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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183章
卷二 第六十一章 什麼仇什麼怨

 人死了五天,若在夏天早就腐了,好在年剛過,盛京的天兒還寒著,日日見雪,這些天屍體停放在義莊地上,趙良義守著,不給鋪草蓆,白天用雪鎮著,夜裡也不關門,如此才將屍體保存了下來。

 但人死已久,血液早就不流動了,暮青一刀劃開屍體的胸腹,皮開肉露,黃的紫的扎入人眼,黃的是肚腹上的脂肪,紫的是屍斑處的肉切開後的顏色,那顏色瞧著就像是肉放久了,再放便要臭了。

 那幾名御史的嘴剛張開,話未說出,紛紛捂嘴,轉身便吐!

 嘔吐聲傳來,頓時起了連鎖反應,除了幾個武官還站得住,滿朝文官紛紛轉身,掩袖捂著口鼻,有人歪歪倒倒地奔出去吐,有人還沒奔出去便吐在了刑曹的大堂上。

 一時間,堂上氣味難聞,元相國還坐在椅子裡,端著百官之首的威儀,那端著茶盞的手卻捏得發青,印堂間瞧著直泛白氣兒。

 林孟坐在大堂高處,視野高闊,活人死人都看得清楚,寒風刮入大堂,味兒都往他的鼻子裡鑽,他沒元相國那忍功,哧溜就轉身蹲在了下來,吐過之後往偏堂裡招手,帝駕在東偏堂,刑曹的衙役們候在西偏堂,他將衙役們招進來,白著臉道:「快快!快把堂上收拾出來!」

 衙役們忍著胃中翻攪,提著水桶抹布入內,一番清洗,兩刻鐘後,衙役退出,堂上的味兒散了,百官才紛紛回來,只是沒人看暮青,見著她就繞路。

 林孟從堂案後起身,牙都快咬碎了——沒見過這種人,招呼都不打,下刀就剖,這人到底跟滿朝文武何仇何怨?!

 元修低下頭去,不合時宜地想笑,這招夠狠,也夠奏效!別說御史,百官都可以閉嘴了。恐怕讓他們開口,他們都不想再說話了。

 偏堂簾內,宮人將新沏的熱茶呈給步惜歡,步惜歡端來手中,執著茶蓋撥了撥嫩綠的茶芽兒,笑了聲,啪地蓋了茶蓋。這招是夠狠,他連茶都喝不下了。

 堂中,刑曹的老仵作未吐,卻直勾勾地盯著地上死屍的胸腹,震驚在心底如同驚濤駭浪,拍得他頭腦一片空白。在衙役們來來去去清掃大堂的時間裡,他的腦中就只有一個念頭——她竟然敢剖屍,竟然真的剖了!剖得乾脆利落,不容他人置喙!

 世間仵作,只她一人敢如此行事,還是南派之人都敢?

 「繼續。」這時,暮青開了口,她特意看了老仵作一眼,那老仵作這才驚醒,拾筆蘸墨。暮青見幫忙填屍單的人回了神,便不管百官心情如何了,她繼續解剖。

 她在屍體的鎖骨下又劃了兩刀,加上胸腹上那刀,瞧著呈丫字形,兩刀劃好後,她便開始分離胸部的肌肉。她挑了把合適的解剖刀,貼著屍體的胸骨和肋骨,下刀範圍既闊且准,刷刷幾刀,一面胸部的肉就從骨上剃好了。

 少有人敢看,文官們側著身,將臉別開,但越不敢看,越覺得堂上死一般的寂靜,那刀剔肉的刷刷聲和著院外的風聲,大白天的竟讓人覺得風聲幽幽如鬼號。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可剖屍?

 剖屍之罪,罪同不道!

 文官心裡皆有此想法,但沒人敢出聲,一張嘴就想吐。

 武官膽大,儘管有些多年未戍邊殺敵,但成日舞刀弄槍,膽子終究是比文官大,但看著暮青剖屍的手法也不由脊背生寒。只見那手法乾淨利落,一刀一刀,刀刀精準,人肉剔得像屠夫剝獸皮,肉劃盡,皮分毫不破,而眼前之景是肉剔盡,骨分毫不傷!手法漂亮,膽量驚人,這少年真非常人也!

 暮青解剖的手法快狠準,一會兒工夫便開了屍體的胸腹腔,只見胸骨和肋骨紮著人的眼,死屍肚子裡的腸子淌出來,那股氣味比剛才百官嘔吐的味兒都難聞。

 有個文官聽見堂上沒聲兒了便偷偷瞄了眼,瞄見那景象轉身便往外奔,奔到門檻處雙腿虛軟,跌坐在地,扶著門框便吐了。

 門口的衙役見了趕緊來收拾,有人抬頭看了眼堂上,也嚇軟了腿腳。刑曹的官差經手查辦的都是大案,死屍見過不少,什麼花樣什麼死狀的都見過,但死得再慘那也是死後之態,而非親眼看見兇手如何殺人行兇。但眼前有人將死屍像豬肉似的開膛破肚,這種感覺就好像看見兇手如何虐殺一人似的,那種視覺和心理上的衝擊即便經驗老道的捕快官差也未必受得了。

 那老仵作站在暮青身後,他都有些腿腳發軟,當了大半輩子的仵作,自小就進出義莊,但凡死人,剛死的、爛臭的、化骨的,水裡泡過的,火裡燒過的,山裡被野狗啃過的,什麼模樣的都見過,就是沒見過剖開過的,而且還是當面剖!

