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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39章
卷一 第三十九章 再回刺史府

 那笑淺得似清早的陽,卻霎時暖了明殿華堂。

 步惜歡懶洋洋起身,負手往外殿走,晨陽透過窗稜照見男子眉宇舒展,唇角一抹舒心笑意,嘴上卻道:「得了吧!朕可不吃你這套,別想哄著朕再給你更多提示,朕可不想少個人才用。好生歇著吧,昨夜累了一宿。」

 昨夜累了一宿的可不止她,他也是,卻不知有何事,出殿去了。

 暮青碗中清粥未冷,低頭嘗了口,笑意淡去,眸底落一片剪影。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她這一身才學,一世天下無冤的抱負,都錯附在女兒身上。這封建王朝,這皇權天下,容不得女子為官,能在古水縣做一世不領朝廷俸祿的女仵作已是一生幸事,奈何世事不容,走至今日。

 步惜歡惜她的才學,將她困在身邊,讓她為他所用,平的卻不是百姓之冤,而是他的皇權事。縱然她依舊能查案,依舊能用她身才學謀一條生路,這卻並非她的抱負所在。

 大興無女子為官的律例,這才學被帝王瞧上又如何?終究是為不了這天下蒼生的。

 既如此,她寧可廢棄這一身才學,永世不用!如今還留在他身邊,不過是利益交換,為尋殺父真兇。

 可方纔,線索已明,她心中計劃已成。但她素來恩怨分明,步惜歡給了她兩個提示,她便幫他兩次,互不相欠後,她再想法子離開這行宮,自去走那條她已思量好的路……

 *

 暮青並非工作狂,她工作時嚴謹認真,注重工作效率,也注重休息。

 步惜歡昨夜帶她驗了柳妃的屍骨,她猜今夜該去刺史府了。刺史府中查案審案,應該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因此她用過早膳後便回了乾方宮西殿,要來醫書瞧了半個時辰便歇著了。

 歇下前,她特意囑咐宮人,午膳的時辰前要喚她起身。這是她的習慣,用餐定時。

 前世她的很多同事忙起來時用餐便很隨意,有胃病的人不在少數。她很不贊同這種偽工作狂的生活方式,她認為熱愛工作的人應該注重身體,身體健康才能多活幾年,活著才能工作,死了一身才學還有何用?

 服侍暮青的宮人還是合歡殿裡那一撥,對她的吩咐,宮人們莫敢不從。這才兩日,宮人們便都瞧出來了,這位周美人如今可是陛下心尖子上的人,早晨陛下惱了他,竟沒將他打去冷宮,反而傳他住進了乾方宮。如此恩寵,未曾有哪位公子有過。這才一早晨,此事便已傳遍了行宮,若非周美人住在陛下寢宮,早不知有多少公子要來見他煩他。他是個性子清冷的,一瞧就不愛熱鬧,不知陛下是否有意讓她避著那些公子?

 暮青不知宮人們心中所想,她只入帳歇著了。

 午膳起身用過,她又看了半個時辰的醫書,然後接著歇息,待用過晚膳,她又要來了醫書,就燈靜看,靜等。

 步惜歡來時便瞧見少年白袍素冠,坐在燈下看書。殿中蘭香淡雅,羽人花燈綵影綽綽,映得那人坐在彩錦裡,似畫。

 暮青發現步惜歡在殿外時,宮人們已垂首靜立,不敢出聲已久。她瞧那殿外時一愣,見男子眉間似有抹柔色,夜裡瞧不太真切。見她望來,他便笑著走進來,臉上一副春情濃濃的媚色。

 「一日不見愛妃,朕心甚念。愛妃可願與朕共浴,同赴良宵?」他說著,來牽她的手。

 暮青一瞧便知道,這是要出宮了。

 兩人去了合歡殿,依舊從九龍浴台下的暗道走,出來時卻非昨夜的舊殿。昨夜那舊殿院中長滿荒草,今夜這殿院子裡還算乾淨,遠一望,偏僻的配殿裡似有燭光。

 那燭光微弱,不似華殿夜裡燈火通明,似只點了一盞燈,細聽也無人聲,夜裡越發覺得清冷幽幽。

 暮青掃了眼宮牆,牆上的漆掉了不少,分明這殿也是舊殿。舊殿,又有人住,莫非是冷宮?

