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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254章
卷二 第一百三十二章 潛入軍營

 雖然已是後半夜,但五萬大軍一日的泔水和糞水不少,山路上仍有新兵趕著馬車在忙忙碌碌。

 兩輛馬車進了林子,才一刻的時辰就出來了,馬車拉著空泔水桶停在林子裡,兩個兵跑出來摘了面罩在山路上喘氣兒。

 「太臭了!那泔水坑都快滿了,還不讓燒埋!」一個少年大口吸著山風,蹲在地上發牢騷。

 「你小子懂啥?這才剛開春兒,山裡還生著不少枯草,燒起來把山給點了,殃及大軍營帳哪個擔待得起?」另一人三十來歲,身量壯實。

 少年一聽就樂了,「可別提大軍了,都督到底啥時候回營啊?」

 那壯漢道:「聽說還在盛京城裡查案呢,大案!」

 「嘿!武將干的都是練兵的活兒,咱們都督倒好,幹上衙門裡的活兒了。盛京城那是啥地兒?皇城!城裡的大官兒一窩一窩的,查個案子還得用咱們都督,欺負人吧?」

 那壯漢被這話逗樂了,一腳尖子踢在少年屁股上,笑罵:「啥一窩一窩的,兔崽子才一窩一窩的!」

 少年險些一頭栽倒,捂著屁股回頭惡狠狠道:「就是兔崽子!朝廷裡的狗官、龍武衛驍騎營的兵痞,都他娘的是兔崽子!」

 壯漢一聽,歎了口氣,「行了,軍侯都尉他們都命咱忍著,咱就忍著吧。」

 少年聞言,憤憤站起身來,「忍到啥時候?那群龍武衛欺人太甚,天天罵營兒,一天一個花樣兒,都罵到咱們都督頭上了!他們說咱都督是仵作出身,只會驗死人,不會練活人,除非咱們都變成死人。伍長,那群兔崽子都咒咱們去死了,還忍?」

 「得了,你以為他們不憋火?他們是驍騎營的,愛馬如命,那匹野馬王偏偏跑到了咱們大營裡,咱們關著營門,他們不敢硬闖,除了罵罵營圖個痛快,還能幹啥?」

 「我呸!他們要不要臉?那野馬王本來就是跟著咱們從關外回來的,只是性子烈,咱們只得放它在軍營四周溜躂,驍騎營的人眼饞咱們的馬,搶也就算了,搶不著還要罵營,欺人太甚!」

 「都督回來了,興許他們就收斂了。」

 「那都督啥時候回來?」

 「聽說湖水冰融了就回來。」

 「行!」少年轉身就往林子裡走,「那明天咱就去刨大澤湖的冰!」

 那伍長一聽又樂了,「你以為把冰刨開了都督就能回來?眼下湖水還冷著呢,咱們可是水師!水不暖練啥兵?我聽陌長他們說了,都督要回來少說還得一個來月。」

 「啥?咱們還得忍一個來月?」少年回過身來,氣得直點頭,「那湖冰刨開後,咱們全軍都到水裡潛著得了!」

 「幹啥到水裡潛著?」

 「裝烏龜王八!」少年高聲一喊!

 話音剛落,林中忽聞簌簌草動之聲,他以為是伍長跟進了林子,壓根就沒當回事兒,身後卻忽然有人一把摀住了他的嘴!少年一驚,剛要反抗,頸側挨了一記手刀,翻著白眼就暈死了過去。

 劉黑子就地將人放倒,抬眼時看見暮青的眼神,點頭便利落地將人扛起,和石大海一起將少年和他的伍長送進了山路對面的林子裡,回來時手中提著兩個腰牌。

 暮青接過來一看,南大營的。她將腰牌遞給劉黑子和石大海,剛剛那兩人與他倆身形相像,且劉黑子就是要去南大營的。她命令不動那輛空泔水車,四人只潛入林中隱蔽。

 過了會兒,一輛糞車從林子深處趕了出來,看見有輛空車停在空地上,人卻不見了,不由納了悶。泔水車擋了路,兩個兵只得停下來到前頭察看,剛走到車旁,兩人的腳步便齊齊一僵——車轅上不知何時多了道人影!