 衙役速速清洗灑掃了門外,不管那扶著門框癱軟在地的文官,紛紛避去遠處了。老仵作在堂上等著填屍單,卻避無可避,只得強忍著。而堂上正強忍著的還有元相國和林孟。

 百官不敢看的可以不看,元相國身為百官之首,卻要端著相國威儀,即便不看,也不能露出怯意,哪怕胸中翻攪,極欲作嘔,也要在人前強忍著。

 林孟只覺得自己倒霉,身為刑曹尚書,今日坐在這大堂高處,視野最佳,不想看就只能以手扶額,以袖遮著視線。

 但看不見,卻能聽得見。

 只聽暮青道:「死者的臟器還算新鮮,組織看起來挺正常。」

 此言一出,文官袖口一抖,武官紛紛側目。

 新鮮……

 這什麼詞兒!

 林孟被以手扶額,聽聞這話一栽,險些磕在桌上。這一栽,他眼前沒了遮擋,不經意間瞄見堂下景象,驚得倒吸一口氣!

 只見暮青這會兒將屍體的胸肋都拿開了,五臟直入眼簾,景象觸目驚心。更驚心的是暮青的舉動,她將手伸向死者的心,小刀割了幾下,一顆心就被她取下拿在了手上。

 林孟驚得眼神發直,驚到極致,人已傻愣般忘了轉開目光,桌案下腿腳發顫,顫得椅子砰砰響。

 元相國聽見這聲響,皺眉瞪向林孟,見他眼神直勾勾的,似驚懼已極,便不由忍不住瞥了暮青一眼。一看之下,手一抖,手中茶盞啪一聲碎在了地上!

 偏堂簾內,步惜歡低頭沉沉笑起,那笑聲低沉,讓人想起夜風吹過湖心,漣漪動人,又想起春風拂過柳枝,纏纏綿綿。

 但此情此景——大堂上一具被開膛破肚剔肉除骨的死屍,一名手拿人心的少年,再聽著簾後傳來的低笑聲,百官的臉色真稱得上是豐富多彩,只覺這情形詭異得讓人毛髮直豎。

 今兒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要在這刑曹大堂上遭這等罪!

 這少年十日沒上朝,一來就行如此驚世駭俗之舉,還不如天天都上朝!

 暮青拿著那人心瞧了會兒,挑了把尖頭的刀在那心臟上切了個十字刀,隨後道:「那鑷子來。」

 哪有人敢動?

 元修轉身便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頭問那老仵作,「何處找鑷子?」

 那老仵作顫巍巍的,筆都難不穩了,聲音更顫,「前前前、前堂……偏院雜房。」

 話沒說完,元修便往前院去了,他耳力甚佳,邊走邊就聽見了後頭說偏院雜房,於是去了前院,尋了個衙役到雜房取了鑷子,來回也就一會兒工夫,鑷子交給暮青後,只見她轉了個身,將手中心臟對準了院外的光亮,拿鑷子伸進了那切出的十字刀口裡。

 元修凝眸屏息,只見暮青的手一頓,似鑷住了什麼,隨後慢慢將鑷子拿了出來!

 只見那鑷子夾著一根長針,針有兩寸長,粗比大號的繡花針。

 暮青一笑,「嗯,死因找到了。」

 死因?

 一聽這話,那些一直沒敢看驗屍過程的文官紛紛望來,一見地上屍體的慘象,有幾人兩眼一翻,咚咚暈倒在地,也有些人看見暮青手裡拿著的鑷子上的長針,被這景象驚得轉移了注意力,一時忘記了地上被剖的屍體和暮青手中還拿著顆人心的恐怖景象。

 「人是被這長針射入心脈而死?」元修問,針是常見的江湖暗器,高手飛針殺人並不難。

 「是的,這針就是凶器。」暮青一手舉著鑷子,一手將心臟還了回去。

 「你怎知這心裡有根針?」元修不解,剛才她驗屍,他眼都沒眨過,全程他看得清楚,記得也清楚。她將胸腹剖開後,沒有動其他臟器,毫不猶豫地將心拿了出來,且十字刀一切下去,這根針就找到了,這說明她早就知道人是被飛針所殺!

 可她是怎麼知道的?

 「還記得在西北大將軍府裡驗屍那回,我說過什麼嗎?屍骨會說話,世間有天理,天理昭彰,永不磨滅!」暮青放下鑷子和長針,將死者所穿的衣袍拿了起來。那衣袍是件白色是中衣,她將那中衣一展,道,「世上沒有完美的罪案,只要認真聽,總能聽懂死者的喃喃細語。這個人,他的屍體說他是猝死,但他用他的衣袍告訴了我,他是被人所害。」

 暮青將那件中衣對著院外的光,問:「看見什麼了嗎?」

 元修皺眉細瞧,見暮青眸若星子,指向那衣衫上的一個小黑點兒,「這是血,針入肉後,出的血沾在了衣衫上,干了之後留下的。」

 元修目光一變!

 暮青將那衣衫往屍體上一搭,指著那血點兒,未說話,意已明!

 那血點兒,正在心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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