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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153章
卷二 第三十一章 他有一願

 「你知道假勒丹神官的事了?」暮青微怔,略一思量,問道,「五城巡捕司裡有你的人?」

 今夜到那破廟裡的有刑曹尚書林孟、盛京府尹和五城巡捕司的人,假勒丹神官死後他們就去了刑曹大牢,隨後她便回了府,這期間時辰不長,步惜歡得知消息如此神速,最可能的便是今夜到破廟的那些人裡有他的人。

 此事定非隱衛奏報給他的,元修在那巷子裡,他武功高強,隱衛應該也不敢隨意靠近。那麼,那人在五城巡捕司的可能性最大,巡捕司掌盛京治安之事,乃各路消息集中之地,若步惜歡安排培養線人,五城巡捕司這等地方定不會放過。

 「聰明。」步惜歡懶懶睜眼,將暮青攬得緊了些,笑道,「你們一離開那廟,我便收著消息了,你前腳回了府,我在此處便收到了牢裡的消息。」

 好快的速度!

 暮青有些心驚,她和元修可是以輕功一路飛馳回來的,步惜歡竟這麼快就得了消息,看來這些年他在盛京沒少安插勢力。

 「不是只有他們會在汴州刺史府安插勢力。」步惜歡淡道,手順著暮青的腰身緩緩的撫。

 這武將的衣袍也不好,想摸美人腰,腰帶硌手,想撫美人背,神甲礙事,又不可往下探密,不然早晨他可真要青著眼圈上朝了。

 「腰上沒錢袋,別亂摸!」暮青打下步惜歡的手,他撫得她癢,沒法集中精力思考。

 誰要摸她的錢袋!

 步惜歡沒好氣的瞧了暮青一眼,她以為他還想跟她要那說書的銀子不成?

 「老夫老妻了,還怕摸。」步惜歡面上氣著,嘴上卻笑著。

 老夫老妻?

 暮青無語,用一種我跟你不是一個次元生物的目光看著步惜歡,誰跟他是老夫老妻,臉皮還能再厚點嗎?

 步惜歡愉悅地笑了聲,她性子清冷,終日難動情緒,只要她知喜知怒,他臉皮厚些倒是無妨。

 「我看你是睡不著,既如此,不妨聽個故事。」暮青忽道。

 「哦?」步惜歡興味的一笑,她還會說故事?

 不過,以她的性子,這故事八成不是給幼童聽的。

 「可聽?」暮青問。

 「嗯。」步惜歡懶懶應了聲,將她攬得緊了些,「說來聽聽。」

 她的故事,他還真想聽聽。

 暮青看了步惜歡一眼,斟酌了一番,道:「我曾讀過一本海外異志,其中記載了一個故事。以前,有兩個國家,叫吳國和越國。吳王伐越,戰敗重傷,臨死前囑咐其子要報仇雪恨。後來吳國再次伐越,越王兵敗,意圖自刎之時,得謀臣文種一計,以珍寶女色賄賂了吳臣,覲見吳王,稱越國願降,自此稱臣。吳王認為越國已不足為患,不聽臣子諫言,一意受降撤軍。越王回國後,立志圖強,選賢任能,減免租稅,繁息人口,十年生聚,十年教養,為醒自身不忘前恥,睡臥草堆,懸膽於戶,出入嘗之,不絕於口,如此十年,終一雪國恥。」

 臥薪嘗膽的故事歷史上是否真有其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步惜歡同樣隱忍多年,重要的是她想說的話。

 步惜歡聽著,眸中睡意漸無,隱生輝光。

 暮青接著道:「越能滅吳,文種、范蠡之功最甚,越王便拜文種為相,封范蠡為上將軍,范蠡卻不受封賞,歸隱而去,走時留書給文種,信上說『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文種不信,只稱病不朝,後來越王親自賜了把劍給他,道:『子教寡人伐吳七術,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四在子,子為我從先王試之。』文種聽了便明白了,一代謀臣,伏劍而亡。」

 步惜歡望著暮青,眼眸深若瀚海,難測難辨。

 暮青不管步惜歡心中如何想,後面的話才是她想說的,她道:「君臣之道我不懂,我只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先帝殺子,其後暴斃,太皇太后殺你母妃,日後你要為母報仇,我無權過問,我只望你不是先帝。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敗謀臣亡,這等行事終非明君所為。」

 暮青說完便閉上了眼,她說這些只是因今夜聽了先帝與元家的恩怨,有感而發,並非需要步惜歡承諾什麼,他能聽進去多少就看他自己了。

 步惜歡看著她這一副說完就想睡了的模樣,目露審視。海外異志?他倒是沒看過,亦未聽過這故事,宮裡藏書萬千,倒也並非將民間孤本收錄殆盡,她看過海外異志也不是沒有可能。他記得當初在汴州刺史府,她還曾說過英國,如此說來,許真是看過一些雜書奇書,只是他不知這些書她是從何處得來的,又是如何遇到那異國之人學了察言觀色之法?

