瑾醫病救人的規矩,但這規矩對元家無用。巫瑾也沒提,亦沒多嘴問為何不讓御醫來診脈,只頷首而應,跟著鳳駕往南院而去。

 相府裡三子四女,嫡庶有別,元謙卻獨自居住著一座南院,北有涼捨南有暖閣,冬暖夏涼,一應用度形同嫡子。今夜,整個南院都被火把照得通明如晝,反襯得閔華閣裡燭光黯淡,格外幽靜。

 暮青隨鳳駕進了閣樓,見一男子坐在鐵樺木精製的輪椅裡,玄青錦袍,都四月時節了,腿上仍蓋著張薄毯。男子的眉宇與元修有三分相像,卻不見疏朗豪烈的英雄之氣,氣度頗似儒雅的賢者。他背襯軒窗而坐,桌上錦燭光暖,嗚嗚泱泱的人上了閣樓,衣袂之風掃得燭火驚撲,燭光忽明忽暗,男子的笑容顯得忽陰忽晴。

 「姑母,父親,母親。」元謙聲音虛浮,似乎笑起來都吃力。

 「謙兒,你的身子可好?」元敏問。

 「侄兒的身子一直如此,好在未到春夏更替的時節,這些日子倒還好。姑母怎這時辰出宮來了?」元謙羸弱之態盡顯,卻偏偏沒有久病之態,彷彿早接受了自幼病弱的事實,豁達而從容。

 「哀家今夜在宮中做了一夢,夢見你久病忽愈,以為此乃大吉之兆,等不得明日宣你進宮,便出宮看你來了。哀家宣了瑾王來替你診診脈,看看是否一夢成真。」元敏嘴上說著大吉,眸底卻無笑意,目光幽寒,緊鎖著元謙。

 元謙面露訝色,看了眼隨駕之人。

 元敏身邊只跟著安鶴,其餘宮人一概未帶,元廣和華郡主隨駕在後,其餘兩人是巫瑾和暮青,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元謙的目光從暮青身上掠過時並未多看,那目光再尋常不過,只是今夜之事一件一件皆不尋常,他卻好像沒看出來,失笑道:「姑母這般牽掛,實叫侄兒愧疚難安,那就有勞王爺了。」

 他答應得太坦然,元廣和華郡主都怔了怔,元廣看向暮青,眼中疑色剛生又壓了下去。他想起在花廳裡聽過的話,從別院沉屍案、假勒丹神官案,再到這段日子以來盛京城裡的案子,時間間隔有十幾年,絕不是想編就能編得出來的。

 威重之色重回臉上,元廣對巫瑾道:「王爺請。」

 巫瑾頷首,獨自走向元謙。

 暮青緊緊盯著元謙,暗扣袖甲——元謙身懷武藝,而巫瑾不會。

 一把解剖刀悄悄入了手,只要元謙的神情有異,她便可立即出手!

 然而,元謙毫無異常神色,巫瑾到了他身邊,他將手擱到桌上,任由巫瑾覆上塊帕子,靜靜把脈。

 暮青冷淡地看著元謙,無驚無疑。以元謙的心智,今早朝中得知她在遇伏的事後,他就該知道昨夜事敗了。這半日的時間裡,他有應急之策也不奇怪。無論他如何應變,也逃不過其他的鐵證。

 閣樓裡極靜,數雙眼睛盯著巫瑾把脈的手,只覺得時間流逝如沙,慢得令人心焦。半晌後,巫瑾收手取回帕子,深深看了元謙一眼,回身道:「公子無恙。」

 什麼?!

 暮青都怔了,身旁皆是吸氣屏息之聲,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見元謙如此坦然淡定,原本心存一絲寬慰僥倖的元廣,只覺得急怒攻心,華郡主忙扶住他,元敏立於眾人之首,寒聲問:「謙兒,你對此有何話說?」

 元謙古怪地挑起眉,反問:「方纔不是姑母說夢見侄兒久病忽愈,乃大吉之兆嗎?想必姑母一夢成真了。」

 元敏本無怒意,聽聞此話,心頭忽覺火燒,指著元謙道:「你!好……姑母真是看走了眼。」

 「孽子!」元廣怒斥一聲,問,「那些事果真是你做的?」

 「哪些事?」元謙一副聽不懂的樣子,「父親今夜前來,不是請了瑾王為兒子診脈的?」

 元廣一口惡氣堵在心口,連連喘了數口氣也順不下去,華郡主邊撫著他的心口,邊痛心疾首地問:「謙兒,為何如此?我一直待你視若己出,何以如此?」

 元謙聞言,笑而不語,那笑似乎平常,卻總讓人覺得有些淡淡的嘲諷。

 元廣強壓住怒意,問:「好!你不知今夜如此陣仗所為何事,那為父就來問你!十四年前,可是你殺了勒丹大王子,將其拋屍別院湖中的?這些年來,可是你暗通胡人,豢養死士,囤積戰馬,企圖殺西北新軍於呼查草原上?前些日子,可是你教人犯下大案,意圖將外城和宮裡的守衛和禁衛兵權換到自己手中?」

 話說到這份兒上,已是什麼都挑明了,元謙卻笑了聲,問:「父親是從何處聽來的,說這些事是兒子做的?」

 不待元廣說話,元謙便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暮青,又看了眼巫瑾,意味深長地對元廣道:「瑾王的醫術冠絕天下,他說兒子無恙,兒子便是無恙。英睿都督斷案如神,前朝本朝無人能及,他說兒子有罪,兒子便是有罪。爹,你從未信過我……」

 元廣一怔,心口彷彿被重錘砸了下,悶疼。不是為這意味深長的辯解,而是為那一聲爹。

 不知從何時開始,這髮妻所出的孩子開始稱他為父親,這般親暱的一聲爹,如果不是他今夜叫出來,他都沒注意到他有很久沒這樣叫過他了。

 到底有多久?他真的想不起來了……

 許是因這難得親近的父子之情而心生動容,元廣長出一口氣,覺得怒意漸淡,難得生出些愧疚與和軟,點頭道:「好,爹信你。方纔那些事,你一件一件的說,只要你說得通,爹就信你。」

 這是他難得的讓步,哪怕對元修,他都從未如此過,元謙卻又笑了一聲,這回任誰都看得出他的嘲諷。

 「原來,相信還有條件。」元謙搖了搖頭,失望,嘲諷。

 他的眉眼與元修只有三分相像,那柔和的五官和孱弱之態有七分像他的生母,這般失望與嘲諷像一把劍般刺中了元廣,他剛壓下的怒氣又生了出來,問:「你說還是不說。」

 元謙無話。

 元廣見此,怒極反笑,點頭道:「好,你不說。取家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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