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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181章
卷二 第五十九章 解棋

 奉縣知縣死在了天牢裡,仵作驗屍後說是猝死,屍體抬去了義莊,稱病數日的暮青前去驗屍,結論一樣——猝死!

 自金殿誓期破案後,百官皆以為會遭查賬,因此急急忙忙回府做賬,沒想到那本該登門的活閻王沒登門,反倒不聲不響去了玉春樓!此舉讓百官措手不及,紛紛聯名上折彈劾,奈何元修護著她,辯稱她去玉春樓賭錢是為了查案。

 查案!這滿朝文武都猜得到。

 可這之後暮青又沒動靜了,那些跟她賭錢的盛京子弟被打的打罰的罰,事後都關在府中思過,她也稱病不朝閉門不出,那兩晚贏了多少銀子,查到了什麼,沒人知道。

 奉縣知縣的死終於讓她出了府,但去了趟義莊,她回了都督府後又再次閉門不出了。

 三個月,三件大案,閉門不出如何破案?

 沒人知道。

 在暮青當殿誓期破案時,有人想到了回府做賬,有人想好了在暮青進府查案時如何使絆子,有人連夜發了書信出府聯絡黨羽,告知要嚴密提防,也有人不慌不忙以不變應萬變,但再多的安排都不敵查案之人不按常理,不問案,不提審,不走門串戶。

 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外界猜測煎熬之時,暮青在都督府裡很悠閒。

 她在等刺月部的隱衛將那只木匣拿回來,但等待的三日裡也不是無事可做。上元夜那晚,大寒寺的空相大師給了她一副棋盤、一本棋譜和一本經書。她回城時因棋盤不易帶進城中,便交給了車伕,只將棋譜和經書收在懷裡帶了回來,車伕早晨進城時才將棋盤送來了都督府,暮青從義莊裡回來時見棋盤送了過來,便抱去了書房,把韓其初叫了來。

 韓其初最近閒著,除了教導崔遠,也別無其他事可做,見暮青喊他來下棋,不由眼前一亮。

 暮青將棋譜最後那頁殘局擺好,讓韓其初陪她解一解殘局。空相大師將棋譜給她時,曾說過最後一頁是殘局,她覺得這話是特意提的。若這本棋譜只是外祖的遺物,他交給她就好,沒必要提殘局的事,她覺得空相大師此言定有深意,因此想讓人陪她解解看。

 韓其初坐下後笑問:「都督怎知在下擅棋?」

 暮青頭也沒抬,細看眼前棋局,淡道:「軍師還能不會下棋?」

 韓其初笑了聲,這才去看眼前的棋局,一觀之下眼神一亮,抬頭問:「敢問都督這殘局是何人所下?」

 「空相大師和無為道長。」暮青執黑棋,她外祖在這局棋裡執的就是黑棋。

 「都督總是令人驚喜。」韓其初眸光乍亮,驚喜卻飽含深意。殘譜對愛棋之人來說是珍寶,當世最難得的便是空相大師和無為道長的棋譜,無為道長已故,空相大師尚在人間,聽聞他收著故友的棋譜,從未外傳,天下間能一窺兩位高人棋風之人甚少,暮青是如何得到如此珍貴的殘譜的,他不知道,卻未多問,身為幕僚,有些話不該問。

 暮青看著棋面,只覺乍一看棋面平靜如水,再一品滄海深沉,在她的理解裡,棋如戰爭,可見金戈鐵馬,可見殺伐慘烈,但這局棋裡不見戰爭,只見禪意。

 「無為道長的事,你聽說過多少?」暮青嘗試著落了一子。

 韓其初觀著棋面,執棋,落子,笑道:「無為道長才學冠世,天下文人無不仰面,當年無為書院廣收寒門學子,道長分文不取,有士族子弟帶著金銀上門求學,道長也只以品性才學收人,所得的修金多用來修繕書院、廣收書籍。聽聞有一年,江北大災,京中糧貴,有些寒門子弟家中無米為生,那一年全靠道長的修金買來的米糧為生。聽聞道長有一女,養在書院,父女兩人的日子甚是清貧。」

 暮青怔了怔,她對外公並無感情,得到他的遺物,除了覺得突然並無其他感情,但聽了韓其初這番話,她忽然心生敬意。

 「後來道長受難,聽聞天下學子曾聯名請願,跪於盛京門外三日三夜,那年冬寒,有些學子為了請願竟凍死在了城外!聽聞,當時大寒寺方丈空相大師正閉關,為了此事中途出關下山進宮,不知他在宮中與太皇太后說了什麼,雖未保下無為道長的性命,卻保下了其女。」

 暮青本要下子,聽聞這話指間的棋子一落,啪地落在了棋盤上。

 這一聲清脆,韓其初望著那落偏的棋子,目光漸深,但還是繼續說道:「當時武平侯府乃抄家滅門之罪,男丁皆斬,女子發落成奴。按我朝律例,官奴是要賣入青樓的,因空相大師乃國師,宮中也給他幾分薄面,無為道長之女便未賣入青樓,而是遠遠的發配了,至於發配去了何處,這在下便不知道了,這些事都是民間盛傳,不知有幾分可信。」