 一切不得解,眼下卻有一件事,他想問。

 「這麼就想睡了,不想要承諾?」步惜歡捏捏暮青的後腰,知道她沒睡。

 暮青腰身麻癢,果真被他捏醒,只是睜開眼時眸中生寒,面色不佳,「沒興趣!承諾無用!」

 「哦?」

 「你若像先帝那般,承諾有何用?你若與先帝不同,又何需承諾?」

 承諾就像戀愛,有的人總擔心戀人出軌,恨不得日日看得牢牢的,殊不知,他若是那多情之人,看也看不住,他若是不是那多情之人,又何需去看?

 她還記得他在奉縣縣衙大赦天下時對奉縣百姓說的話,他說:「庶民犯法,鬥殺一人十人。士族犯法,戕害萬民。貪官犯法,雖不見血亦甚於民,罪當重處!朕大赦天下,乃為施仁於民,而非施仁於髒吏,自朕之一朝起,為官貪贓罪同十惡,不赦!」

 他能說出此言,她便信他是明君,定與先帝不同。

 她不想要他對感情的承諾,也不希望他在她面前許下對天下的承諾,若信任要靠承諾來維持,那還叫信任嗎?

 她待人待事向來分明,哪怕日後未必相守一生,但只要此刻在一起,她便願意付出信任。

 步惜歡望著暮青,自那山林開棺驗柳妃屍身之夜過後,男子眸中再現爛漫星河,一個眼神便如一片天。

 母妃死後,世間留給他的便是永無日夜的艱難和仇恨,兒時夜裡夢醒,他每每徘徊在冷寂的宮廊,總想起那棺中難辨的親顏。少年時寧背一身污名也要南下汴河,從此爾虞我詐,難見真情。感謝上蒼將她送來他身邊,如此清明通透,讓他一抬眼就能望見蒼穹青闊,讓他知道這世間還有乾淨去處,那一人總是不同。

 他也不想承諾,她的一生,一句話定不下。世間無易事,這是他這些年明白的道理,二十年也未必謀得一國江山,天下間唯一的人豈是一句話可得?

 他願用一生去做一些事,讓她知道,他是否終生可依。

 *

 夜已過半,風雪依舊,永壽宮裡燈火煌煌,嬰孩拳頭大的夜明珠擺在榻腳,榻上斜斜倚著一女子。

 那女子墨金華裙,雲髻不見簪釵,腰間不見翠佩,頗似寡居女子,那眼尾熏著的紅胭卻如含血飛起的刀,威重凌厲。當年的元貴妃,如今的太皇太后,四旬年紀瞧著卻正當韶華,明艷凌人。

 女子輕撫著袖口油亮的墨狐毛,淡問:「哥哥說,查不出那少年的來歷,不知他是否是皇帝的人?」

 「正是,那少年睿智,頗有斷案之能,但出身村野,不曉處世,頗能樹敵。這等人本應不懼,只是不知她是天性如此還是故作此態,因此尚不敢將水師交到她手中啊。」元相國立在榻前丈許處,歎道。

 「有何不敢?」元敏慢撫華袖,頭也未抬,只淡聲道,「給她就是!」

 「給她?」元相國微怔。

 「給她就是,水師為重,她若真能將水師練出來,給她都督一職又何妨?」

 「這支新軍皆出身江南,她在軍中頗得人心,若真領了都督一職,日夜練兵,與軍中將士同了心,妹妹就不怕……」

 「有何可怕的?這天下間已經沒有本宮怕的事了。」元敏冷笑,淡淡看了元廣一眼,「哥哥身在相國之位久了,事事往深處想,卻看不到淺理了。既然水師非練不可,何需懼將領是誰的人,何需懼誰得了將士們的心?古來深得軍心的名將不少,沒福消受的也不少。」

 元廣目中頓生異光。

 內殿珠輝照人,元敏微微抬眼,那榻腳的明珠輝光映進眸底,霎那生寒。

 如今朝中各家相互牽制,已成均衡之勢,不可輕破,與其將水師都督一職交給門閥世家,不如交給一個村野匹夫。世家之子殺之不易,村野匹夫卻易除之。

 得了軍心又如何?一旦將領身死,無將之軍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哪怕軍中換將也不必擔憂軍心動搖,這水師將來給修兒,不怕收服不了軍心。修兒乃英雄兒郎,戍邊十年,軍中威望甚高,且這支水師以前又跟他在西北護過家國,歸心易如反掌。

 「盛京裡死個人,從來就不是難事。」元敏抬眼望向窗外,窗子支著,梅枝上落一層寒雪,她眸裡也落一層寒雪,淡道,「此人,不足為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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