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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261章
卷二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專業坑主子

 元修進帳時,其餘人都走了,唯獨月殺守在帳外,王衛海和趙良義也在帳外等著。

 「他們給你添麻煩了。」元修進帳便道。

 「意料之中。」

 元修見暮青沒惱,反倒蹙緊了眉頭。有時,他盼她惱他一回,哪怕是怒,也是因他。可她總是這般清冷,似乎他挑不起她心湖裡的一絲漣漪。

 「眼下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你先用著他們,待日後你看上誰,再將他們替換出來,我帶走。」

 「嗯。」

 江北水師的將領最好是她的嫡系,暮青不想跟元修虛偽客氣,她如此想的便如此答了,元修眸底卻生出痛意。

 她就如此希望跟他劃清界限,軍中一個也不留他的人?

 她如此想要培植嫡系,是為了她自己,還是為了那個人?

 那些西北軍的舊部犯了軍紀,哪怕她想留下他們,他也不會同意他們留在她的軍中。但他多希望她會說留下他們,哪怕只是一句話,也說明她礙於他的情面,心中在意他。

 男子眸底痛意深潛,一身烈袍銀甲,戰袍如火,銀甲如霜,這霜與火卻似都在眼底,交織不散。當年英雄少年郎,戍邊關殺胡虜,何等意氣風發,如今陷京城忠孝兩難,情場失意。

 暮青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她昨天傍晚騎馬趕路,夜裡潛入軍營會見將領,一夜未眠,早上沙場立威,剛剛又把特訓之事定了,現在已是困極,奈何元修在此,她只好撐著。

 元修見她這副模樣,不知該氣還是該憐,走到桌案旁拉去暮青便往床榻上去。

 暮青一驚,往帳外瞥了一眼,月殺在帳外,她不想怒斥喊叫,以免月殺進來,大家鬧得不愉快,她只自己把手往外抽了抽,但元修握著她的手,力道鐵箍似的,在她使力之時,他已將她拉到床榻旁,一甩手她便跌到榻上,欲起身時他已拉過棉被將她蓋住。

 那棉被蓋在她肩膀下,元修壓住棉被兩側,雙臂撐在榻上,俯身望著暮青。

 兩人貼得極近,她能望見他眸底的那團烈火,聞見他身上烈日般的陽剛氣息,他亦能望見她眸底的寒霜,聞見少女身子清淡如蘭的幽香。那幽香燃了他眸底的那團烈火,壓不滅,直欲將她吞噬。

 「元修。」這時,他聽見她的聲音,潑入心底,冷如利刃,「你確定要如此?讓我們之間連朋友都沒得做?」

 她冷靜如常,彷彿他吻她也無妨,他們之間曾經同生共死的情分全在他一念之間。

 「有時,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女子!」元修壓低聲音道。

 「我是,但我不是被男子碰著就要以身相許的女子。親吻只是人類之間表達友善和思想交流的表現,是人類物種繁衍進行時的一種特殊狀態。在我無法阻止你在我身上進行思想表達之時,我可以選擇擁有自我思想,拒絕和未經我的允許侵犯我的人再做朋友。」

 她又說這些叫人聽不懂的話,但她成功了,成功將他的情緒給擊得蕩然無存。

 元修起身,大步離開床榻,走到大帳門口時停下腳步,他未回頭,只聽得出嗓音暗啞,「累了就歇息,你來軍營是練兵的,不是把自己給練垮的!需要軍備物資就說,如今水師在朝廷眼裡是重中之重,你水師大營要的東西,哪個也不敢剋扣!」

 元修掀開帳簾兒就走了,王衛海和趙良義跟在他身後,走到遠處才問:「大將軍不打算讓老熊他們回西北,怎不把這事兒跟那小子說?」

 方才兩人的談話他們在帳外都聽見了,只是後來兩人聲音甚小,似在密談。他們在帳外聽不清,只是覺得如果商量的是老熊等人的去留問題,沒必要密談吧?

 元修卻一言不發,天近晌午,日頭漸高,落在男子肩頭,戰甲雪寒。

 王衛海和趙良義互看一眼,再粗心也看出元修心情不好來了。

 這是咋了?

 倆人吵架了?