 暮青信,汴河城乃江南富庶之地,古水縣雖是小縣,卻物庶民豐,娘沒被賣入青樓,又發配到了富庶的江南小縣,若說此事無人從中出力是不可能的,而當時宮變剛發,元相和太皇太后為穩朝局必行雷厲手段,那時朝中定然人人只求自保,哪有敢為旁人求情的?敢求情的,又能讓太皇太后恩准此事的,除了身為方外之人的空相大師,只怕難有別人了。

 沒想到,空相大師還是娘的恩人。

 暮青再沒說話,與韓其初行了幾手棋,因有心事便沒有再下,而是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一關便是一日。到了晚上,她將棋搬去了閣樓,對燈獨坐,邊觀局,邊等。

 果然,過了三更,步惜歡便來了。

 「你出宮成癮了,真是每回都妥當?」暮青沒抬眼,只翻著棋譜。

 「你昨夜出城時,可覺得不妥?」步惜歡笑著坐去對面,見她翻著棋譜,他便低頭觀局。

 暮青瞥了眼步惜歡,見他紅衣如蓮,衣襟袖口的銀貂毛細密如毫,襯得眉宇雍容矜貴。暮青低頭又去看棋譜,淡道:「你昨晚沒穿成這樣。」

 出宮還穿得如此華貴,生怕宮人認不出他來?

 步惜歡聞言抬眼,笑意打趣,問:「穿成這樣,可入得了眼?」

 暮青一愣,覺得這話似有別的意思。

 步惜歡只笑不語,他出宮時自然不會穿成這樣,他是戴了面具穿了侍衛的衣衫的,只是來見她前,會有人將他的衣袍備好,他在馬車裡換了才來的。

 此事暮青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不由無語。

 步惜歡見她的臉色頗為好看,不由笑著調侃道:「怎不說話。」

 「無話可說!」暮青搖搖頭,收了棋譜,執了棋子便往棋盤上落了一子。

 步惜歡低低笑了聲,無妨,她無話,他有話便好,「下回我來時,可要穿女兒裝給我瞧瞧?」

 說話間,他也執棋落下一子,白子如玉,指如明月。

 暮青忽然便想起早晨睡時解了束胸帶,險些被楊氏撞破女兒身的事,不由臉色冷沉,執子往棋盤上啪地一落,棋盤上的棋局不見殺伐,少女落子的氣勢卻雷厲如刀。

 步惜歡不知今早之事,只以為她不願,悠悠歎了聲,落子。她的都督府裡除了月殺,其餘人皆不知她是女兒身,讓她在閣樓裡放套女子的羅裙自然不妥,她不願是必然之事,他也就是說說罷了。

 兩人之間再無多餘的話,漸漸的都盯著棋面,專心行棋。

 行過幾手,步惜歡唇邊漸漸噙起高深的笑意,道:「不愧是我朝一僧一道所佈的殘局,果然高明。」

 此局看著平淡,實則子子牽連,動一子則全局動,處處是軟勁,處處見緩手,此處死,那處生,無解。

 暮青也想不出解法,只覺這局棋如兩位內家高手過招,爭的並非勝負,亦非大勢,究竟這局棋的深意在何處,怕是一日兩日也看不透。她搖搖頭,把棋子丟進了棋盒裡,又拿出經書翻了翻,道:「殘局解不開,經書看不懂,和尚的話果然是這世上最難解的。」

 「或許,空相大師之意就是無解呢?」步惜歡瞅著棋面道。

 「何意?」暮青抬頭。

 「隨口猜猜罷了。」步惜歡懶洋洋地將棋子擲進棋盒,把棋譜拿來翻了翻,「前頭之局都有勝負,唯這最後一局無解,或許本就不是要你解。空相大師乃得道高僧,他昨夜與你說的話定然句句都有深意在,只是機緣未到,勸你不必多思,多思也未必有解。」

 機緣未到,又是這話!

 暮青此時才算有些佩服步惜歡的耐性了,他倒看得開!這世上未解之謎很多,她懂,可是她的職業習慣使然,解不開一件事,她會覺得渾身難受。

 「你以前可沒說過,你還會下棋。」步惜歡不再說這事,放了棋譜笑看暮青。她不但會下棋,能與他對弈,且解的是如此難解的殘局,她的棋藝甚高!

 「你也沒問。」暮青道。

 「今兒發現了,那便不解這殘局,你我對弈一局?」步惜歡興致頗高。

 「改日吧。」暮青道,「你還是早些回宮的好,待這案子破了,我沒了心思再下棋。」

 待這案子破了,還有別的案子,她何時能沒心思?

 步惜歡瞧了暮青一眼,卻也不強求,一生很長,總有機會的。

 這晚步惜歡早早便回了宮,暮青執著地又解了兩日殘局,還是解不開,刺月部的隱衛卻將木匣子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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