 兩人齊驚,還沒回頭,頸側便一痛,雙雙仰面而倒。

 劉黑子和石大海將兩人往泔水車上一放,趕著馬車便到了對面的林子裡。

 這兩個兵是北大營的,暮青和月殺拿了腰牌,劉黑子和石大海扒了四個兵的軍袍,四人便在林中速速換衣。這兩個北大營的兵身形都較為削瘦,月殺挑了個高的,暮青挑了個矮的,一接軍袍,就地寬衣解帶!

 月殺一驚,眼神殺人,剛瞪向暮青便見她已麻利地寬了外袍,那殺人的目光一睃便慌忙轉開,急急往暮青身前一擋!

 劉黑子正往身上套軍袍,見月殺負手不動,在林子裡立得筆直,不由奇怪地看向他。

 石大海也覺得古怪,探著頭就往月殺身後看了一眼。

 月殺見了,眼神霎時化作一把剔骨刀!

 兩人忙低下頭去,心中更覺古怪——都督也沒啥啊,不就是穿了身神甲?他們都知道,隊長為啥還要擋著?

 兩人只敢看不敢問,執行夜間任務的規矩時要當啞巴,都督和隊長都這麼說。

 暮青換衣的間隙瞥了眼月殺的背影,這人迂腐至極,她裹了束胸帶,又穿著中衫和神甲,且林中的陰蔽處,劉黑子兩人能看見什麼?但月殺就是要擋著她,直到她換好了軍袍,且軍容齊整後,他才換衣。

 待月殺也換好了軍袍,劉黑子和石大海已經解了那四個兵的褲帶,將人都給綁到離地有些距離的粗枝上。大澤山雖離盛京城只有三十里,但林中有狼,為防他們走後,人被狼給叼去,他們便將人綁上了樹。

 隨後,四人各自查看了軍容,衣衫都還算合身,只是月殺的身量高,袖口褲腿有些短,幸好有袖甲和春靴在,倒也不顯得破綻太明顯。

 暮青看了三人一眼,以眼神示意——走!

 暮青和月殺推著糞車,劉黑子和石大海推著泔水車,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出了林子,順著崎嶇的山路走了小半個時辰便望見了軍營。

 營裡燈火煌煌,延綿如星子,自半山腰上遠眺而去,若星河落人間。

 西大營的側門開著,門兩旁有守衛,兩側的木牆砌著洞,重弩架在其中對著營外,望樓上亦有人瞭望站崗。暮青四人推著車走到營門前時,正見著一隊巡邏哨走過,四人都戴著面罩,營火和月光照在身上,眉眼不易辨認,暮青和月殺推著糞車在前,到了門口便要解腰牌。

 哪知道腰牌還沒解,一個守衛就捏著鼻子催促:「快走快走,熏死了!」

 這是連腰牌都不看的意思。

 可暮青已經將手放到了腰間,她心中生怒,卻也心知不妙。守門的今夜不看腰牌,想必以前也是如此,那她解腰牌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不懂規矩一樣,恐怕要惹人懷疑。

 果然,守衛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腰間的手上,頓時面露古怪神色。暮青面色不變,在那守衛看向她時,機警的將手在腰間擦了擦,那樣子就像是推糞車時手上沾了糞水,隨手往身上擦一樣。

 「你小子也不嫌臭!」那守衛轉過臉去,活像暮青的手擦在了他身上,揮手趕蒼蠅似的道,「快走快走。」

 暮青和月殺推著車就進了軍營,石大海和劉黑子跟在後頭,劉黑子的腿腳有些跛,過營門時卻咬牙忍著,走得筆直。

 泔水車是南大營的,糞水車是北大營的,可暮青和石大海卻要一個往東大營去,一個留在西大營,因此四人將馬車往前趕了趕,石大海便嘶了一聲,抱著肚子道:「娘的,今夜吃壞啥東西了?老子先去趟茅房。」