 *

 暮青睡得淺,傍晚就醒了,晚霞燒紅了半座軍營,旌旗連山,長風浩浩,一出大帳,見雲海萬里,麗山莽莽,這等景致比在都督府裡對坐滿園芳菲更令人喜愛。

 暮青抬腳便往營外去,對月殺道:「你先歇著吧,我出去走走。」

 「你去何處?」

 「湖邊。」

 出了東大營就是湖邊,湖冰映晚霞,峭壁發綠枝,日輪如盤,湖如彎月,暮青沿著湖邊而行,舉目遠眺,見湖岸冰融草綠之處有匹駿馬。那馬雪白勝過湖心的雪,唯獨耳朵與四蹄是黑的,神駿孤傲,天下獨有。

 卿卿……

 暮青不太喜歡這名字,總覺得是某人的惡趣味,但她卻朝那匹馬走了過去。

 那馬本在湖邊飲水,感覺有人靠近,遠遠的便抬頭噴了下響鼻,警告。

 暮青沒理會,人沒走到便開口說道:「你在我的大營裡,喝著我的湖水,吃著我的湖草,還要警告我,世間還有這等道理?真是什麼樣的人看上什麼樣的馬,人的臉皮厚,馬的臉皮也厚。」

 暮青在野馬王三尺外停了下來,她記得當初步惜歡在石關城馬場裡與它初次說話,也是隔了三尺。她不懂馴馬,也不想馴服卿卿,只想找人說說話,軍營裡只有月殺和章同知道她是女兒身,章同有差事在辦,而月殺不是聊天的好對象。

 自從爹死了,家沒了,她從江南到西北,又從西北到盛京,如今又到了城外軍營,總有漂泊無依之感,而卿卿從關外到大興腹地,離開了生它養它的草原,離開了它的野馬群,孤孤零零的追隨著認定的人,總覺得她與它的境遇有些像。

 暮青就地坐了下來,望著湖心道:「他沒來,你若想見他,還得等些日子。」

 不知卿卿是懂了她的話,還是感覺出她沒有惡意,它並未離開,只踢了踢湖邊的凍土。

 「他身居高位,無法隨心所欲,想出城就出城,你又不願意隨他進宮被人飼養,那就只能等了……或許他說的對,我們真有些像。」暮青淡道,轉頭看去,見馬已低頭吃草去了,只是打了個響鼻,似乎對此話頗為不屑。

 暮青低頭,淺淺一笑,「我來水師大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這天下間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馬專心吃草,不理她。

 「聽說,驍騎營的人前些日子想套住你?」暮青隨手從身邊捏了顆石子兒把玩。

 馬的響鼻聲更響,似乎更加不屑。

 暮青將那石子兒往湖心一擲,轉身就走,「過些日子,我請你去一起揍他們。」

 話音落時,她已上了小坡,走遠了。

 坡上幾個東大營的兵探頭探腦,見暮青走來,忙站直了身子,「都督!」

 「嗯。」暮青過而不停,只淡淡應了聲就走了。

 那幾個兵卻望望她的背影,再望望湖邊野馬王的身影,臉上皆露出驚奇的神色。那野馬王跑來營中有些日子了,軍中喂的草料再肥美它也不吃,馴馬官想破了腦袋也接近不了它,那馬成精了似的,甚是高傲!可都督方才竟能跟那馬在湖邊坐上一會兒,真乃奇事一樁!

 但今日軍中的奇事可不只這一樁。

 聽說,章都尉派他那營的兵到後山伐木,又派人到沙場上挖泥潭,那泥潭老大了,挖了好幾個,四周還有水渠,不知要幹啥,剛剛又聽說有人在填沙袋,一營的人這一下午忙得熱火朝天,很多人都去沙場上瞧熱鬧,打聽要幹啥,可一營的人也不知道。現如今整座水師大營都傳遍了,大傢伙兒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

 暮青沒回中軍大帳,而是直接去了沙場督工,監察泥潭的工事,直到夜裡才回大帳。

 三更天時,章同來報,一切都辦妥了,他麾下有兩千五百人,一起辦差自然有這效率,暮青讓他帶人回營歇息,自己也睡下了,只待明日。

 *

 水師大營中軍大帳裡的燭火熄了時,都督府裡的燈火還亮著。

 暮青走後,都督府裡只剩楊氏一家看著門兒,楊氏雖知暮青剛走,不會回來,但府門前依舊掛著燈籠,一夜不熄。

 後園閣樓裡沒點燈,屋裡卻有人。

 明月照花枝,枝影映窗台,一人立在窗前,容顏如明月,聲涼似夜風。

 「說。」

 「是!」

 那人人影頎長,一人跪在人影裡,道:「稟主子,姑娘昨夜火燒水師四路軍侯大帳,今早沙場立威,一頓軍杖,罰了五百來人。」

 「軍杖?」

 「是!」稟事之人答得鏗鏘,語帶興奮,「您是沒瞧見,沙場上五百來人去衣受杖,那屁股,一片一片,雪白雪白,點將台上一瞧,蔚為壯觀!」

 窗前男子聞言半晌無聲,月光灑來,落在男子撫在窗台的手上,清俊修長的手指,指尖微微發白。

 「然後?」半晌,步惜歡的聲音才傳來,依舊涼似夜風。

 「然後姑娘給水師全軍放了大假,為期一個月,私自操練者以觸犯軍規論處!」

 嗯?