 這念頭不過閃念,步惜歡已帶著她出了殿門,拐過一角,見一條深窄的宮巷,巷子盡頭一道小門,出了小門,一輛馬車停在那裡。兩人上了馬車,只過一道小廣場,便見了宮門。出了宮門,青石長街在腳下鋪開,暮青低著頭,面色在昏暗的馬車裡瞧不真切。

 馬車行出長街,漸見火樹銀花不夜天,一路長馳,直奔東街。

 車從刺史府後門而入,停在一處閣樓外。暮青下車時瞧這閣樓外一片海棠林,海棠已落,景致不似幾日前,卻儼然是她夜探刺史府那日扮作工匠漆過的閣樓,也是她被迷暈後關著的地方。

 步惜歡帶她進了閣樓,要她在樓下坐等,自去了樓上。

 暮青立在樓下,見樓下仍無擺設,月色透窗灑落進來,落一地斑駁,梨香淺淺,漆香比關她那夜淡了許多,幾乎聞不著了。她唇邊露出冷嘲,這處閣樓傳言是陳有良的老娘要來,才特意翻新的,如今看來顯然不是如此。她費盡心思扮成工匠進來,指不定從那時就入了步惜歡的套兒。

 她心中生悶,轉身往窗邊走,想推開窗子透透氣,目光往地上一落,微微一變!方才地上還是樹影斑駁,如今那斑駁一邊卻覆了大片陰影。這窗外是海棠林,月色透過枝頭落進屋裡,瞧見的本該是樹影,這大片陰影哪裡來的?

 暮青目光微變,腳步卻未停,依舊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窗子一開,夜風拂面,她袖口寒色乍現,刺風破月而去!

 月色裡,枝頭密處忽聽一聲朗笑,「周兄使得一手好暗器!」

 那聲周兄聽來有幾分戲謔,暮青只見一道青影自樹間飄落,似駕了青雲,林中遍地殘紅,那人落於其上,半分聲響不聞,緩緩行來,只見翩翩天青色,不聞公子足下音。

 夜風低卷,殘紅拂過草隙,尚能聽見颯颯低音,那人行來,似在草尖兒上走,所行之處,殘花不敗細草不折,暮青盯住那人腳下,眸中漸起驚色。

 好高深的輕功!

 這一驚之際,那公子已在窗外,隔著閣樓軒窗搖扇笑望她,扇後玉手修長,指間一把薄刀。

 暮青不望自己擲出的刀,只望那公子,「閣下何人?」

 這人她記得,只是至今不知名姓。

 那公子聞言,細長的丹鳳眼月夜裡飛出幾分奕奕神采,似模似樣作揖見禮,「在下魏卓之,見過周兄。」

 魏?

 暮青皺眉,「哪個魏?江南魏家?公子魏?」

 「周兄聰慧,正是在下。」魏卓之一笑,他這身華衣,又這般輕功,又自報了姓氏,世上猜不出他是何人的甚少。暮青能猜得出是理所當然,這聲聰慧的稱讚怎麼聽都有幾分戲謔之意。

 他邊笑邊將手中的刀奉上,暮青寒著臉,伸手接過,自嘲一哼。

 公子魏,春秋賭坊的東家,江湖人士,怪不得他連侍女都使得一手好毒。那夜她去賭坊,此人與步惜歡應都在坊中,她那夜還猜步惜歡是公子魏,未曾想正主兒就在他身邊。

 暮青瞧了魏卓之一眼,想著自己夜探刺史府那晚,定是他與步惜歡一同設的套兒,便越看此人越不順眼,刀收回,順手啪一聲將窗關了!

 那窗關得太乾脆,險些撞了魏卓之的鼻子,聽暮青在窗內冷道:「不必稱兄道弟,閣下比在下老!」

 魏卓之嘴角一抽,摸摸鼻子,窗關了,他只得繞路走門口進屋。

 剛走到門口,見有人從遠處急匆匆而來,人未到近處便問:「魏公子,主上可到了?前頭已準備升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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