 暮青也道:「我也去。」

 「你小子也拉肚子?」

 「抖尿!」

 暮青在西北軍營裡待過半年,對軍中漢子們的粗話門兒清,因此說起來毫無違和感。

 「行行行,那快走!」石大海一把勾住暮青的肩膀,倆人哥倆好的往茅房去了。

 月殺盯了石大海的手一眼,但任務在身,他並未表露什麼。

 「伍長!我回營了,你小心別掉茅坑裡!」劉黑子學著那少年的性子在背後喊了聲,便獨自推著泔水車往南大營走去。

 月殺見暮青的身影消失後,便也推著糞車往北大營去了。

 *

 暮青和石大海勾肩搭背的到了西大營的茅房,一進茅房,石大海便趕緊把手放下了,順道瞥了眼暮青的臉色。

 暮青戴著面罩,月光從茅房牆上的小窗外灑進來,照見一雙冷若寒星的眸。

 石大海沉默不語,他知道,都督定非因為他勾肩的事生氣,而是西大營今夜守門的那倆守衛的屁股要倒霉了,不是鞭子就是軍棍!

 石大海要留在西大營,他要等暮青等人先得手才能行動,因此只需裝著拉肚子蹲在茅房裡就行。暮青卻要往東大營去,她摘了面罩,對著月光無聲對石大海說了句見機行事,隨後便出了茅房。

 她假裝回南大營,一路上卻留意著望樓上的崗哨和西大營的巡邏哨,走到二營附近時往一個營帳後頭一躲,躲進了望樓上崗哨的視線死角。以前,暮青從軍西北時,新軍營是五人一伍,一伍一帳,水師到了盛京後便改成了大帳,一什一帳,一個營帳裡有十人。到了夜裡,除了有巡邏哨外,各營帳外還需有一人看守,以防營帳內有士兵隨意出帳。

 一個營的編制是兩千五百人,兩百五十座營帳,一眼望去,營地甚廣。但正如韓其初所言,西大營二營的夜防疏漏懶怠,不少值夜的兵在營帳外頭打瞌睡,有的乾脆坐在地上倚著帳子睡覺,暮青一路在二營的營帳間潛躲深入,甚至發現有個營帳外連值夜的都沒有。

 元修帶兵如子,但治軍甚嚴,新軍當初在西北邊關時,營防也是很嚴的,入夜後在營房間穿行者必斬,無軍符腰牌者以奸細論處!但來到盛京這兩個多月,她不在營中,軍紀都散了。

 暮青一路摸潛,越是深入,心中越冷,她摸到一處營帳後,抬頭時見望樓上的哨兵要轉身,她閃身便繞著營帳躲避,一轉頭卻看見一隊巡邏哨正往她的方向走來。

 前有巡邏哨,後有望樓崗哨,眼看著,她就要無處可躲。

 *

 月殺有糞車作掩護,一路順利得多,他連營區間的水壕都沒淌。水壕是挖在各營區間的壕溝,引水灌入,作用形同護城河,一是為了防止各大營之間的兵擅自走動,二是如遇火攻,可防火勢蔓延到其他營區。

 水壕間有通行的吊橋,用於操練時或戰時調兵,方便大軍通過。夜裡因有泔水車和糞車通過,吊橋會放下來一座,月殺趕著糞車一路無阻地進了北大營。

 北大營乃前營,夜防嚴密些,路上經過的巡邏哨見月殺是一人推著糞車,都查看了他的腰牌,但無人認出他不是腰牌上的人。

 一個大營萬餘人,各伍輪流運送泔水和糞水,大半年也輪不上一回,瞧著都是眼生的。

 月殺趕著糞車一路走一路冷哼,他沒執行多萬軍之中燒營的任務,原以為有些難度,沒成想如此容易。這支水師終究還是太新,夜防、崗哨、軍紀、警惕性皆屬下乘,這等大營,莫說讓他萬軍之中燒營,便是讓他萬軍之中取將領的首級也未嘗不能。

 月殺本可以藉著糞車的掩護走到離軍侯大帳最近的茅房,但他這大半年少有活動手腳的時候,進了軍營原以為能放開手腳鬆鬆筋骨,卻沒想到一路上如此容易,因此他趕著糞車就到了北大營一處極為偏僻的茅房,把糞車一停,就想摸潛深入,但他剛把糞車停下,遠遠便看見一隊巡邏哨走了過來。