 聽聞此言,步惜歡眸底才有了些笑意,她行事慣來不循常理,火燒軍侯大帳已是一場好戲,看來還有好戲可看。

 「隨後,屬下跟著姑娘去了中軍大帳,姑娘問您可好。」

 可好?

 她不是昨兒才走?

 步惜歡望著窗上枝影,眸光漸亮,皎似明月,笑意漸濃,瞧著有些舒心,連聲音都暖了些,「接著說。」

 「哦,接著姑娘就不高興了。」

 「嗯?」步惜歡轉身,眸中暖意散盡,寒涼入骨,「何人惹她了?」

 「主子您!」

 「?」

 「姑娘問,行李裡您可有放奇怪的物什,屬下問姑娘想要何物,回來立馬稟了您讓您給送去,姑娘就讓屬下回來了,瞧著是有些不高興了。」

 「哦?」步惜歡看了血影許久,漫不經心,矜貴天成,「她真是如此問的?」

 話雖如此問,步惜歡卻知道血影不敢胡稟,刺月門裡的人都是他精挑細選的,月部常年混跡市井,油嘴滑舌之人不少,但規矩都懂,胡亂稟事要受何等門規處置,他們很清楚,那將會是生不如死。

 「回主子,一字不差!」血影道。

 真的,一字不差!

 只是主子如何理解姑娘的話,會不會相差甚遠,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步惜歡轉回身去,枝影在窗外搖搖曳曳,晃得男子的神情忽陰忽晴。她是惱血影問得太多了,還是惱他沒在她的行李裡放什麼東西?依她的性子,應是前者,可……興許是想他了?昨兒傍晚才走,今晨就問他可還好,這必是想他了,怪他沒給她捎個念想之物也是可能的。

 她想要何物?

 「恆王府裡情形如何?」步惜歡回身問。

 血影一聽,眼底那坐等看好戲的神色頓時斂去,少年似變了一人,正經答道:「回主子,御醫們還在恆王府,恆王世子燒熱不退,恆王繼妃厥過去了好幾回,府裡正亂著。」

 「今夜去取步惜塵所說的那封信。」

 「是!」

 「還有,去市井尋個擅畫春宮圖的畫師來,明兒夜裡帶去內務總管府。」

 「……」啊?

 血影抬頭,嘴張得老大,主子尋春宮畫匠做啥?畫……白屁股?

 噗!

 「嗯?」步惜歡淡淡看了血影一眼。

 「是!」血影領命,他一定盡快去辦,盡力去辦!

 血影退下之後,步惜歡打開閣樓裡的衣櫃,那人頭果然還放在衣櫃裡。他翻找出一隻包袱來,鋪去桌上,將人頭抱來放進包袱裡,包起來後順手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她的貼身衣物都拿去軍營了,那衣櫃裡也沒什麼需要人頭鎮守的了,不如送進軍營裡,守著她的大帳吧,免得半夜裡進去什麼人。再說,她自幼與這些屍體為伴,一時見不著了,興許夜裡睡不著覺,還是送去的好。

 步惜歡到桌邊坐下,瞧著那只打得漂亮的包袱,眸光流轉,手指輕輕敲著桌面。

 明兒夜裡讓畫師畫什麼好呢?

 畫什麼能幫她洗洗眼,忘了那五百個武將粗人的白屁股呢?

 *

 步惜歡在思索此事之時,城外三十里的水師大營裡,不少人也在想事兒。

 暮青嚴令全軍休假,因此今夜全軍可以不按時滅燈入睡,營帳裡可以隨意喧嘩。

 「聽說了嗎?今兒章都尉率人又是伐木又是挖泥潭的。」

 「早聽說了!下午我們都去沙場上瞧過了。」

 「都督到底要幹啥?」

 「不好說,連章都尉都不知道。」

 「他娘的!這還叫人咋睡?」

 這夜,全軍都沒睡好,五萬男兒從軍快一年了,日日操練,最盼的就是夜裡能多睡會兒,頭一回巴不得早晨的日頭早點升起。

 但是早晨的日頭還沒升起,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大營裡忽聞鼓聲!

 鼓聲雷動,依稀來自沙場方向!

 「戰鼓響!有軍情?!」

 有些想睜著眼等天明,卻半夜裡睡著了的兵一骨碌爬起來,急急忙忙奔出帳外。有些人出來得快,已經跑向沙場,過了會兒,當越來越多的人湧向沙場時,已經有人從沙場上往回傳信兒。

 「不是軍情,是、是……東大營一營在操練!」

 啥?

 全軍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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