 那隊巡邏哨瞧見糞車旁只有一人,遠遠便問:「前頭是誰?為何只有一人?」

 「那個拉肚子,在西大營等著。」月殺依舊用這一路上的說辭。

 那隊巡邏哨走了過來,為首的看軍袍是個什長,他打量了一眼月殺,問:「你的腰牌呢?」

 月殺把腰牌一解,遞了過去。

 這是一路上他遇到的第五撥看他腰牌的人。

 那什長看了眼腰牌,又打量了一眼月殺,月殺等著他把腰牌還回來,那人卻將他打量得甚是仔細,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你……我咋瞧著你小子哪裡有些古怪?你是一營四屯十伍的,你們伍長和屯長叫啥名兒?」

 *

 劉黑子趕著泔水車進了南大營,他腿腳不便,卻不敢去駕馬車,他不知軍營裡送泔水的平時駕不駕馬車,怕像暮青解腰牌時那般遇險,因此不敢自作主張,只能一步一步的靠腿走。

 起初尚能裝腿腳靈便,但走得遠了腳踝便疼得厲害,春夜深寒,少年的額頭上卻見了細汗。

 「站住!」這時,一隊巡邏哨喚住了他,「怎麼就你一人?」

 「我們伍長拉肚子,在西大營的茅房裡呢。」劉黑子轉身道。

 「你的腰牌呢?」

 「這兒!」

 劉黑子將腰牌遞了過去,那隊巡邏的藉著月光低頭瞧了瞧,一抬眼正巧看見劉黑子額頭上的汗,不由問道:「這大冷天兒的,你咋出了這麼多汗?」

 劉黑子心裡咯登一聲,但想起他假扮的那少年的性子,不由嘁了一聲,道:「一瞧就是沒去後山送過泔水的,要不小爺跟你換換,瞧瞧你出不出汗!」

 「嘿!」那為首的兵先是一愣,隨後便惱了,「你小子橫啥橫!」

 「小爺就這脾氣!」劉黑子一把將腰牌拽了過來,橫道,「不服干一架!」

 「幹就幹!」那兵也是個暴脾氣,提著他的衣領就要打架。

 劉黑子鼻孔朝天,哼哼道:「幹架可以,不過得小爺告訴你,泔水還沒送完,要是今夜送不完,明兒伙頭營裡惱起來,不讓你吃飯可別怪小爺!」

 「你!」

 那兵一怒,劉黑子拍開他的手便順勢往車轅上一坐,惡劣地笑道:「要打日後再打,別妨礙小爺辦差。」

 說完,他架著馬車就走。

 既然他對這隊巡邏的兵說自己這滿頭汗是累的,那當著他們的面兒駕馬車走應該不會惹人起疑。

 那兵眼睜睜看著他走遠了,氣得指著劉黑子的背影道:「三營二屯八伍的小子,給老子記住他!明兒去他營帳裡,老子非跟他打一架不可!」

 「軍中私鬥是要挨軍棍的。」這時,後頭一個兵咕噥道。

 「挨啥軍棍?都督又沒回來!」那領頭的兵回頭就罵道,劉黑子卻已駕著泔水車走遠了。

 他沒將泔水車趕到伙頭營,伙頭營離軍侯大帳太遠,他腿跛,路上容易遇險,因此他駕著泔水車沿西路而行。

 西路緊鄰大澤山,地勢呈山坡,與望樓之間有死角,可尋死角潛入——這是韓其初的話。

 西路在大澤山腳下,不止地勢呈山坡,枯草還很茂盛,一間茅房就建在不遠處,劉黑子停下馬車,將泔水車停到茅房裡,出來後便貓在枯草裡,沿著山腳下的山坡往南大營深處潛入。

 他一邊潛一邊數著營帳,待來到南大營中段山腳下時,他停了下來。

 接下來便不能再沿著山腳下行進,而是要深入大營中心地帶了。

 他面前十步遠處就有一座望樓,望樓因臨近山腳下,底下枯草叢生,足有半人高。劉黑子趁著那望樓上的崗哨轉身之際,悄聲潛入了望樓底下,伏在枯草中偷偷探出頭來觀察裡面營區的情形,琢磨著如何往裡頭潛入。

 正在此時,一隊巡邏哨匆匆行來,遠遠的便聽見有人道:「搜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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